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女人在占星臺前下了步攆,沒讓任何一人跟隨,獨自緩步走上了占星臺。她穿一件層疊繁複的禮服,裙襬迤邐墜地,雙手交握於身前,廣袖攏着裙襬,走路的姿態端莊肅穆,像是參加什麼祭典一般莊重。

接天閣外等着一個人,衣着眼色材質雖瞧着略有特殊,但看其樣式紋繡,確是大黎官員品服,想來就是應琛所說,新近受封的國師聶漣。

聶漣手中提着一盞六角宮燈,見女子前來便迎上去,持燈俯首爲禮,那女人卻連個眼神都未曾施捨,徑直越過他走進了接天閣。

封九道:“說他是個傀儡都擡舉他了。”然後他問:“那女人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南翼搖頭:“暫時看不出什麼異樣,她身上有人皇氣息做遮掩,而且占星臺周遭有遮蔽氣息的陣法。”

“聶漣雖是聶氏旁支,但也算得上有點分量,那女人這麼有底氣,肯定不能是個普通的角色。”封九說着,手中摺扇往占星臺的方向一指:“過去看看?”

“不必了。”南翼否決:“即使走近了也是一樣的。”她話音落,袍袖一揮,俶爾天降驚雷,直劈占星臺。

而後一股宏大掌氣自接天閣中發出,於半空中擋下雷光,卻是不敵,雷光猶有餘威,將周遭固若金湯的陣法劈出一道口子出來,人皇瑞氣並一股純淨魔息自其中流出。

驚雷落地成火,朱雀虛影自火中振翅,伴着雀啼鳳唳之聲直撲那一縷魔息。

“魔相爲惘。”

魔分五相,憎欲嗔癡惘。

封九借木靈之氣環繞周身,隱藏了自身的氣息。他往占星臺的方向看去,有些狀況外,方纔陣破的一瞬,他感應到了一股及其熟悉的氣息,像是同脈同源,引得他體內靈氣都躁動不安。

南翼覺得察覺有異,回頭正好撞上封九幽黑中隱隱夾雜着血光的眸子,竟是隱有走火入魔之相。南翼先前提醒過封九,殺氣過盛於他心境無益,但封九始終控制得很好,南翼也就不曾過多憂心,總不至於在此時入魔。

眼下顯然不是細思之時,南翼出手如電,封了封九周身幾處大穴,精純的靈氣灌入,護他靈臺清明。

封九略回神,目光仍帶幾分恍惚,他怔怔地看着南翼,眼中似有悲慟,他問:“你在怪我嗎?”

南翼知道他心中有障,此時正沉浸幻境出不來,她猶豫了一下,擡手按在他肩上,狀似安慰:“我從不曾怪你。”

封九苦笑一聲:“騙子。”

南翼:“......”

這又是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南翼歪着頭想了想,簡單粗暴地打昏了他。

十七待在客棧正無趣,就見南翼扛着一個人回來了,仔細一瞧,是封九。十七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南翼:“他怎麼了?”他說着,伸手推了推封九,問:“死了嗎?”

封九眼睛都沒睜開,精準地一指頭彈在了十七腦門上:“倒黴孩子,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她坐起來,一手揉着後頸,委委屈屈地抱怨南翼下手太重。南翼置之不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那魔氣和你同源?”

封九臉色一僵,頓時有些不大敢直視南翼:“我從來沒想過,會是我助青龍入魔的。”

南翼對此倒是沒有半點介意的意思:“不是你,也會有別人,可趁虛而入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個。”她頓了一下,接着道:“我在意的是,青龍當初選擇助你佈下天衍化靈陣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爲何要選擇入魔?或者說,究竟是不是他自己選擇入魔?”

封九目光一凜:“你的意思是,善惡兩分,化生惡相?”

南翼就是這個意思。

十七聽得雲裡霧裡,懵懂地拽拽封九的袖子,問:“你們在說什麼?”

封九揉了揉他的腦袋,沒有作答。

而占星臺內,聶堯略作調息,方纔那一道驚雷來的突然,倉皇之下接招衝得他有些氣血翻騰,喉間都有些腥甜。趙先啓看着幾個聶氏子弟前去查看陣法損毀情況,一手負在身後,耐心地等聶堯調息完畢方纔開口:“方纔來人,可有頭緒?”

聶堯略沉吟片刻,道:“能引動天象,必定不是凡俗人等,八成是南方朱雀。至於另一人,朱雀氣息太盛,不好確定。”

趙先啓神色不動:“我會着人排查近期晏城外來人口,也許有一二線索,此處便交給聶真人了。”

“不必勞煩了。”

趙先啓循聲望去,見聶琦南一身素白錦袍,風度翩翩從門外緩步走進來,他禮貌地向趙先啓見了禮,而後說:“曾祖,寄鬆散人首徒封九前兩日進了晏城,同行的有一個紅衣女子,容貌殊麗,修爲不俗,但各大門派中皆查無此人。”

“封九.......”聶堯對這個名字很是有些印象:“姓封......”

聶琦南瞬間便明白了聶堯的未竟之言,否定道:“封氏屍骨當年便已覈查,後長子獻祭天訓之眼而亡,幼子因見兄長慘死神志瘋癲,後被南華安君越所誅,衆目睽睽之下,應該無差。想必姓氏只是巧合。”

趙先啓此前便久聞聶琦南大名,今日頭一次見到真人,他笑道:“聶公子若是入朝,必定是肱骨之材。”

做長輩的,聽得旁人誇讚自家小輩總是欣喜,聶堯也脫不了這個俗,聞言臉色稍霽,甚至還有一兩分笑意:“琦南怎麼來了?”

聶琦南笑道:“皇城如此大動靜,能引得曾祖出手,必定不凡,孫兒好奇,想來長長見識。”

聶琦南並未在接天閣中多呆,便藉口修補陣法離開,自始至終不曾看一旁不發一言的女人一眼,像是沒看到一般,待他走遠,女人才婷婷嫋嫋站起來,衝着聶堯笑得嫵媚:“聶真人這孫兒真是不錯,不知可曾結親了?”

聶堯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倒也不惡語相向,心平氣和回道:“人鬼殊途。”

女人吃吃一笑,也不生氣:“鬼又如何,人間的話本子上不是常有美貌豔鬼邂逅俊俏書生嗎?那可都是你們人類所想。”

女子擡手半掩面,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一圈黑色丁香的紋身,正是鬼界聞名的拂芳君。

拂芳坐在桌上,孩子氣地晃着腳,硃紅的繡鞋在長且繁雜的裙襬中時隱時現:“寄鬆散人的大名妾身也聽過呢,就是不知道教出來的徒弟是不是和他一樣有趣呢?”

“有趣得很。”聶堯冷笑一聲:“你不妨親自去見識見識。”

拂芳君笑得歡快:“哎呀,妾身也想,這不是一朝嫁爲人婦,不大方便總往外跑麼。”

南翼那一道驚雷威勢十足,占星臺一角的漢白玉讓朱雀靈火燒灼得漆黑,聶琦南站在跟前,手裡捏着一張拜帖。拜帖是封九送來的,在他回到晏城聶府的第二日一早送到他手上。

封九根本不打算掩飾他在晏城的事,也許今日所言還正中他下懷。聶琦南盯着手中拜帖微微一笑,打算趁着這大好月色邀封九品茗賞月去。

封九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前翻有關聶堯的史冊,沒多大一會便耐心告罄,抱怨道:“怎麼還不來?”

南翼詫異:“你在等人?”

“是啊。”封九打了個哈欠:“再不來我就不等了。”

聶琦南走到門口,便聽見封九這話,笑着推門而入:“姍姍來遲,勞賢弟久候,是我的罪過。”

封九見他來顯得很開心:“此處無酒,便罰你撫琴一曲。”

聶琦南輕笑一聲,視線虛落在了南翼身上,禮儀上半點挑不出毛病:“這位可是傳聞中南方朱雀大人?”

南翼點頭。

封九問:“怎麼,你家老祖宗猜出來了?”

“二位行事坦蕩。”聶琦南似真非假地讚了一句,不再多言。他召出列鬆琴,彷彿當真是來尋友人閒談賞月的一般。

聶琦南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封九則慣於話留三分,兩人擱到一塊,言談點到即止,字裡話間都是機鋒,聽的人頭疼。

封九注意到她無聊,便挑點有意思的講,他從桌上的書冊中抽出一本,翻到其中一頁,推到了聶琦南面前:“久聞聶真人風采,特找了些史冊來看,只是史官一支筆,也不知真假,今個碰上個知情人,不知能否請聶兄幫忙說道說道?”

聶琦南嘆口氣:“那可是我曾祖,你就不怕我回去提起一兩句?”

封九說得理直氣壯:“我一腔仰慕之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聶琦南:“......”

聶琦南雖不清楚聶堯在做什麼,但能引得南方朱雀出手干預,想也知道不是什麼見得光的事。聶琦南不多過問,此時也拿不準封九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翻了翻面前書冊,道:“想來史官或許有所誇大,但應當不至於太過離譜,賢弟問錯人了,我一個小輩,對這些事也只是略有耳聞罷了,你若當真有興趣,不妨到家中坐坐,上次南華一見,曾祖對你也是頗多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