"是麼,"我是從來都不喝生水的,此時一來確實有些渴了,二來也被他的話引得有些好奇,就掬起一碰來,輕嘬了一口,一股甘甜瞬間從喉間滑下肚去,精神彷彿也爲之一振。
"真不錯呢,"我又連喝了幾捧,擡頭看柳靖遠時,卻見他正怔怔的看着我這邊,和我的目光一對,他趕緊又轉了頭,笑道,"娘娘喜歡就好。"
我身上疲累,倒也沒有留意這些,坐在溪水的石頭上,我四面看了看,就問他道,"柳大人,還有多遠才能到山下?"
他正低頭喝着水,我話音才落,他突然猛烈的咳嗆起來,好容易擡起漲得通紅的臉,他頗有些艱難的對我道,"娘娘,咱們才……才走了不到……半里路。"
"啊,才半里不到?"我驚得叫起來,我分明覺得已經走了很久了啊。
他點點頭,似很不忍心證實這一點般的,"娘娘大約是……餓了,所以,所以才走不動了。"
他倒很會爲我找藉口,可是他一提餓了,我頓時想起,從昨兒中午到現在,我除了喝了靜寧王別苑的一口茶,就是方纔的兩口溪水,大半天外加一夜,我粒米未進。
凡事不能提醒,纔想到粒米未進,我的肚子立時便咕嚕一聲,我頓時尷尬,忙伸手摁住肚子,偷偷看柳靖遠時,他好像並沒有聽見,這才慢慢放心,可是肚子裡隨即就像有個貓的爪子,在使勁的撓啊撓啊,撓得我頭暈眼漲,身子也跟着搖搖晃了起來。
那柳靖遠又拿了一根樹枝在削啊削,我餓得頭暈眼花,連問的力氣也沒有了,就那麼木木的看着他,他將樹枝一頭削得箭尖一樣,丟下寶劍,就開始朝河邊去,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待見到他到了河邊也不停,眼見着河水已經浸溼了他的鞋襪褲腳,我又驚又疑,終於忍不住問,"柳大人,你要幹什麼?"
他轉過頭來,向我笑道,"娘娘,小人見這河裡的魚長得挺肥的,請幾條上來給娘娘嚐嚐鮮。"
我正愁着這深山老林的沒有東西吃,一聽他這話,我又是雀躍又是好笑,"柳大人真會說笑,抓魚就抓魚,還用一個'請'字,有'請'人家上來給我們吃的麼?"
柳靖遠哈哈大笑,"自然是得'請'啊,咱也是姜太公抓魚,願者上叉,"說到那個'叉'字時,就見他刷的一揚手,那根削的尖尖的樹枝瞬間扎進水裡又瞬間的帶出水面,就見一條筷子長的魚被攔腰穿在那個尖頭上,縱然它使勁的搖着尾巴,卻也只是苟延殘喘了。
他從那尖叉上擼下魚,甩手扔到岸上,又去抓下一條,我好奇的看着那條魚,再看看正在河裡忙活的柳靖遠,由衷的佩服,"柳大人,你這一手絕活兒跟誰學的呀,真不錯。"
他頓時大笑起來,"皇后娘娘,學武的人誰不會打獵啊,這算不得什麼。"
說話間,他連抓了四五條魚,這才收手上岸,將河邊的枯枝幹草攏了一堆後,將那魚洗剝乾淨後,用樹枝駕在火上烤,我第一次見人弄這個,聞着撲鼻的香味,不知是太餓了,還是太新奇,我竟忘了身處何地,只專心的看着他翻弄着那幾條他"請"上來的魚。
終於,他將一條魚的肚子撥開看了看,就吹了吹菸灰,遞到我面前來,笑道,"皇后娘娘,嚐嚐。"
我自然的接過來,也不覺得那魚髒,拈了一點放進嘴裡嚼了嚼,驚喜道,"柳大人,真的很好吃呢,你的手藝真不錯。"
"娘娘真的覺得好嗎,小人才還想着,這沒鹽沒油,無滋無味的,娘娘定然吃不進去呢,"柳靖遠倒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
"哦,是嗎?"我看了看那魚,確實有點兒腥,也有些淡,可是煙火燻烤之後,並不覺得難吃,想來我真的是太餓了,我想。
撕下一片魚肉放進嘴裡,我對柳靖遠道,"在這深山老林的,能吃上東西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還計較這些呢,"說着,見他不動,我又道,"柳大人又打又殺的忙了一夜,這會子天都快到中午了,也定餓了,你也快吃吧。"
柳靖遠也就不客氣,他點點頭,抓起一條魚,吃相卻遠沒有我斯文,粗魯的三下五除二,一條魚就只剩了骨頭,我看着有些愣時,他很快又一條魚下了肚,擡頭髮現我滿眼驚詫的看着他,他有些疑惑,"娘娘,您怎麼不吃?"
隨即瞭然,"嘿,娘娘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想來是很難習慣的,好在很快就能下山,娘娘再熬一熬吧。"
我見他會錯意了,倒也不好意思糾正他,我笑了一笑,就轉了臉專心的吃着手裡的魚,這魚的味道除了有點淡,其實真的很不錯,我也連吃了兩條才停住,他已經吃完了,洗過手臉在邊上等着。
我拍拍手上的灰對他道,"本宮也去洗洗手,你等一下。"
說着,我站起身向河邊走去,才走兩步,就聽柳靖遠吃驚的叫,"娘娘……。"
我被他一驚,忙回頭看他,"嗯,怎麼了?"
他卻只盯着我才坐的那塊石頭髮愣,"這血……"他猛的轉頭看我,"娘娘,您受傷了?"
灰白色的石頭上,一塊殷紅刺目的血跡赫然在目,我盯着那血漬也回不了神,柳靖遠已經衝到我身邊,在我身上四下察看起來,轉到我身後時,他又低呼一聲,我順着他的目光看下來,就見我身後淺黃色的紗裙上,一塊和那石頭上同樣殷紅的血漬無比清晰。
我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之下將手一甩,用寬大的袖子死死遮在有血的地方,邊漲紅了臉轉過身子直向後退,結結巴巴的叫着,"你……你不許看……,你閉上眼睛……。"
他並不是個愚鈍的男人,我又窘又羞的樣子頓時提醒了他,只見他剛硬的臉上瞬間漲得跟豬血般的,又慌又忙的擺手,"我……我不看,不看……,"說着不看,目光卻還是僵在我的臉上,我一急之下,直要掉下淚來,喊道,"你還看,快轉過身去啊……。"
他這才醒過神來,轉身時,不意腳下有塊石頭一絆,"砰"一聲就跌了下去,他卻顧不得看一下膝蓋,三爬兩爬的起了身,急急忙忙的奔到一塊大石頭後面躲着去了。
直到看不見他了,我才稍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裙子上的血漬,我忍不住要哭,老天爺真是會作弄人,在這樣局窘的環境裡,竟然讓我來了葵水,我的葵水向來很準,可是這兩天心裡惦記着靜寧王的事,我竟把這茬兒給忘了。
我一邊四面打量,一邊欲哭無淚,先不說這讓一個男人看見是多麼羞窘的事,只說這樣的地方,我什麼都沒有,可怎麼處理這個事呢?
想來想去沒有別的好辦法,我只得先來到河邊,將那裙子的血跡先用水洗了,好在天氣熱,裙子都是紗鍛的不吸血,稍一搓揉就乾淨了。
洗乾淨裙子上的血後,我拖着溼漉漉的裙子站在岸邊手足無措,因爲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我的葵水要來三天才能結束,這裙子現在洗乾淨,不一刻又得髒,柳靖遠又是個男人,我……
就在我急得眼淚都快下來的時候,柳靖遠從石頭後繞了出來,他只着貼身的裡衣,脫下來的外衣被他捧在手上,就聽他期期艾艾的說道,"娘娘,您,您現在這個樣子,實在不能下山了,若……娘娘不嫌棄,可……可先拿小人的衣服去……去換穿,這……這……"
想是這樣的話實在太難爲情,他漲紅着臉怎麼也說不利索,我看着他手裡的衣服,心裡卻有些明白了,天氣熱,太陽烈,衣服又單薄,他的意思是,我可以兩套衣服換着穿,這件髒了就換那套,那套髒了,這套也洗曬得幹了,再換過來。
想來想去,也確實沒有別的好辦法,我哭喪着臉,猶自不死心,"柳……柳大人,那個……那個下山的路,還……還很遠嗎?"
若是不遠,下了山,也就不怕了。
他卻搖頭,"若是小人的腿腳,自然很快就能到山下,可是娘娘您……您的速度……,"他頓了一頓,又道,"小人也不放心將娘娘一個人留在這裡,不然小人倒可以先下山去,找到五城兵馬司的人再回來接娘娘,那就快多了。"
我很想點頭,要他就去找人,可是看一看這寂靜的除了我和柳靖遠外什麼人都沒有的地方,我心裡就一陣發毛,怎麼也沒有這個勇氣一個人留下,只聽柳靖遠又道,"小人還有一個顧慮,小人下山後,若不是先找到皇上的人,而是被那幫刺客找到了,萬一小人逃不脫,那娘娘一個人在這裡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不,"我被這種可能嚇得脫口叫了起來,"那……那就先……先不下山了。"
他點點頭,就將衣服丟了過來,邊道,"那小人這就去砍樹枝搭帳篷,"說完,提着他那把寶劍向樹林而去,再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