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門外的杜中宵和富弼,一身的士卒介紹過了,圓治上前道:“原來節帥如此年輕!高昌城裡說起節帥,這幾年來連敗契丹、党項,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武將,不想卻是翩翩文人。”
杜中宵道:“大師過眷,我本就是文官出身。這一路辛苦,且請裡面坐。”
敘過了禮,圓治隨着杜中宵和富弼進了城主府。進了官廳,分賓主落座,杜中宵吩咐上茶。
上來茶,杜中宵道:“大師,這是中原信陽軍產的明前好茶,嘗一嘗味道如何?”
圓治喝了一口,微微閉目,睜眼道:“確實好茶,入口之後還有回甘。這樣的好茶,以前在西域可是喝不到。從中原販運貨物來,路上就要一年,來的都是陳茶。”
杜中宵道:“是啊,以前中原到西域,路上要費許多時間,諸多不便。現在不同了,鐵路修到了伊州,往來間個把月就能到了,中原的新鮮貨物容易販來。”
圓治放下茶杯,對杜中宵雙手合十:“節帥此舉,功德無量。”
說了一會閒話,杜中宵道:“不知大師從高昌到這裡見我,有什麼事情?”
圓治道:“實不相瞞,節帥治下大軍圍了高昌,如今看看城池將破。汗王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裡得罪了節帥,要派大軍來進剿。先前派過幾次使節,前線將領只說是奉命行事,沒有問出個答案來。”
杜中宵道:“到了這個時候,北庭汗王還不知道爲什麼發兵?兩年多之前,我帶兵建了河曲路,治下包括居延,已臨西域。看伊州的城主,在朝廷大軍佔領居延之後,立即親自到京城出使,而高昌國卻不聞不問。此其一。還有一件,西域與中原通商,我在勝州特意建了貨場,如果只是轉運他國的,還有免稅區域。可北庭汗王命商隊不得走伊州、居延,而必須要走契丹上京道,這又是什麼道理?有這兩件,北庭汗王是鐵了心要做反賊!我作爲大宋河曲路經略使,汗王要做反賊,豈能不發兵進剿!”
圓治聽了,一時愣住。他沒有想到這樣兩件小事,現在竟然成了發兵藉口。前線大勝,杜中宵說出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只覺得理所當然。這個進候,高昌已面臨滅頂之災,杜中宵說什麼都是對的。
沉默好一會,圓治才道:“節帥,這兩件事情,只是高昌內部議論不休,不是大事——”
杜中宵道:“大師,什麼是大事?今日朝廷奉百年之餘烈,大軍再臨西域,西域的勢力,不早早迎接,反而心懷異念,這不是大事?能夠恭奉朝廷,朝廷自不會忘其恩德。而對朝廷三心兩意,朝廷現在已經有餘力,自然就該剿除。北庭汗王便就如此!”
圓治道:“節帥,自大唐中衰,西域不在中原臺下已近二百年,高昌建國也過百年。縱然現在中原武力再興,也沒有西域就要拱手稱臣的道理。以此爲藉口滅國,恕我直言,只怕周圍的勢力——”
說到這裡,圓治連連搖頭,顯然覺得杜中宵的理由不能說服自己。
一邊的富弼道:“大師方外人,把此話告訴北庭汗王即可。其實節帥說的已經委婉,北庭汗王在朝廷大軍佔領伊州後,卻斷絕交通,不許商人通行,不派使節,已經擺明了與朝廷敵對。只不過在朝廷的眼裡,高昌只是一方小勢力,時機到了剿除即可。這裡本就是漢唐故土,又多漢人,北庭汗王不及早向朝廷稱臣,不服臣禮,朝廷豈會不發兵?你們覺得是小事,只是大唐中衰已過兩百年,時間太久,忘了該怎麼做事罷了。大唐盛時,他如果這樣做,是不是兵馬很快就來了?”
聽了富弼的話,圓治就感覺得出來,富弼比杜中宵還要熱衷於開拓西域。他話裡的意思,理所應當地認爲,大唐在西域的地位,宋朝理所應當地繼承下來。
見圓治有些尷尬,杜中宵道:“大師是佛門中人,這些閒事,不必過於費心。回去之後,把我們爲什麼進兵高昌,說給北庭汗王聽。他怎麼想,現在不重要了,大軍圍城,不會再等很久。”
圓治雙手合十,對杜中宵道:“節帥如此說,貧僧回去告訴北庭汗王就是。除此之外,節帥還有話要跟北庭汗王說麼?貧僧來此一趟,總要帶些話回去纔好。”
杜中宵道:“大師可以回去告訴北庭汗王,大軍已經圍城,各處援軍斷絕,望他快些投降。不要等着轟開城門,那時投降可是晚了。現在投降,還不失下半世做個富貴員外。”
圓治稱是,雙方關於高昌再無沒有話講。
杜中宵道:“高昌歸入朝廷,大師可以入中原名寺,與高僧交流。自大唐中衰,西域的佛法受了許多挫扼,現在重歸朝廷治下,該當重興纔是。”
圓治道:“早聞中原繁華,若有機會前去,自然是好的。只是相隔萬里,去一趟不是易事。”
杜中宵道:“大師忘了,火車已經到了伊州,要去中原,在伊州買上一張車票,用不了多少時間。”
圓治聽了,一時有些茫然,過了一會,才道:“敢問節帥,火車真像傳說的那個樣子,不用糧草就可以一日行千里嗎?如此神物,真真是讓人嚮往。”
杜中宵道:“當然如此,不然進攻高昌哪來這麼多兵馬?有了火車,天下就不一樣了,距離遠了不再像從前那樣遙不可及。一張火車票,價格並不昂貴,天下任逍遙。”
圓治點頭:“節帥把此種神物帶來西域,功德無量。既然火車到了伊州,西域與中原也就不再遙遠了。大唐時,西域雖在中原治下,可中原離着太過遙遠,非是等閒人去的。現在通了火車,如果火車票不貴的話,哪怕尋常百姓,也可以到中原去看看。”
杜中宵笑道:“與以前路上的花費比起來,現在火車票的錢,不值一提。尋常百姓有心,當然可以去中原。只是中原地方廣大,去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有些麻煩。”
圓治道:“貧僧精心佛法,只要去一去名山大寺,與高僧交流佛法即可,倒沒有什麼。”
說了一會閒話,杜中宵道:“天色已晚,我在後衙備了筵席,爲大師接風。不知大師持不持齋?”
圓治道:“我們西域佛法與中原有些不同,並不持齋。”
杜中宵道:“如此最好。西域這裡地氣有些不同,現在雖然是秋天,卻蔬菜不多,如果持齋還真是不方便。中原的僧侶,也不是都持齋,京城的大相國寺便就有燒豬院,生意極好。”
圓治道:“久聞大相國寺之名,一直心嚮往之。什麼時候去走一趟,才遂心中之願。”
當直起身,杜中宵和富弼一起,陪着圓治到了後衙。
爲了防焉耆發兵救高昌,張岊帶着將領在高昌南邊的谷口紮營,並不在柳中。這裡的重要官員只有杜中宵和富弼,清靜許多。
分賓主落座,杜中宵持酒,對圓治道:“朝廷發兵徵高昌,是世俗事,與大師無關。今日大師且痛飲一杯,用些酒肉,明日回到高昌,讓北庭汗王早日投降就是。”
圓手持酒杯,道:“節帥的話,我一定帶到。北庭汗王如何,卻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杜中宵道:“無妨,不管他如何做,都與大師無關。如果北庭汗王不降,到時攻城的時候,大師只要守在寺廟中即可。我自會吩咐軍兵,保護寺廟,不與大師衝突。”
圓治謝過,三人一起飲了一杯酒。
酒過三巡,用了些酒菜,話題慢慢放開,杜中宵問起西域的佛事。
圓治道:“黑汗國宗教不同,他們境內原則上不許宣揚佛事,自不必說。高昌國裡,現在是每一大城有一都僧統,統管佛事。原則是各都統互不統屬,各城自治。”
杜中宵聽了,道:“這與中原不同。中原有功德司,有僧錄,天下僧事統一管理。以後西域這裡可能也一樣,要設僧錄,歸於功德司下。”
圓治合十:“既歸於朝廷治下,自該依朝廷律法。”
宋朝是由開封府兼管功德司,天下僧侶都要考試才發度牒,與西域大不相同。依西域佛國,這麼多的僧人,是沒有那麼多度牒的。畢竟除了考試發的度牒,天下僧侶的度牒大多其實來自買賣,一年要不少錢呢。既然這裡佛國,應該有專門的制度。
杜中宵對佛法所知不多,只是聊些平常事務。倒是富弼不同,他本來就強於記憶,對佛法經典知道的不少,與圓治談論起來,有許多話說。
杜中宵雖然對佛法所知不多,卻知道在政治上,這些意識形態上的東西,是非常重要的。政權對地方的管轄,如果沒有意識形態的支撐,會非常混亂。這個年代,他前世學的那些知識,基本沒有太多的用處,還是要尊重地方。對於圓治,給予了足夠的尊重,爲後邊的統治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