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少銘全身抖得連腳趾都開始發顫,既慌且亂,只憑着本能將賀錦年抱進鳳繁星木屋中,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竹榻之上,顫着手從懷中掏出金創藥,口中連連安慰,“別怕,別怕,會沒事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他將金創藥扔在一旁,正欲撕開賀錦年的衣襟,賀錦年使盡全力一側身,閉了閉眼,顫着脣耗盡心力方逼出一句:“我身上有蓮丹,你先出去……我自已處理!”聲弱,卻帶着斬釘截鐵,只是她言未盡,眼前視物開始扭曲,賀錦年極力睜着眼睛,讓自已保持清醒,可所見之處,彷彿置身一個遙遠而不真實的夢境一般,她似乎覺得空間在扭曲,四周虛幻地浮動……
可她內心的神智卻無比地清楚,甚至在轉瞬之間,就理清了昨日到現在發生的事,其中所有的因果關聯。
這一局,當真是算得天衣無縫!
鳳繁星避到柳州,以公子無血的能力,斷不可能不追蹤到此,雖然蒼月攻下了大魏,佔領了柳州城,但對於一個江湖中人,再高的城牆於他,也是如履平地。
公子無血許是早已鎖定鳳繁星,只可惜鳳繁星將墨龍鑰匙藏得太密。
而鳳繁星性情剛烈,若用逼,定是寧死也不肯說出鑰匙的下落。
這一點,從鳳繁星身上的傷可以瞧出,她之前一定受過公子無血的刑訊。
於是,公子無血佯裝讓鳳繁星逃脫,讓她隱身在柳州的胭脂巷中,並任由鳳繁星被雜院中的婦女謀害,直至鳳繁星已陷入昏這,毫無反抗之力,他便帶走鳳繁星,將她帶到另一個地方,讓蒼月的影衛尋到她。
他蜇伏在暗處,鳳繁星被影衛所救,並算計好,賀錦年會耗盡心神去感應鳳繁星的遭遇,並找到鳳繁星真正的藏身之所,以賀錦年異於常人的第六感覺,必定能替他找到四爪墨龍鑰。
所有的一切欲蓋
難怪,以雲淚的醫術始終無法喚醒鳳繁星,甚至判斷病症上都有可能出現誤差,以爲鳳繁星只是中了普通的毒。
而她的第六感覺也沒有從鳳繁星那感覺到另一種潛在的危險,是因爲當時的鳳繁星被那婦人落了藥後,神智已不清,對外界的感覺很弱,在她記憶的海馬區,已無公子無血這個人存在。
最後,公子無血不僅成功奪回四爪墨龍鑰匙,還趁機出手傷了她,報了當年的卸骨之恨!
能算計到這一步,她猜想,這麼多年,公子無血一定如毒蠍般蜇伏在暗處觀查着她,洞悉了她的行動方式,甚至有可能測算出她對危險氣息的感應距離,直到一切條件成熟時,纔給予她致命一擊。
“賀錦年,你你……怎樣了?”戴少銘如何放心留下賀錦年一人獨自處理傷口,而且,他不認爲此時賀錦年還有能力給自已上藥。
但賀錦年的強硬的抗拒卻讓他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是帝王顧城風的人!
她不願讓別人看到她的身子,許是爲帝王在守節!
原來,世間的愛情都一樣,不分男女,無關性別!
可不行,就是不行,他不許,決不允許就這樣任她在他的眼前死去——
既使冒犯,他也要救她!
他眸光緊緊盯着榻上的她,只見她的眼睛已經開始定住,眸光漸漸泛散,一張精緻的臉,表情象是結了冰似的逐漸凝固,生機一點一點地褪卻,如烈日下的雪水慢慢化開,最後蒸發殆盡般。
唯獨,那一雙皓眸似乎把全身的力氣積蓄在那,如此狠狠地,緊緊地盯灼着他,然燒的全是無法闔目的悲壯。
“冒犯了,殿下!”戴少銘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疼痛逼自已冷靜下來,他再也顧不得半分,果斷地掀了她的外袍,脫了一邊的袖子後,準備開始動手處理她肩頭的傷口,不知是因爲太緊張,還是因爲惶恐讓他控不住力道,中衣領口的衣襟被他一下就掀到胸口下——
霎時,那觸目心驚的白色裹胸刺進他的眸中,層層疊疊包裹如蠶繭,卻怎麼也隱藏不了那微微的起伏,這……根本不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胸膛!
他的手一頓,剎時表情恍若陷入魔憎。
他雖未婚配,因爲多年跟隨顧城風,無暇論及兒女之情。
家人雖給他訂了門親事,他卻一直無心甚至無意娶過門,一直拖着……但豈能不知這代表了什麼?
影衛營中就有一些女影衛,在特定的行動中,她們爲了方便,身帶裹胸,扮作男裝。
但此刻,根本不容他多思忖,時間於她就是生命,他果斷地從她懷中找出一瓶的蓮丹,擰成粉後,撒在傷口之上。
肩部的傷口很小,流的血已差不多自行止住,但傷口四周皮膚已大面積地泛黑,血液黑濃……僅用蓮丹恐怕很難徹底清除。
戴少銘眼瞼伴着心臟一起急急抽跳,他壓制住所有的情緒,顫着雙手,幫她將衣袍穿戴好,咬着牙低吼一聲,“冒犯了!”便將她橫抱起,出了木屋後,一躍而起,跳出矮牆,同時長嘯一聲呼喚雪箭。
大魏揚州清王府,清晨,天微微透亮。
雨花石鋪成九曲小徑繞綠堤,輕風擺綠拂柳絲。
五月的大魏南方氣候溫暖適中,空氣中總是帶着淡淡的花香,放眼過處均是淡翠淺綠,萬紫千紅,一簇簇地散發着無盡的生機。
若是往年,清王府必定鶯歌燕舞,小徑上,綠柳下到處都可見一身明豔薄衫的曼妙美人。
但自清王舒醒,以清靜養病爲由,下令所有的王府內眷遷往建州郊外的行苑,一大羣的內眷連着一些丫環僕婦小廝走後,一夜之間,諾言大的王府變得空空蕩蕩。
書房窗邊,顧城風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清晨的朝陽照射在他側臉上,帶了層熒熒光暈。
他盯住手中的密函,桃花眸沒有任何顫動地一眨不眨。
這是西索月剛收到來自蒼月軍營的密函,也是賀錦年的親筆書,字時行間沒有透出一絲的思念之意,字字句句皆是如今蒼月迫人的局勢,可她的字是他親自手把手用心教導出來,那輕微不穩的一勾一劃的傳達出了,賀錦年執筆時,手是在顫抖的。
他焉不知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情緒,情到濃時情轉薄,就是因爲極致的感情,到了有處渲泄時,變得小心翼翼,落到了字裡行間,反而輕描淡寫。
但最後一句“我很想你呢!”讓顧城風如沐春雨,擡首,望着天邊的雲彩,脣角綻開一絲淡笑。
此時,彷彿看到朝霞中,幻化出無數個賀錦年,有的對着他展開天真浪漫的笑,有的眨着俏皮的皓眸,有的是十三歲時的他,未長開的少年手執短弓靈動地在御花園中追逐着雀兒,一切…。遙遠而不真實。
太久……太久了,於賀錦年不過是百日!
於他,似乎是近一個世紀的等待!
帝王陷入沉思,西索月如一樽雕塑於一旁,窗外,落下細雨,風乍起,挾着雨點綿密而沉重,擊在布紗之上,火一般連天的霞雲和着漫天細雨,如此的美景,在蒼月燕京,從不曾有過。
顧城風卻恍然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目光灼灼,脣角笑意明顯,直到風勢加大,吹得窗扇砰砰作響,就在頃刻間,帝王的神色已恢復如常,將密函遞給西索月,自行推着輪椅行至案桌後。
西索月接過,細細看了一遍,低聲道:“皇上,攝政王領兵在千里之外作戰,朝堂上的事新皇也未必會全力配合,而賀元奇不過是個文臣,這種狀況是遲早會出現,所幸,皇上回來,一切可迎刃而解!”
“索月,說說,肖龍華會在什麼時間反了,最恰當?”
“回皇上,微臣推測是七月,七月入炎夏,軍營在汴城郊外札營,那裡雖有河水,但到了入夏後,河水會漸乾涸,屆時,莫說糧草,就是用水也會開始緊張。更甚,天氣炎熱,傷兵的死亡人數會增加,若稍不慎,就會引起軍中瘟疫橫行,所以,肖龍華若反,定會選在七月。”
西索月雖然回答得乾脆利落,但他心裡實在不明,肖龍華爲何會反?肖家在蒼月百年大族,嫡子肖妥塵是年輕一代佼佼者,爲帝王重要,娶的又是金枝玉葉。
“肖龍華暗中調譴西北大軍,此時已近通州,屆時,趁蒼月久攻不下汴城時,適機關上通州城門,將蒼月三十萬大軍圍堵在汴城和通州之間,無需作戰,只需困上幾個月,必扭轉戰局!”
西索月聽了,心頭簇升冷意,他倒從不曾想過這一點,疾道:“皇上,不如下令攝政王強行攻城,微臣懇請率清王御下十幾萬建州兵馬配合北上,夾擊汴城,一舉攻破,屆時,汴城大門一開,蒼月大軍可直接大魏南下,糧草方面可強行徵收揚州和建州,肖龍華絕不敢輕舉妄動!”西索月思忖,通州城的南北城門建得固若金湯,汴城更是大魏的百年皇城,城防更加難以突破,否則,賀錦年也不會在汴城城門駐守了近一個半月之久。
若肖龍華和秦邵臻暗中合作的話,賀錦年被夾在這兩城之門,形容難聽一些,就是關門打狗。
顧城風沉寂片刻,終究說了一句話:“朕要他反!”隱藏在那一雙冷漠眼眸中的絲絲殺氣,冷冷一笑,顧城風從筆架上執起筆,一手攥着袖襟,思忖一番,寫下兩道密函。
帝王擱筆,往後輕輕一靠,修長雙手撫上眉間。
如今昊王突然失蹤,秦邵臻與秦河聯手,在秦河的推動下,一旦秦邵臻取得了大魏南方仕族的支持,戰爭就有可能持續下去,這於蒼月並不利。
而秦邵臻又遷都揚州,這就意味着大魏的朝庭和揚州的仕族有機會做進一步的勾通。
所以,如今的戰爭轉折點已由汴城轉至揚州。
最重要的是,他太思念她了,而他腿傷未愈,無法突破汴城的防禦,到達蒼月軍中與她相會。
一想到,明明近在咫盡,卻不能馬上相見,顧城風胸口處鬱壑難散,淺躁頓生,袖襟一拂,“把這兩道密函一起發!”兩道密函夾着尖利之風撲了過去,書房內寒氣萌生,西索月忙聚了全身內力接過,霎時,虎口一震,稍稍後退了一步,耳畔又響起帝王冷漠的吩咐:“朕明日去揚州!”
“可是,皇上您的傷?”西索月收好密函,聞言,眸光有些擔憂地落在顧城風的雙膝上。
“尋找昊王,逆轉揚州局勢方是當務之急,朕讓錦兒先來揚州。”顧城風緩緩從輪椅中站起,負手而立,朝陽將他的身子剪落了一道修長側影,“當下時局,秦邵臻指望和秦河合作,扭轉戰局,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而且,他相信,飛隼恢復了通信後,賀錦年很快就會知道揚州的情況,以賀錦年的睿智肯定會暫放下軍務,潛入揚州尋找昊王及錫礦的下落。
柳州距揚州五百里……一人一騎的話,一日一夜便可到達,而他坐因爲腿腳不便,只能乘船走水路,從建州北上揚州,路上毫無耽擱的話,最快也要四五天。
他明日動身,四五天就可以在揚州落腳。賀錦年兩天後方能收到他的密函,就算馬上着手安排軍中的善後問題,估計也要延後七八日方能動身,從汴城到揚州,七百里的路程,若是單騎快馬加鞭也要兩天一夜,路上若稍有阻隔,可能就是五六天的行程。
但他想,他先一步到揚州城後,最慢等待十天,他便可見到他的錦兒。
顧城風正思忖着,外面傳來管事的聲音,“稟王爺,奴才有要事要回報王爺!”
西索月看了顧城風一眼,見帝王復坐回輪椅,並往後退,整個人隱入書房櫃旁的陰影之中,西索月尚覺得不穩妥,便行至窗邊,將窗子合上,書房中光線瞬時暗了下來,便朝外喊道,“進來回話!”
管事微躬着身進了書房,瞄了一眼案桌後半身都隱於陰影處的帝王,見他罕見地穿着一身素白章紋緞繡的綢裳,與昔日喜着明豔緞袍的清王有着天壤之別。
清王府管事心頭徒升一種陌生感,心生幾分畏懼,可又不敢仔細窺視,神情略顯惶意地下跪稟報:“王爺,方纔郊外行苑的管事派人來傳話……說是,樓姑娘到了行苑後未安置便暈了過去,行苑的管事作主爲她請了脈,太醫說,樓姑娘她……有了兩個月的身子。行苑的管事不知道應如何安置,不管私自作主,所以差人來問問,王爺您的意思!”
管事原本稱樓飛舞爲樓夫人,但顧城風已下令將樓飛舞送給古衛揚,依例,樓飛舞現在就不是清王府的人。
可現在事情似乎有變,這下,樓飛舞不僅不需要走,還有可能被升爲側妃!
管事的表情裡帶了明顯的阿諛奉承,眼光直直瞟向顧城風,昨日秦邵棟下令要將樓夫人送走,管事的還感到不明所以,在之前清王去揚州前,還特意交代管事,要多加照顧樓夫人。
秦邵棟雖有四子三女,但天皇貴胄,哪一個會嫌子嗣多,這回樓夫人準是要升側妃了。
顧城風眉峰略顯不耐地一簇,眸光如冰綃,含着絲絲厭惡,“出去!”言畢,突然攥起廣袖,隨手揮了一下,西面緊閉窗戶倏然被撞開,光線一下就罩了進來,同時,窗外鳥鳴之聲瞬傳了進來。
管事馬上擡首見陰影處有兩道眸光就如兩道冰棱,了無溫度地打在他的身上,心底冷冷地打了個突,馬上低下首,不敢擡頭,一副待罪的模樣等待着顧城風的發落。
只是跪了許久,卻遲遲沒有得到顧城風的明確答案,更不明白,顧城風突然發怒是何意,小眼一眯,帶着疑惑偷偷瞄向西索月,西索月揚手,冷冷道,“讓樓夫人先好好養着,王爺自有安排!”
“王爺,奴才告退!”管事眼皮直跳,忙提了袍子,起身後朝着顧城風福身,半躬着身退出了書房。
“皇上,您看?”西索月待人走遠後,看向陰影處的帝王,帶着猶豫的口吻道:“如果樓夫人有孕,只怕不宜送給古衛揚。”
“齊家、治國、平天下,從秦邵棟府裡的一個管事可以窺探出,秦邵棟實不諳御人之術!難怪會敗於秦邵臻之手!”顧城風挺直後背,臉漸從陰影處現出,此時的帝王易容已卸,容顏逼人。
一個王府裡的管事,按理,應是清王的心腹之一,可此人如此不擅察言觀色,只關心清王后院瑣事。如此不堪用的人,卻成了管事,還可以直入議政書房如此重地稟報,可見,秦邵棟並不擅用人。
“這些年,若非有高光年一直在指點,只怕建州早已被秦邵臻攏於袖下。倒是揚州的傅王叔秦河,過於精明,實難擺佈。”
顧城風微微頷首,若有所思,“說說關於樓飛舞,爲何秦邵棟會先將她送給古衛揚後,又失信要回!”這個原因,顧城風一時想不起。
牽連到古衛揚,顧城風不得不慎重,古衛揚在大魏算是個人物,其人油鹽不進,當年顧城風也想收買古衛揚這個人,可惜都以失敗告終。
如今,他自覺是個契機,他想尋個突破口,通過古衛揚,與大魏的南方仕族直接對話。
至少,這一場他與秦邵臻之爭,他要讓大魏的南方仕族爲了自身的利益,棄秦邵臻於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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