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七 章 浴血鏖戰

回到師部,警衛連早已撤回來,師部周圍的三線陣地上,工兵營和警衛連的士兵荷槍實彈嚴陣以待。師部大院已經變得破頭爛疵,到處都是破磚爛瓦、碎玻璃碴子,報紙和廢棄的文件、紙張和黑灰在風中四處飛揚。後院後勤處的倉庫還在冒着餘煙,衣服、被褥焦糊的氣味嗆得嗓子眼直癢。

師部大院裡,張作憲、趙傑和樑啓章三個人正在合計着什麼。看我進來後,樑啓章說:“喜山哪,玉蓮沒走上你怎麼不吱聲呢?要知道她沒走,我哪能叫你上前邊去。整個師部家屬就她沒走,我們知道後都急壞了,所以叫你回來,今天晚上你不用來了,任務就是安排好玉蓮。明天早上再來吧。”

“一營的傷亡挺大,彈藥也快沒了,一營長叫我報告師長。”

他嘆了口氣:“各部隊的情況基本都是這樣,沒啥辦法。告訴師長也沒有,他已經兩天兩宿沒閤眼啦!剛在裡屋睡着,我們三個都到外邊來合計,叫他好好睡一覺。”

當我剛走出師部大院,趙傑從院裡追了出來,雞皮酸臉地對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叫你上前邊督戰你就實打實鑿去,還呆起來沒完,你不知道那是個送死的地方嗎?”

“這我知道,可這臨陣脫逃是要槍斃的。”

“說你死心眼,你還真就死心眼!臨陣脫逃指的是誰,是下邊的人!在這裡誰能槍斃你?再說誰有心思打聽你這個小參謀幹啥去了,我還以爲你回家了,後來王連長告訴我你還在前邊呆着呢,真把我氣壞了。我這又離不開,不知玉蓮在家怎麼樣。我告訴你,今晚不準回來,明天早上看情況,事不好你也不要回來,帶着玉蓮往家裡跑吧!”

“不能那麼嚴重吧?”

“很難預料,看現在的情況,那邊非得要拿下營口不可,咱們這邊人越來越少,彈藥也不多,師長已經給軍部電請求支援,軍部回電沒提支援的事,只一句話‘丟失營口,軍法從事’。把師長氣得夠嗆!”

聽他說完後,我趕忙往趙傑的家中跑去。

來到趙傑家,你媽和房東老太太正坐在炕頭上瞅着外邊。看到我回來後急忙問:“仗打完啦?”

“還沒有,看樣子八路不打出個結果是不帶罷休的!”

房東老太太唉聲嘆氣:“這可咋整,鬧心死啦!”

“你這一天干啥去了,也不說回來看看?”

我把白天的情況一學,她埋怨開了:“不怪六哥說你死心眼,我看你是死心眼外帶虎了八嘰。人家有危險躲都躲不過來,你可倒好,哪塊要命你往哪去,在那邊的時候就這個樣,現在還是這個味。你沒尋思尋思,你死了我咋整?”

“這是戰場啊,軍人得服從命令。”

“我不管那事,我非得找六哥叫他給你調個打仗不上前方的工作!”

“軍隊哪有那工作,除非是管後勤。”

她咔巴咔吧眼睛沒出聲。

晚上八點多鐘,雙方的炮聲又響了起來。我們三個人坐在炕上,呆呆地瞅着天空中來回飛的火紅色彈道,聽着遠處“隆隆”的爆炸聲和旋風般的槍聲。聽着聽着大腦出現了空白,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擔心,反倒有一種春節看放鞭炮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中我進入了夢鄉。夢中我又回到了東城門的攻堅戰,一個聯軍戰士滿身是血,端着刺刀向我刺來,把我嚇得驚叫了起來。你媽把我推醒:“啥夢把你嚇得這樣?”我睜眼一看錶只睡了十幾分鍾。

看着外邊一閃一閃的炮彈爆炸的火光,我突然想起師長的“五殺令”,急忙下地穿上鞋,你媽問我:“這又幹啥去?”

“在這呆着不行啊,師部萬一找不找我,這可是犯了“五殺令”,是得被槍斃的!我得趕回師部去。”說完後我拉開門就往外邊跑。

“這可咋整,找這麼個虎了巴嘰的男人”

到了師部,參謀處告急電話響個不停,一團兩處陣地失守。二團告急彈藥所剩無幾,士兵們在用石頭、磚頭作戰。三團情況最爲嚴重,在城牆上已開始了白刃戰。只有加強營的形勢還比較穩定,聯軍部隊沒有攻破他們的防線。師部已經沒有了後備兵力,工兵營和警衛連全部上了二線,就連師部的工作人員也都上了前線。王家善揹着手在辦公室裡來回走着,“五虎將”們焦急地看着他。

晚上九點多鐘,王家善第一次向港口的52軍25師加強營求援,回答是沒有部隊支援。直到這時,港口的老蠻子部隊還沒有和聯軍部隊交鋒,這邊戰鬥已進入白熱化,那邊槍炮無聲平平靜靜,王家善氣得罵起了娘。

十點鐘,王家善第二次向港口部隊求援,這一次老蠻子部隊雖然沒有出兵,但送來了兩車彈藥。兩車彈藥在平時來講是微不足道,在這時卻是雪中送炭。就靠這點彈藥,58師部隊將丟失的陣地奪了回來,一陣激烈的槍聲過後戰場上又平靜了下來。

午夜十二點左右,聯軍的炮火稀稀拉拉地響了幾聲,58師的炮羣也沒有了炮彈。炮兵都已拿着槍上了前線。只有軍艦上的電炮還在的響着。

突然,軍艦上的電炮也沒了聲響,王家善讓趙傑往港口掛電話問怎麼回事?港口方面回答說:“軍艦上的主炮打炸膛了。”王家善說:“主炮炸膛還有其他炮呢?趙傑你再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傑拿起了電話接通了港口,把王家善的意思告訴了他們,港口方面說:“我們問一問海軍副司令桂永清。”

過了一會,港口方面來了電話,說:“桂司令說王家善不懂艦艇性能,主炮都炸了膛,還有什麼炮火!”

這一次不但沒有了軍艦上的炮火支援,桂永清還下令把艦艇撤到了遼河口外。

王家善氣得罵了起來:“都是些什麼東西!光顧心疼你的軍艦,我這成千上萬的士兵怎麼辦?”

一會兒,聯軍部隊又起了全面的進攻。由於雙方都沒有了彈藥,這次戰鬥沒有槍聲,只有驚天動地的喊殺聲。58師部隊的士兵匆忙地準備着磚頭、瓦塊。城下的聯軍部隊端着上了刺刀的槍,扛着雲梯,像猛虎一樣撲向城牆。城下的田野裡到處都是灰色的人影,刺刀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面對這拼命的陣勢,58師軍心開始動搖了。有的士兵丟下槍扭頭就往城下跑,有的士兵拼命往城牆上的死人堆裡鑽,有的傷兵竟一頭撞死在城牆垛上。因爲國民黨的特務們在58師的士兵中到處散佈八路軍就是關內的紅鬍子,他們抓住俘虜就要開膛破肚、活吃人心。那時候的人心眼實,58師的士兵又多數沒有見過八路,很多人信以爲真。

軍官們在扯着嘶啞的嗓子拼命地喊叫,揮舞着手槍阻止士兵逃跑,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聯軍部隊的士兵攻城開始了,一架架雲梯豎了起來,戰士們拼命的往上爬,城上的士兵用叉子推,用磚頭、瓦塊往下砸,但是英勇頑強的聯軍士兵,掉下一個又上一個。到了兩點鐘左右,東城門已有二十餘處被聯軍攻破,城牆上開始了白刃戰。雙方的士兵已經殺紅了眼,用刺刀捅,用槍托砸,只聽到粗重的喘氣聲、刺刀捅進**的“咔嚓”聲、槍托砸在身上的“撲通”聲和人臨死前的慘叫聲。

刺刀彎了就用槍托砸,槍砸斷了,兩個人就摟在一起,你抓我的頭,我掐你的脖子,用牙咬、用頭撞,傷兵們趴在地上摟住對方的大腿,用嘴咬住肉就不放。戰場上的人都瘋啦,瘋得像一頭頭狂怒的野獸。人在不斷倒下,血在不斷流。58師的陣地接連失守,士兵們紛紛往城下跑。

開戰前,在全師軍官的軍事會議上,趙傑宣佈了臨陣“五殺”的嚴明軍紀,軍官們回去後也向士兵們做了傳達。但是,在東北民主聯軍戰士一次次拼命的猛攻下,這“五殺”軍紀已經不起作用。後來死總比馬上死強,或者是根本就沒有時間考慮怎麼死,畏懼和害怕佔據了頭腦。“兩軍對陣勇者勝。”在雙方都沒有彈藥的情況下,東北民主聯軍戰士的英勇戰勝了58師士兵,58師開始全線潰退。警衛連最先撤回師部,王家善急眼了撥出手槍要槍斃王連長,趙傑他們說:“他也是爲了師座的安全,才撤了回來。”王家善這才把手槍插回腰間。

清晨四點多鐘,面對頻危戰況,王家善第三次向港口部隊求援,港口部隊的回答還是老話:“抽不出兵力。”

張作憲對王家善說:“師座,52軍這幫王八蛋沒安好心。他們海上有軍艦,看事不好能坐軍艦跑。可咱們呢,這樣死挺着就是個全軍覆滅。現在是時候了,咱按原來合計的辦吧,要不咱58師可就徹底完啦!”

趙傑他們也都說:“師座下決心吧,要不然就晚啦!”

王家善在屋地下來回走了兩趟後說:“好吧,他們不仁,咱也不義。通知加強營放棄東南方所有陣地,把部隊全部撤回三線!”

傳令兵出去以後,趙傑到作戰處把我叫了出去,小聲說:“喜山哪,情況不好,就現在的局勢來講,就是52軍老蠻子部隊出手也夠嗆。你馬上回去帶着玉蓮躲起來等打完仗趕快回家!”

“那你呢?”

“我沒辦法,師長待我恩重如山,死活都得跟着他!”

說完他催我趕快走,我只好說:“你要多加保重。”然後離開師部向趙傑家跑去。

東南方向的加強營和三團接到後撤命令後,官兵們撒開鴨子拼命往回跑,整個東南方向開了一道大口子,聯軍部隊像潮水般地涌向了軍事重地港口,其它的地方仍在激戰。

在我從師部出來往趙傑家跑的途中,港口方向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槍聲一陣緊似一陣,幾乎全是老蠻子部隊美式七九衝鋒槍出的“突突”聲。

到了趙傑的家,你媽正拿着皮包站在門口焦急地往外瞅,看到我後急忙問:“仗打得怎麼樣了?”

“八路快打進來了,六哥叫咱們貓起來,等打完仗趕快往家跑!”

“那六哥呢?”

“六哥說他不能走,死活得陪着師長。”

“那你趕快換上衣服,八路進來你穿這身衣服還有好?”

說完後從包裡拿出長袍,我剛換好衣服,就聽衚衕裡有人羣奔跑的聲音。你媽說:“不好了,八路打進來啦!”我把大門拉開道縫往外邊一瞅,只見從港口方向跑來一夥老蠻子部隊的人,看樣子大約有兩個排,直向東城門跑去。隨之而來,營口的大街小巷,三面城牆上響起了激烈的衝鋒槍聲。槍聲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在清晨六點多鐘槍聲才完全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師部警衛連的一個士兵氣喘吁吁地跑來告訴我:“趙副官叫我來告訴你們,不用跑了,八路叫老蠻子部隊打沒影啦!”

“真的嗎?”

他用袖頭抹了一下臉上的汗水:“這還有假?八路沒子彈了,老蠻子從軍艦上又下來400多人,清一色衝鋒槍,沒費多大事就把八路打沒影了。”

我心想,這麼勇敢頑強的隊伍,在沒有子彈的情況下,也架不住這美式衝鋒槍的掃射。看來打仗光有拼命精神也不行,武器還是關鍵。

我脫下長袍告訴你媽:“你先在這等着,我到師部看看。”

房東老太太說:“這仗可打完啦!我這心哪,一直就這麼懸着,咱們已經三天多沒吃頓熱乎飯啦。我做點飯,你們也在這吃,晚上還住我這吧,我自己怪害怕的。”

“可也行,我快去快回。”

到了師部大院一看,院裡院外橫躺豎臥的到處都是軍官和士兵,有的坐在地上搭拉着腦袋,有的已經鼾聲如雷。在靠牆的旮旯,我找到了我的四個把兄弟,他們之中有三個不同程度受了點輕傷,只有侯殿春雖然也滿臉是血,卻沒有受一點傷。後來我才知道他臉上的血是自己抹上的。大哥告訴我:“老四打仗沒正溜,拿着槍淨瞎放。”哥四個看到我後都特別高興,老四說:“等消停消停,咱哥幾個得上二哥家喝酒,打這麼大的仗,哥幾個還都活着,這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透過破碎的玻璃窗戶,我看到師長辦公室裡王家善搭拉個腦袋坐在椅子上,“五虎將”們也都斜靠在椅子上,低着頭不知在尋思什麼。趙傑在屋裡看到我,走到窗前小聲問我:“玉蓮沒啥事吧?”

“沒啥事,只不過是嚇得夠嗆。”

他打了個唉聲說:“好懸哪!”

王家善擡起頭瞅了瞅他說:“這怎麼還不開飯?”

趙傑說:“師座已經兩天多水米沒搭牙了,我到伙房看看去。”

說完後走出屋奔後院伙房去了,我也趕緊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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