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王德用上奏請求致仕被恩准,樞密使空了一個位置出來,一時間衆論紛紛。因爲接下來是上元休假,新的樞密使一時沒有任命。
杜中宵回到家中,換了便服,對韓月娘道:“今年上元觀燈,比往年更加熱鬧。明日天一黑,你們便就出去觀燈。等宣德門下散了,我自會去尋找你們。”
韓月娘道:“宣德門下諸多熱鬧,哪裡是容易散的。不如我們提前一天,出去四處看看。聽說州橋那裡,諸般雜耍都有,十分熱鬧,要去看一看。”
杜中宵道:“如此也好。除了沒有焰火,其實這幾日燈都掛出來了,遊覽都甚衆。看花燈,終究是看個熱鬧,只要有行人,不必非要上元。”
說了幾句閒話,杜中宵到了書房裡,一個人坐着看書。王德用年近八旬,年紀太大,在樞密使任上備位而已。今天正式允許其致仕,杜中宵便就明白,趙禎有意讓自己到樞密院去。只是到底做樞密使還是副使,一切未知。按照慣例,應該做副使,直接做樞密使升遷太過迅速。
放下書本,杜中宵看着窗外,一時間竟然無悲無喜。按照自己這幾年的功績,入朝爲樞密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牽涉軍權,受到猜忌而已。
宋朝的帥臣,入朝爲樞密使其實沒有什麼阻礙,本來就是正常升遷。只是杜中宵不同,以前的營田廂軍是他自己一手建起來,表現太過耀眼,才先到御史中丞任上。這半年多時間,杜中宵在御史中丞任上沒有大的作爲,算是不得不失。最主要的作用,是讓皇帝瞭解了自己。
站起身來,杜中宵看着窗外的月色,思索着以後的路。宋朝的軍制改革並不複雜,主要就是把兩漢以來慢慢從軍中剝離出來的政治功能,再重新加進去。使軍隊不再是一個與現實隔絕的體系,而與國家緊密結合起來。難的是,怎麼跟現實結合,怎麼能夠吸引人蔘軍。
時代已經變了,對於小農來說,一個能夠參軍的壯勞力對家庭作用很大。如果不給予補償,則百姓參軍的動力不足。如果進行補償,還不能夠太少,補償由哪裡出,怎麼出。參軍怎麼選人,這些人如何退役,既要保證戰鬥力,又不能夠影響社會。
這些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將直接影響改革的成果。宋朝朝廷收錢糧養軍的習慣,使對軍隊進行補償比較容易,現在難的,是怎麼除役。
杜中宵嘆了一口氣,其實自己在河曲路的改革,還是很不完備的,考慮的事情還是太少。要想真正完成新的軍制,有許許多多的地方要考慮。軍隊的戰鬥與訓練,如何保證戰鬥力,是一個大問題。幾千年來都沒有解決的事情,想一下子解決,並不容易。軍隊的戰鬥力強盛一時容易,長久保持,其實並不容易做到。特別對於農耕民族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韓絳和王珪來找杜中宵,一起到外遊玩。杜中宵爲官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開封府的上元燈節,有許多新奇的地方。
開封府熱鬧的地方,向稱爲“南河北市”。南河就是汴河,大量船舶從水門進入開封城,河兩岸商鋪林立。北市則是宮城附近的牛馬市,因爲靠近宮城這個消費中心,也是熱鬧非常。這幾年因爲鐵路的興起,又有火車站附近,開始興盛。
三人出了杜中宵家門,一種向南,到了大相國寺。附近遊覽一番,看看天近中午,韓絳道:“我們到廂國寺裡尋個吃食,下午再到汴河看燈。這裡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外地客商來了開封府,總要來遊玩一番。附近的酒樓衆多,可以嘗一嘗。”
王珪道:“那便去長慶樓。離此最近,而且做得好鯉魚。這個季節,黃河裡捕上來的鯉魚,最是肥美。我們去點一條大的,用來佐酒。”
進了長慶樓,三人佔了一個靠窗的閣子,一邊飲酒,一邊看着窗外的風景。
飲了幾杯酒,韓絳道:“昨日王太尉致仕,聖上未除樞密使。你們說,誰最有可能接任?”
王珪看着杜中宵道:“恕我直言,最合適者自然是中丞。從河曲路回來的時候,其實就應該爲宰執了。只是朝中官員都與中丞不熟,才最終作罷。”
韓絳道:“我也覺得是如此。若是中丞進樞密院,就是我們同年之中,第一個爲宰執的了。”
杜中宵搖了搖頭:“我們做臣子的,不可妄測聖意。其實我在御史臺爲官,已經覺得非常舒適,不是以前在邊疆做官的時候可比。真正去做宰執,權力雖然大了,日子也不如現在清閒了。”
韓絳笑道:“既然入朝爲官,怎麼可以貪圖清閒。我們做官的人,就是要日日忙碌纔好。沒有事情忙了,說明自己不重要了,前途堪憂。”
杜中宵和王珪聽了大笑,三人一起舉杯,飲了一杯酒。
王珪道:“此次攻滅党項之戰,最後是韓太尉攻進了興慶府,狄太尉頓足於靈州城下。兩位太尉率領的兵馬,恰巧就是狄太尉一路是京城禁軍所改,韓太尉一路則原不河曲路大軍。最後戰果如此,朝廷應該要下決斷了。本朝立國,自滅北漢之後,與契丹作戰就沒有大勝。後來元昊叛國自立,又拿党項沒有辦法。中丞在河曲路進行軍改,對外連戰連勝,大家都看在眼裡。韓太尉一進興慶府,朝中大臣便就爭相上書要求軍改,仿着河曲路的樣子,把京城禁軍徹底改掉。”
韓絳道:“是啊,中丞在河曲路的時候,凡是作戰都輕鬆自如,好像打勝仗很容易一樣。此次進攻党項,韓太尉一路從星星峽東來,也沒有遇到大的阻礙。最後兵臨興慶府城下,党項便就拱手而降。反觀狄太尉一路,進展緩慢,最後攻靈州也不順利。”
杜中宵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道:“只能說,狄太尉是被屬下的兵馬給害了。如果他與韓太尉換個位置,韓太尉的軍功,他應該也會得到纔是。但是韓太尉率那二十餘萬大軍,未必就比狄太尉強。以前的禁軍是個什麼樣子,一到戰時,驕兵悍將,不聽約束,所在多有。而且三十萬大軍,並於一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你們以爲統帥很容易嗎?”
王珪道:“我們不是統軍的人,哪裡知道這些。中丞多年在外統軍,自然更加明白。時也命也,現在就是韓太尉的功勞大過狄太尉,人人看得明白,禁軍不得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