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族每隔三年的秋祭向來是整個蒼月大陸最受關注之事。
每年到了夏末,姚族便開始廣發請柬,邀請蒼月大陸各國皇家以及名門仕家的代表進入聖地,接受血祭帶來的祝福。
而大陸上的普通百姓,從入夏開始,從四面八方徒步朝聖涌向川西,雖然他們最終無法進入聖地,但他們相信,只要靠近川西,就可以被聖地的福澤所覆。因此,每年川西各個村鎮的接待都趨於爆滿。
初秋開始,各國皇家陸續前往川西,持貼朝聖。
南詔縣位於川西沼澤的腹地,其東西兩面皆爲無人居住的沼澤,北通外郡,南通姚族聖地,是川西最繁華之地,亦是最靠近姚族聖地的一個郡縣。
這裡人口並不多,卻商鋪林立,且多以客棧和藥材商鋪爲主。
接受聖地邀請的貴客到了南詔縣,聖地的外務知事早早爲他們安排好住宿,並對所有的入住者做好排查和登記,以免混進閒雜之人。
到了金秋,南詔縣通往外郡的的關卡關閉,四方來賓在姚族侍婢的迎領下,南下進入姚族聖地的外域,在外域中,他們將接受姚族的第二輪排查。
最後通過的,才被允許進入聖地。
一旦發現心懷不軌之人暗藏其中,姚族不問原因,直接施以火刑。
千年來,自是有人能人憑着些本事混過第一輪的身份排查,但從不曾有人能成功通過第二輪的排查。因爲,第二輪的排查是姚族聖子或聖女親自出面,僅憑第六感覺,就能從百人中一眼揪出居心不良者。
不過,凡事都有意外,在千年前,姚族一個子弟擅自與外族通婚,誕下子嗣,因其子嗣不滿他在姚族受漠視,暗藏報復之心混進姚族聖地,試圖以受過詛咒的污血潑向祭壇。
雖然最後陰謀敗露,沒有給姚族帶來多大的損失,但因此引起了姚族人對血脈外延的不安。
姚族長老就此定下鐵律,姚族族衆不得擅自與外族通婚,否則,必將受嚴懲。
千年的慢慢衍變,到了現在,已經成爲姚族人既便婚配對象是丹東本國的仕家甚至皇家,都要經過長老會的同意,否則,皆視爲不合法。
對於姚族子弟擅自與外族通婚,或是不經過姚族長老會的同意,與丹東本國的百姓結爲夫婦的,一旦誕下子嗣,皆被視爲雜種。
只是,姚族後人對本族有血緣關係之人無法感受到戾氣,所以,當奸細中暗藏了有姚族血脈之人時,聖女或聖子就無法感受到異常。
因此,對於私通外族誕下的子嗣,必然以“奴”字的烙印,讓他們無法混進聖地。
且,對私通外族的姚族後人,施於蠱刑,迫她們爲了生存不得不蟹居於邊緣之地,進而有效地控制了這些叛逆者讓姚族的血脈外流。
而簡如風,恰巧就是利用了這個漏洞,成功混進了姚族聖地。
他臉上的傷疤早在多年前,便被他用川西沼澤中的藥草治癒,爲了忍辱負重,這些年,他一直用易容術隱蔽真顏,等的就是這一天。
簡如風所居住的邊緣地帶位於南詔縣的西部,與川西沼澤直接接壤,因此,他裝扮着一個普通的仕家侍從直接避開了第一輪的身份盤查,輕易地隨着大隊人馬混進了姚族的外域。
仕家的侍從,包括皇宮的宮女太監都不得進入聖地,因此,簡如風成功進入外域後,搖身一變,儼然成了姚族的少女,施施然從聖女的身邊經過,並和所有人一樣,大大方方地跪迎聖女。
而後,招搖而進,一路上無人盤查半句。便被熱心的侍婢引進了女眷的貴賓樓廣華居。
此刻,簡如風一襲白色寬袖收腰褶裙,螓首側視窗外絡繹不絕的人羣。窗外綠意盎然,暖風陣陣,伴着女子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果然如他所料,整個蒼月大陸的皇家和仕家都知道,姚族族長這次是最後一次親自血祭,過後,就要開始選撥族長夫人。
因此,除各國皇家擁有四張茗貼外,蒼月大陸的各個仕家只得到一張,他們將手上唯一一張進入聖地的名額給了本族的嫡系小姐,希望她們藉此被姚族的族長看中,飛上枝頭,成爲姚族族長夫人。
雖然這千年來,姚族族長多數是娶了本族的少女,但也不乏是仕家的貴族女子被選中。
比起皇宮選撥繡女,蒼月大陸的適齡女子更願意成爲姚族的族長夫人。
因爲,姚族族長一生只會婚配一個女子,光這一點,足夠讓所有的女子趨之若騖。
昨日,進駐聖地的是各國皇家的帝后、太子、公主,以及擁有高貴血統的姚族族人。
今日一批,是最後一批獲得恩准進入聖地的丹東仕家貴族小姐,她們在姚族侍婢引進廣華居,爲首的正是丹東幾戶仕家門閥的小姐。
得到確定的答案,簡如風嘴角微微上挑,露出瑩白的素齒,不由自主朝着眸光朝他看來的那絳衣女子盈盈一笑,思忖着,待血祭過後,這些仕家女子必顧不得矜持紛紛出現在姚族族長的身邊,希望藉以關懷靠近,屆時,他可以利用她們作爲掩護,成功逃離。
而這些能夠成功進入聖地的仕家女子和皇家公主,自然在血脈上都得到了姚族長老的認同。她們自薦枕蓆的行爲,也會被姚族的長老默認,因爲他們也希望姚族族長儘快認定族長夫人,爲姚族誕下新的血脈。
暖風挾着桃花瓣吹過窗前,此刻,他風髻霧鬢,珍珠綴滿烏髮,精心女子裝扮後的少年,如冰肌砌骨,那一笑,更是風華嫵媚無雙。
“她是誰?”也不知誰失聲而呼,隨之,一羣嘰嘰扎扎不停地仕家女子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原本被這裡滿目繁華所淘醉,可現在,心神盪漾中漸漸沉至谷底。
所有的人都感到,此刻,這一片片繁複似錦的花,潺潺流動的山水,皆成了樓臺中那一個白衣麗人的陪襯。
絳衣女子被那豔絕了天地的容顏一驚,笑容驟然凝固,本能地拽住緩緩前行帶路的姚族侍婢,羽睫微微跳動,秉着聲息問,“那是哪家的小姐,怎麼如此面生?”
容湘月是丹東帝國的相府千金,自及笄後,在相父和嫡母的允許下,她開始走出閨閣,與丹東一羣適齡的仕家女兒結交。
她喜歡在相府裡辦以詩會友的茶會,後來,還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女子辦了詩社,其中不乏有些不錯的詞詩流到坊間,她也博得個丹東第一才女的美譽。
憑着詩社的名氣,這些年,哪一個名門仕家的女子不想與之交好,並趁勢加入她的詩社。
因此,但凡丹東名門閨繡,沒有她不識的,而那窗內的少女,擁有這樣的容貌,只消一眼便是難忘,何以,她從不曾見過。
姚族侍婢循着她的視線一瞧,雖然她也感到面生,但無需思忖,嘴角便沁出笑意:“容小姐,她是族裡的小姐!”
容湘月身後的一名綠衣少女聞言,方闔上半張着脣,帶着隱隱的不甘和妒忌,吐出兩個字,“難怪……”
容湘月收回慘淡淡的眸光,心裡倏地對自已失了所有的信心。
這些年苦心經營的美譽,恐怕在這樣的絕色少女面前,變得一文不值。
想到臨行前,父母的殷切希望,並暗囑咐她,若需要人幫襯着,可以尋找姚族桂長老幫助,她的父親早已爲她打點好一切。
可現在,她知道,勝算變得渺茫。
不甘、惱怒倏地灌上心頭,她咬着脣收回眸光,陰霾籠了滿臉的春色,這打擊未免來得太快。
人羣中,有一個仕家少女頗爲不解,“這位姐姐,不是說給族裡的小姐安排的是拾荷苑,爲什麼她會在這裡呢?”
相傳拾荷苑與姚族族長所居的寢居只有一牆之隔,可謂是近水樓臺。
“族裡的小姐愛住哪裡,歸不得我等安排,許是這小姐喜歡這裡的桃花!”姚族的侍婢似乎不願在此多逗留,便堪堪地掠了衆人一眼,臉上顯出似嘲非嘲的微笑,“衆位小姐一路風塵撲撲,還是早些宿下,一會有的是時間讓你們相互認識!”
另一個侍婢亦開口,“衆位小姐悉記,族長大人不喜喧譁,請各位小姐儘量保持安靜,無事莫靠近族長大人的尊華苑。至於你們的膳食和洗浴的安排,冊子上自有詳細說明。”
姚族並未幫她們安排侍婢侍候,進入廣華居後,一切需她們自行打理。
簡如風關上窗戶,將一應人等的視線擋在紗窗之外。
第二日,陽光明媚,天空似水洗過般,乾淨得不見一絲的雲彩。
此時,姚族上下早已彙集於聖地的石碑前,接受祈福。
別說是人,就算是稍有靈氣的畜牲,此刻也懂得跑去祭壇吸納福氣去了。
尊華苑空無一人,極遠的地方傳來絲竹管絃之樂,預示着血祭已然開始,簡如風如閒庭遊客般,踏着白玉鋪就的地磚慢慢欣賞着苑中的奇花異草,繞過荷池時,還信手摘下一株桃花枝,扔進池中,引得一羣鯉魚爭相搶食,霎時,桃花瓣被搶奪一空,只留一根光禿禿的小枝幹浮在水面上,他嘴角一挑,悠悠然朝着姚族族長的寢居方向走去。
進入寢居時,簡如風無波的眼底終於挑起一絲震撼,環視四周,空曠得讓人感到這不象是一個人的寢居,倒是讓人感到這是進入沒有香火的廟堂。
四根抱臂粗,雕刻着古樸象徵權勢的圖騰圓柱足有三丈之高,四壁掛滿獠牙惡獸木雕,讓人心神不安。
寢居,是一個人最脆弱時的藏身之所,多數男子喜歡用自已喜歡的書籍,或是喜愛墨寶來裝飾,在累乏之時,讓自已平靜下來。
這裡,只適合擺上鎮邪的鐘魁。
簡如風無心去探及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無慾無嗔地寢居在此。
他繼續觀察着寢房中的一飾一物,精確着計算着,今晚在黑暗中逃脫時,要走哪個窗戶,又是需要避開哪個方位,以免不慎打落飾品,驚到族長的侍從。
目所能觸及的所有器具,包括洗漱之物皆以大齊盛產的水玉雕成,溫潤美澤,屬世之珍品。
簡如風雙手沉於袖下,走過時,沒有觸碰這裡的一飾一物,他靜靜地觀察着這寢房,接着,想找出最好的躲藏位置,最後,眸光落在了一面直立的水玉鏡前。
一人高,擱於陳列櫃邊,人藏在這裡,不易被發現,何況,這裡離牀榻近,易攻擊。
靠近時,簡如風稍稍擡起眼睫,掃了一眼玉鏡中白衣女子的倒影,眸光落在雲鬢中唯一的飾物,一根碧玉釵,瞳仁中傾瀉出冷漠的微光。
而他身上這件簡單的白色衣裙,收腰,胸前點綴的荷葉遮蓋住他平胸的不足,其實,只要脫了反面一穿,便是一件極爲簡單的男子白色衣袍,所有的精美荷葉刺繡都被平板的光滑鍛面所替代。
屆時,只需盤一個簡單的少年髮髻,從這裡走出去的,便是一個美少年。
簡如風垂下眼睫,輕輕走到玉鏡之後,玉鏡與牆壁之間的距離極爲狹窄,但他並沒有輕易移動鏡子,而是吸了氣,緩緩地挪了進去,而後,閉了眼,如壁畫般緊緊貼着牆面,佇立不動,安安靜靜地等待着夜色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