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京口縣平靜無波,衙役們還有臨時民團的團丁們,每天仍是盡職盡責的在各街道間巡視着。
蕭天那天在城門處的手段,再加上當晚吳家發生的事兒已經傳揚開來,如今的京口哪還有再敢跟他炸毛的?是以,無論是出人的大戶們,還是那些個團丁們,都沒有半分怨言。蕭天一天不說解散,誰也沒主動來提這茬的。
連着兩天的閉城,對京口的影響不小。畢竟,京口不似其他縣,本是南北水利咽喉鎖鑰。南來的北往的,許多商家平日也都是在京口轉接承運的。
故而,兩天下來眼見無事,普通百姓們倒還沒太大的感覺,最先熬不住的,便是那些大商家大戶了。
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人精兒的,對於匪患一事兒,現在要是還猜不透裡面的關竅,便也不用再混了。
王文炳的離去、吳家的突然覆滅,無不昭示着背後的奧妙。衆人私下裡議論起這個話題,都是一臉的神秘敬畏之意。
那位蕭都頭當真是好手段,吳家當初使手段把馬縣尉調走,讓蕭天斷去了依仗。大夥兒當初也未嘗不以爲這下蕭都頭完了。
哪知道,不過轉眼間,人家便來了個絕地大反攻。先是直接把王文炳調開,確切點說,是逼走。那王文炳可不是自個兒死活要走的嗎?沒了王文炳,接下來便是雷霆霹靂也似的,便將個吳家連根拔起,化作流雲散。
前後兩次幾乎同樣的手段施展,吳家用之沒傷到人家蕭天什麼根本。而人家蕭天卻不一樣,一出手便是一擊必殺,讓吳家連點反抗的資本都沒有。兩相對比之下,孰高孰低已是一目瞭然。
有了這番對比,蕭都頭的威望,在京口一地,已是達到巔峰。隱隱的,已是能與縣令龐博、縣丞葉文遠比肩了。
所以,衆商家們雖想着跟蕭大都頭商量商量這開城的事宜,但議論半天,卻始終沒人敢去出這個頭。
這一天,正又湊在一起嘆氣時,忽有人來報:那位當日狼狽而去的王文炳王夫子出事兒了。被人發現死在離着杭州府不過三十里的地方。
整個車隊全軍覆沒,王老夫子在京口辛苦搜刮的資產被掃蕩一空。下手的人乾的乾脆利落,據州府看過現場的人分析,前後最多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兒。
這麼短的時間,又要殺人又要將劫獲的財物運走,這種速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要知道,王文炳手下可不是兔子,那可是正規的杭州府衙兵,足足有兩百之數。更不用說,還有幾十車財貨呢。
這得是些什麼劫匪啊,怕就是大宋邊軍也不過如此吧。
衆人
聽聞這個消息後,都是倒吸一口涼氣。相互望望,人人眼中都透出驚悸之意。
沒人是傻子,那倒黴的王夫子一事兒,除了早被人惦記上,並提前埋伏好,如何會有這種令人駭然的結局?而能設下這個局的人……..所有人心頭都浮上了一個名字,卻沒人敢將其喊出來。
當下便有人起身告辭,什麼開城門、什麼恢復商貿的,愛誰提誰提吧。不說別的,單就王文炳這事兒一發,官面兒上就可以用匪患未除來說事兒了。更不用說,這還是那位的手筆,誰現在去提這茬兒,才真叫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了呢。
有一就有二,也不過片刻的功夫,衆人便俱作鳥獸散了。
京口縣衙的東院,還是那間小小的斗室中。
啪!
一隻細花青瓷蓋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黃皓眼皮兒都沒擡,仍是保持着恭敬的姿勢站在一旁。
縣丞葉文遠滿面鐵青,來來回回的在地上走了好幾圈,額頭上青筋崩起,如蚯蚓般震顫蠕動着。
“大膽!狂妄!膽大包天啊!謀殺官員,這是要造反啊!”他氣喘吁吁的低吼着,如同圍困中的野獸。
黃皓擡眼看了看他,眼底一抹輕蔑一閃而逝。眨眼後,卻又是一片澄澈,輕聲嘆道:“可….沒有證據。誰又能證明,這是他做的?”
葉文遠霍然停下,死死的瞪着他,怒道:“那便這麼算了不成?前次吳家之事,就已經很過分了。好在沒真出什麼大亂子,本官看在大令的面子上,忍也就忍了。可這次….這次是杭州府的舍人啊,一旦被人查知,是要出大亂子的。說不好,整個江東都將是一場天翻地覆。如今東南戰事一觸即發,這個關頭搞事兒,他蕭頂之想要幹什麼?不行,這事兒不能就這麼放過。我要去見大令,讓他拿下此寮,最差也要將他趕出衙門才行。”
“沒有證據!”黃皓仍然是那種淡淡的口吻,但卻堅定無比。
葉文遠大怒,戟指怒喝道:“你…….”
黃皓嘆了口氣,彎腰下去,將地上瓷碗的碎片一一撿起,扔到雜物框裡,又回身出去,重新取了一個瓷碗,給葉文遠添上茶水,這才拱手道:“大人,且消消氣說話。”
葉文遠哼了一聲,卻也不再發作。轉身就炕上坐了,端起几上茶水啜了一口,閉上眼靜默了一會兒,這才淡淡的道:“說吧。”
黃皓微微一笑,低聲道:“大人說去找大令,豈不知大令真不知假不知?若是假不知,該如何?”
葉文遠駭然睜眼,看着他,低呼道:“你是說…….”
黃皓輕輕搖頭
,道:“卑職什麼也沒說。”
葉文遠面色變幻不定,半響,終是搖頭道:“吾不信。”
黃皓冷笑道:“大人信不信都沒關係,重要的是,您要拿下那蕭天不是嗎?”
葉文遠皺眉道:“這和……..信不信大令有什麼關係?”
黃皓淡淡的道:“大人信大令,大令信蕭天,大令不鬆口,大人又如何對付得了蕭天?”
葉文遠一呆,皺眉低低沉思不語。
黃皓眼珠兒一轉,上前一步低聲道:“卑職有一計,可解大人之困擾。”
葉文遠猛擡頭,看着他。
黃皓湊過去,低低說了幾句話。葉文遠面色大變,怫然道:“本官對付那蕭天,乃是本着公心,豈爲私利邪!事尚未查清,便先告之,構陷也。況且,你這分明是對付大令,跟蕭天有什麼關係。”
黃皓嘆口氣,輕聲道:“大人講仁義,可知他人跟大人講仁義不?一旦杭州府糾纏起來,必然向本縣施壓。大人試想想,大令所轄以及大人您所轄,屆時,大人又如何向人交代?與其到時兩下都得罪,不如先發制人,將事兒推出去。”
葉文遠面色變幻,只是不肯答應。
黃皓想了想,又道:“大人也莫多想,其實卑職之計,也不過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啊,又哪裡有構陷了?您只要將事兒明明白白告知那杭州府,明確和他們說咱這沒直接證據,也不好查明,如此只求得府尊諒解也就是了。至於杭州府怎麼做,又關大人您何事呢?”
說到這兒,眼見葉文遠有些意動,又再加碼道:“只要在大令不在的時候,您纔好騰出手來,想做什麼不也就方便了嗎?”
葉文遠身子微震,緩緩閉上眼睛。黃皓退後幾步,不再多言,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良久,葉文遠長嘆一口氣,幽幽的道:“本官一切都是本着公心的。”
黃皓點頭,正色道:“是,大人之清譽,人皆知之。”
葉文遠這才點點頭,輕聲道:“去吧,寫好後給我過目。”
黃皓叉手應諾,一提袍襟,轉身走了出去。待到關上房門,這才轉頭看了一眼屋內,嘴角不由微微勾起,眼中劃過一抹冷厲。
就在縣衙東院這番密謀的同時,京口縣最大的三家大戶家主,以及大多中小商家家主的案上,不約而同的擺上了一張請柬。
請柬很簡單,有人請吃飯,還是在英雄樓。只是這些得了請柬的人,個個都是面色凝重,看着這張請柬,眉宇間隱含憂慮。
這請柬的落款處,銀鉤鐵畫的兩個大字:蕭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