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她拍拍我的手,臉上的笑意更甚,"妹妹你啊,雖然遭了那樣的兇險,卻得了皇上如此的寵愛,可真是否極泰來,好福氣呢!"
她滿口羨慕奉承,可是我卻只覺得颼颼的全是冷箭,眼見着周圍衆妃的臉上越來越冷,我硬着頭皮起身向王貴嬪見禮,"姐姐說笑了,都是伺候皇上的,皇上對誰不是一樣呢。"
她卻一甩帕子,將身子一扭避開我的禮,似笑不笑陰陽怪氣的道,"哎呦,妹妹不能這麼說,咱們幾個已是人老珠黃,都不知道幾時見的皇上的面兒了,更別說皇上對咱們都一樣,宮裡既沒有一個小小的答應一躍升到容華的規矩,更沒有皇上在三品以下的妃嬪屋子裡留到天亮的規矩,可是皇上爲了妹妹你,竟一而再的破例了,妹妹說,這哪裡能說什麼一樣呢?"
我短短的日子裡,位份一升再升,早料到她們的眼裡早已冒了火的,而慕如風行事只隨着自己的性子,爲我連着枉顧宮中規矩的事,亦更加的讓我成了她們的眼中釘,這一點,在我今早來坤寧宮前,我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時見她終於露出了笑裡藏的刀向我發難,我也不慌,依舊謙卑的笑着道,"皇上如此天恩,臣妾自然是配不起的,只是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君意如此,亦不是嬪妾一個小小的宮妃所能左右的,姐姐如此說,嬪妾惶恐慚愧之至極,回頭見到皇上,嬪妾定要請皇上降回嬪妾的從七品答應位份,收回了嬪妾的封號去,姐姐深明大義,明禮賢淑,如此賢良的品德,嬪妾也定要請皇上好生嘉獎了姐姐纔是道理。"
話一說完,我滿意的看着她的臉色漸漸轉白,就見她惡狠狠的瞪着我,繼而,她狠狠的一甩袖子,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既是皇上對妹妹的優渥聖寵,妹妹倒也不必刻意推辭,受了就是。只要妹妹能記住自己的本分,記住上面還有皇后娘娘,還有貞妃娘娘,"說到這兒,她轉頭看見靜夫人正扶着小宮女的手進來,她忙又加了一句,"還有靜夫人,也、就、行、了。"
着重的說了後面的四個字後,她恨恨的轉身,來到靜夫人跟前行禮請安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笑吟吟的隨着衆妃也向靜夫人請安了,這才款款來到王貴嬪的面前,深深一禮,用感謝的語氣道,"嬪妾謹記姐姐教誨,嬪妾除了記住皇后娘娘等,也會……記得姐姐您的。"
說最後一句話時,我突然的將身子往她跟前湊了些,她沒有料到我會追到她跟前說話,正有些愣,我的這個動作將她嚇得一跳,她身子一顫,竟順着椅背往下滑,我眼疾手快的一伸,將她扶住坐好,臉上笑意更濃的道,"姐姐坐好,若是摔傷了,回頭皇上瞧見了要心疼的。"
說完這句話,我鬆了手回身,慢慢向我的位置走去,突然就聽身後有人輕聲的喚了一聲,"柳容華。"
是靜夫人的聲音,我腳步一滯,然而很快的,我就微笑着轉回身子,躬身應着,"是。"
靜夫人卻又久久不語,好像從來不曾叫過我,慢慢的,周圍就有了竊笑聲,我也不理,只低着頭,就這麼站着。
終於,靜夫人開了口,語氣卻極輕鬆的,笑了道,"容華妹妹的身子大好了?"
"回娘娘的話,嬪妾身子已經好了,謝娘娘掛心。"
"掛心倒也沒什麼,"靜夫人依舊笑得歡喜和藹,"我只是奇怪,皇上如此寵愛於你,卻這麼賜了你這個'柳'字,有什麼說頭兒嗎?"
我不意她只是問這些不相干的,也就據實回答了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因着嬪妾愛柳,住的宮苑裡又全是柳,是以賜了這個'柳'字,叫娘娘見笑了。"
"喲,是這樣啊,"她擺出很意外的樣子來,"說到你住的宮苑裡全是柳樹,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那個屋子之所以一直都沒有人住,據說是……。"
說到這兒,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臉上浮起一絲驚恐的神色來,欲言又止。
她這副神情看在我的眼裡,雖然知道她沒有什麼好心,到底奇怪,於是追問道,"據說是什麼?"
"是呀,據說是什麼?娘娘快說呀,"她邊上坐的是常小儀,她似也被靜夫人的話給引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催促道。
靜夫人的脣角輕輕的顫着,眼裡滿是恐懼的樣子,"據說,據說那個屋子裡鬧鬼呀,之前住進那個屋子裡的妃嬪,一個沒幾天就莫名的死了,還有兩個三五日一過,也變得瘋瘋傻傻,見人就說有鬼有鬼,自那以後,那屋子就再也沒有人敢去住了,"說到這兒,她眼瞧向我,"那日,皇上下旨將那個屋子賜給妹妹住的時候,我就大是吃驚,想不明白,皇上到底是疼妹妹呢,還是害妹妹,怎麼就叫妹妹住進那個鬼屋裡去的?"
饒是我不信她的話,卻也被驚得渾身直起了雞皮疙瘩,還沒有想好怎麼說時,就聽常小儀已經叫了起來,"唉喲,要這麼說,容華姐姐前些日子中毒,並不是人做的事兒了,竟是那鬼下的毒麼。"
她這一叫不要緊,殿內頓時一陣驚叫譁然,呼啦啦從我身邊散了開去,就彷彿,已經在我身上看見了惡靈般的。我環視着避得遠遠的妃嬪,嘴角有冷冷的笑溢出,向靜夫人道,"自古以來,凡事都有個因和果,若果然嬪妾屋子裡有鬼,而這個鬼又糾纏上嬪妾的話,那就是嬪妾和他之間的因果了,嬪妾相信,人生在世,不管是生,還是死,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潦倒貧困,其實都是老天爺註定好了的,誰也逃不掉,誰也別想逃。"
我的話分明大有深意,不單靜夫人變了臉,其他宮妃的臉上也不好看起來,愣了會兒,靜夫人才"哧"的笑了出來,她眉眼彎彎和睦至極的,"柳容華能這樣想就好,其實這世間的事情,我也一直都覺得從來都是有它自己的玄機在裡面,比如有人生下來就是王侯貴胄,有的人生下來就是貧寒賤民,有的人命中註定要高高在上,而有的人再怎麼掙扎努力,也終究只能匍匐在別人的腳下,這就是命,太后認命,皇上皇后認命,我認命,而妹妹你,也一樣要認命。"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沉身一禮謝道,"靜夫人心智聰慧,句句都是令人醍醐灌頂的金玉良言,嬪妾多謝靜夫人教誨。"
靜夫人一甩袖子,"好說。"
然而她的話音才落,就聽見門口有人冷冷的道,"靜夫人的意思是,您生來就是從二品的皇家妃子的命,而咱們這些位份低於您的人,就該老老實實的在您腳底下,跟狗一般的趴着,是麼?"
大家聞聲轉頭,卻是臉如寒霜的如昭儀,她扶了雪梅的手,不知幾時就站在了門口,冷冰冰的看着靜夫人。
衆妃忙都起身向她行禮請安,叫道,"昭儀娘娘。"
如昭儀點點頭,扶着雪梅倨傲的進來,靜夫人雖仗着比如昭儀高一級沒有起身,臉上卻是紅一陣白一陣,她轉頭端起茶碗來抿着,只做沒有聽見如昭儀的話。
如昭儀向來不將靜夫人放在眼裡,到了她跟前時,忽然將身子一轉,面向我道,"柳容華。"
"嬪妾在,"不知道是否進宮以來,我被如昭儀欺壓太過的緣故,只要看見她,我的心底就油然升起一股怯意,藉着中毒身子不好,我一直沒有露面,雖說躲避了這些日子後,我料定今日見了面,她定要給我使些絆子,可是卻沒有想到,她才進門就衝着我來了。
早知道,我就多歇多避幾天了,我在心裡忍不住懊悔着。
她今天卻是極親和的,溫和的笑着道,"昨天我去慶嫵宮時,我姐姐將前天發生的事細細的說給了我,她讓我見到你時,一定要替她向你賠罪,雖是宮人可恨,卻到底是她調教無方的,還要請柳容華別放在心上。"
我又是奇怪又是惶恐,然而我很快的想明白了過來,定是昨兒慕如風給貞妃的賞賜獎勵起了作用,她想當皇后,自然得讓人都知道她是一個賢良大度的人了的。
於是我就笑着而拜,"嬪妾不敢,貞妃娘娘太過在意了,這件事並不怪貞妃娘娘,就那位宮人,其實也沒有犯什麼錯,是嬪妾不明白事情的底細,這纔想得太過嚴重了些。"
她笑得眼兒一閃,點頭道,"好妹妹,虧得你這樣懂事,叫人不疼你都不行呢。"
她這話是笑着說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脊背上刷的就起了一陣冷汗,以她如昭儀那麼陰冷的性格,她對人的"疼惜,"誰能承受得了呢。"
接下來大家無非就是互相敷衍客套一番,就各自坐着了,我看看清瑞殿正中,鋪着描繡着五鳳飛繞,百花纏枝的皇后專用圖形錦墊的鳳位,心下突然奇怪,皇后向來是個準備嚴謹的人,怎麼這會子,清瑞殿內的好戲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她這個坤寧宮清瑞殿的正主兒,卻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