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端坐在車座上,脊背挺直,目光緩緩掃視四周。
車廂旁挑着的風燈前後搖晃着,忽明忽暗,映着周圍黑黢黢的林子中影影綽綽移過來的身影。
嗖的一聲,一支冷箭直奔車伕前胸飛來。軒轅馬鞭橫掃,敲落來箭,喝道:“都出來吧!不必裝神弄鬼了!”這車伕早嚇得滾下馬車,鑽入了車底。
十幾匹馬從樹林的暗影中奔出,慢慢圍攏過來,個個都是黑色勁裝,黑巾蒙面。玄月凝神屏息細聽,除了這一十八騎,周圍並無埋伏,她稍稍放下了心。
當先一名黑衣人提馬奔近,大聲道:“車內可是名喚玄月的小尼姑?”
玄月哧地笑出聲來,掀簾子下了車,嘻嘻笑道:“小尼姑沒有,小道姑倒有一個。”
爲首這人上下打量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小道姑,喃喃自語:“小尼姑怎麼變作了小道姑……”
玄月忽地冷下臉來,道:“我就是玄月,不知閣下找我何事?”
這頭領還在猶豫,旁邊有人上前道:“頭兒,尼姑道姑都是一家,既是叫玄月,咱便捉了回去交差就是!”
“嗯,也好。”頭領揚手退後,衆人便紛紛涌了上來。軒轅騰身跳下馬車,攔在玄月面前,從懷中摸出一柄匕首來。
玄月看了看他手中的小刀子,哭笑不得,回身躍上車取了自己的寶劍扔給他,軒轅忙將手中的匕首擲過來:“玄月,拿着防身!”
對方各個高頭大馬,軒轅對付起來頗爲吃力,劈倒了對方六個人,又砍翻了幾匹馬,已抵敵不過,步步後退。
對方頭領站在圈外,看得洋洋得意,大聲道:“都給我拿活的!”
突然玄月身形展動,左晃右閃,不知怎地滑出包圍,到了他的跟前,手指輕彈,一枚銀針飛出,扎入了他坐騎的眼睛。
駿馬一聲痛嘶,前蹄高高擡起,將這首領撂下了馬。沒等他爬起,一柄短匕已抵在他頸上,耳旁是森冷的聲音。
“讓他們都住手!扔了兵刃!”
衆人得了令,紛紛停手,讓開了道路。玄月拉着頭領緩緩靠近馬車,嘴角噙着冷笑。
頭領忽然大聲叫道:“你!是你!”軒轅臉色一寒,長劍閃電般送出,狠狠刺入他心口。
“且慢!”玄月阻之不及,這頭領已獻血狂涌,沒了氣息。她投過去責備的眼神,鬆開手,這人的屍體慢慢軟倒。
剩下的十一名黑衣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轉身逃走還是英勇上前爲頭領報仇。
這時林中忽然奔出三條黑影,快逾奔馬,手中寒光閃過,三名黑衣人已轟然倒地。餘下衆人回過神來,舉兵刃應戰。
軒轅剛要持劍上前,玄月輕輕攔住,低聲道:“讓他們自己鬼打鬼!”
後來的三人顯然功夫要高出許多,不消一刻鐘,已將先頭的幾人盡數殺了。三人還不放心,每具屍體都檢查一遍,在要害處又補上一刀。
玄月與軒轅對視一眼,都疑惑不解,這三人是誰?那十八名騎者又是誰?
三人清理完畢,收了兵器,上前躬身行禮,並不說話,不等玄月開口,身形閃動,瞬間已沒入了暗夜之中。
玄月與軒轅正全神戒備,眼前已沒了人影。
“真是見了鬼了!”軒轅低低咒罵一聲,回身從車下拽出馬車伕扔回了座位,“繼續趕路!”
到了前面鎮子已是午夜時分,胡亂找了一間客店歇下。
玄月大睜着眼睛,沒有絲毫睡意。無涯、太子、軒轅、鹿國、黑衣人……種種謎團紛至沓來,攪得她心緒紛亂,直到天色微明才小睡了一會兒。
一路上兩人馬不停蹄,盡力趕路,早上天不亮就起程,晚上日頭不落決不歇腳。到了巫鎮,玄月算算日子,鬆了口氣,比原先估算的還要早了兩天。
尋了間大客棧住下,終於能夠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了。
☆ ☆ ☆
因着武林盟主“巫山劍客”洛滄海和“錦衣翰林”常清明的名頭,巫鎮這兩年愈加繁華,酒樓客棧林立,販夫走卒如流,整個城鎮擴大了一倍有餘。
唐風進了城,牽着馬在街道上隨着人流慢慢走着,尋思着是先住店還是先去盟主府。一眼看去,除了販夫走卒,這長街上倒是身帶兵刃的武林中人居多。
忽然,一人身着儒袍,摺扇輕搖,信步從自己身旁行過。唐風覺着面熟,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這人恰好也回頭望了過來,目光中的狠厲一閃而逝。
看着他一步三搖進了前頭的店面,唐風走到近前,瞥了眼“悅來客棧”的門頭也跟了過去。客棧的門半敞着,他剛邁進門就被小二推了出來,指了指門口掛着的“客滿”的招牌,哈腰道:“對不住了,客官,您換一家!”
客棧大門砰地一聲關上,裡面隱隱傳來掌櫃對小二的斥罵聲,顯是責怪他放了人進去。
唐風只得順着大街,想另尋間客棧歇下。行不多遠,見到一家高門廣戶的大客棧。剛進了院門,掌櫃的迎過來,熱情地幫他牽馬取行李。
“客官,您的房間早就留好了,天字一號,快快請進。”
唐風愕然停步,拉住掌櫃的袖子道:“掌櫃的,您認錯人了。我沒定房間。”
“沒錯沒錯,客官您是姓唐不是?”
唐風洗漱完畢下樓用餐,卻發現大堂內坐滿了人,只剩下一張靠櫃檯牆角的桌子。他銳目一掃,便瞧清了店內諸人,人人身帶兵器,面目肅然,看服色,還有四大門派中人。
鄰桌藍色勁裝的是崆峒派,有十多人,佔了三張桌子;靠裡一桌是四位灰佈道袍的武當道人;中間一桌是五位少林僧人;靠門邊的桌旁坐着兩位峨嵋派的女弟子。大多面生得緊,想來都是子侄輩的人物。
唐風並不想在人前露面,壓低了風帽,悄悄過去背對着衆人坐下,要了酒菜,默不作聲地吃着。好在這些人都在談論着要緊事情,沒人注意到他。
鄰桌崆峒派的幾人低聲爭論着,越說聲音越大。其中一人身材魁偉,面色黝黑,說着話惱了,拍桌立起,喝道:“此事全憑盟主作主,難道我們崆峒十三劍任人欺侮不成!”說罷,狠狠瞪着旁邊一桌道士。
廳裡衆人本都在悄悄嘀咕,人人焦躁之情溢於言表。忽然聽得這漢子的怒喝,倒都噤了聲,愣住了。
一位面目清俊的武當道人站起來,冷笑道:“這裡四大門派皆有人失蹤,獨獨你們大師兄不見蹤影麼?哼!崆峒趙師兄難不成仗着人多,都想算在我們武當頭上?”
“清虛師弟,莫要多言。盟主既攬下此事,自會查明真相,無憑無據,這樣爭執,又有何用。”旁邊年紀稍長的道人頗有不耐。
清虛道人心有不甘,崆峒姓趙的漢子也覺不解氣,兩人又互相喝罵幾句,旁邊各自有人勸解了去。
衆人吃罷散去,唐風想着方纔兩人的爭執,雖是不明情由,也知是出了大事。他暗中琢磨,若是能尋到四大門派失蹤之人,豈不就能輕易化解他們對華山派的敵視麼?
他與武當清虛道人曾有一面之緣,這人性子爽直,極好相處,便悄悄去他房間打探緣由。清虛道人見了他很是親熱。唐風曾對他有相救之德,如今又接任了華山掌門,清虛對他更是敬重。忙給他師兄清雲介紹,各自見了禮。
唐風問起方纔的爭執,清虛原是窩着火的,被他一問,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若是不方便說,我不問就是。”
清虛聽他這樣說,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壓低了聲音道:“不瞞您說,咱們四大門派一同來到巫鎮,原本是被盟主招來,想……是想那個您華山派……”
唐風頓時明白,心中暗惱。即便自己與裘照影交好,又不知與他們四大門派有何關係!
感覺到師兄責備的目光,清虛回頭道,“這事兒人人都已知曉,咱們告訴唐掌門又有何不可!”
原來,四大門派弟子剛到巫鎮,領頭人物崆峒十三劍的大師兄林奎、武當敬一道長、少林玄真大師、峨嵋靜玉師太俱都離奇失蹤。留下的線索,竟都是另外三大門派中人嫌疑最大,故此,鬧到盟主這裡,要討個說法。
清虛一邊說着,一邊不停大罵崆峒十三劍,想是曾經有過節的。清雲聽不過去,數次出言阻止,清虛只是不睬,只管自己出氣。
唐風瞧着心下暗自嘆息,武當年輕弟子中竟無出色的人才。這位清虛道人白生了好皮相,沒料竟這般魯莽粗俗,那位大師兄清雲道人既無服人之能,也無領袖之才,難怪武當日漸勢微。
告辭回房,不覺心生疑竇。幾派的要緊人物居然在高手如雲的巫鎮丟了,是什麼人竟然敢在武林盟主眼皮底下犯案?
突然窗扇輕響,一枚銀針咄的一聲釘在桌上,唐風心中一動,走到近前,輕輕捻下銀針,細細看過,微微一笑。針頭上附着一個小小的紙卷,上面只有“悅來客棧”四個小字。
悅來客棧……
他驀地醒起,在街上見到的冬日還搖着一把扇子的儒生可不就是自己初上祁連山時遇上的流雲教護法絕書生麼!他這般神神秘秘地到巫鎮做什麼?
流雲教……
這樣想着不禁一凜,難道此事是流雲教所爲?
“我流雲教以統御中原武林爲己任!”那日在祁連山流雲教的總壇摩天崖頂,孫倩的話語言猶在耳,唐風只覺周身一陣陰冷,若果真如此,武林怕又是一場浩劫了。
可眼前這件大事,又該當如何處置?
夜漏聲聲,已是三更了。唐風再不猶豫,起身下牀,披了青布外袍,悄悄隱到屋外。他也不換夜行衣,飛身上了房頂,幾個起落,往悅來客棧奔去。
月色朦朧,夜半時分,正是夜行人的好時光。悅來客棧檐下挑着一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唐風在院牆外隱住身形,細細聽着院內的動靜。良久,四下杳無聲息,便提氣上縱,輕飄飄越過院牆,落在院內,如秋葉無聲。
他站定身形,遊目四顧,四下漆黑,只有偏房樓下一間房的窗上透着些許光亮。擰身迅即移到窗下,凝神細聽,房中大約有五六人,呼吸深長,看樣子都睡熟了。他運氣於指,輕輕按破窗紙,向內窺探。燈光暗淡,卻能將屋內的幾人瞧得清清楚楚。
屋內靠門處有兩人手持大刀坐在椅上打盹,斜倚在榻上休息的正是四大門派失蹤的四位高手。
他原本只想暗中查看此事是否與流雲教有關,並沒想能以自己一人之力救了人出來。可失蹤之人就在眼前,探手可及,又有些猶豫。流雲教深不可測,此次除了絕書生,不知還有幾位高手同來,一旦打草驚蛇,恐怕會多惹事端。
未及細思,身後一股尖銳的殺氣逼來,唐風斜斜滑出幾步,旋身站定。
灰濛濛的月色下立着手持摺扇的中年文士,他偷襲不中,不再緊逼,喝道:“你是什麼人!來此何事!”
唐風見絕書生沒認出自己,知他功夫陰毒,也不答話,腦中只盤算着如何解救屋內的靜一道長等人。
四人身上未有綁縛,看樣子是被點了穴道或者中了毒。自己只有一人,便是眼前這絕書生都未必能勝過,還是先脫身離開,回去匯合四大門派弟子再圖後策。
這時,客棧中人都被絕書生的斥喝聲驚醒,紛紛燃起燈燭,口中吆喝,手持兵刃,出外察看,瞬間將唐風圍在中間。
唐風環顧四周,絕書生立在身前,旁邊衆人都只圍着,沒有上前,對這位護法很是敬畏。鬧了那麼大動靜,也沒其他高手出來,看來流雲教此次來的多半便只有這一位護法了,他懸着的心放下一半。
絕書生見唐風不答言,沉下臉,後退一步,擡手一揮摺扇,冷聲道:“不必留活口”。身後諸人立時各舉兵刃,衝上前去。
唐風早已瞧好退路,衆人剛圍上來,他已騰身躍上屋頂,展開身形往外急奔。絕書生一愣,也跟躍上了房頂,忽然一陣嗤嗤聲響,他唰的一聲打開摺扇,將數十根銀針盡數擋落,也不再追擊,擺了擺手,命教衆退下,只朝着唐風奔去的方向冷笑。
剛躍過兩棟屋子,唐風便停下了腳步,淡淡道:“玄月,出來吧。”
似乎沒料到這麼快就被他發現,玄月有些不好意思,從暗處出來,喚了聲“唐大哥”。好在天色極暗,唐風看不到她已緋紅的面頰。
“你怎的出谷來了?”唐風有些奇怪,言語中並無不快之意。卻沒發現她身後侍從的目光中充滿了敵意。
“鴻兒,我交給了兩位姊妹,唐大哥請放寬心,不會耽誤了他的功課。咱們還是快走吧。”
“既然來了,還想走麼?”一道黑影鬼魅般攔在面前,陰沉沉道。
唐風湊近身附在玄月耳邊叮囑了幾句。玄月道聲“唐大哥小心”,身形一晃,已隱入街巷中了。
軒轅愣了愣,剛要跟着追上去,遠遠的玄月傳聲:“軒轅你留下。”他只得悻悻地停下腳步,避在一旁。
唐風回首看向黑影,雖是面貌不清,卻總覺着面前這人似曾相識,他一抱拳,道:“閣下是流雲教的護法麼?在下華山唐風。”
面前這人似乎一怔,竟沒答話。
“你果真是華山唐風?”這人一字一頓的吐出問話。
“正是在下。華山唐風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在下何必冒充?”他微笑着道。
“你還沒死麼?”這人語氣更加陰沉。
唐風暗自訝異,此人好似與我有深仇大恨一般,到底是誰?這樣想着,越發覺得熟識了。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脫口喚道:“二師弟!”
他立時想到上次中了“碧血丹心”之毒險些喪命的情景,忙摒住呼吸,向後滑出數步,在檐角立住,從囊中取出一粒闢毒丹投入口中。月色暗淡,他凝神細細打量着這位有許多日子不見的二師弟水雲,依舊是布衣長衫,面貌卻是眼生的緊,想來是易過容的。
水雲冷哼一聲,右手一招,手中多了一把匹練般的軟劍,騰身近前,衝他分心刺來。唐風側身避開,劍指在劍身輕彈,軟劍蕩了開去。“噹”的一聲輕響,聲音清越、空靈。
兩人招式相互都極爲熟悉,纏鬥良久,未分勝負。唐風越發詫異,二師弟內力深厚,卻似乎與自己所學大不相同,而且招式怪異,絕非中原武學。
“水護法,還未得手麼?”身後傳來絕書生的聲音,語氣中似乎略帶嘲諷。
水護法?原來二師弟已入了流雲教,做了護法!他心中一陣難過,師父爲了不讓華山派與流雲教有牽連,自己棄了掌門之位歸隱,他唯一的兒子卻去巴巴地入了教,還身居高位,不知師父知道了會如何傷心呢。
水雲聞言,手上一緊,攻勢霎時如狂風暴雨一般,唐風不願與他硬拼,連連後退。好在絕書生並不上前夾擊,只抱着膀子冷冷笑着在一旁瞧熱鬧。
唐風贊聲“好劍”,一邊擋架,一邊撤身向悅來客棧退去。水雲稍一遲疑,手上也有所放鬆。
他方纔吩咐玄月去通知四大門派弟子和盟主洛滄海前來救人,如今自是要在客棧守着,防止流雲教將人帶走,爲着拖延時辰,保持體力,他一直是守多攻少!
軒轅見他暫時並無危險,只冷着臉在一旁觀戰,並不上去助他禦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