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絕代佳人
在老闆娘的絮絮叨叨中,簡如風的神思也繞了千百回,在邊緣地帶生存的盡是可憐之人,但人與人之間卻是相互猜忌,並不互助,唯獨在這個遺落的小村莊,他重拾溫暖。
那時候,他每次來,老闆都會讓夥計端一碗熱騰騰的面給他吃。
他心中感恩,卻不想利用別人的用心,天天來蹭,最多也是三五天才來一次,每一次,都是餓得兩條腿發晃。
後來,周圍的人慢慢知道,簡如風年紀小小卻要照顧生病的母親,每日一早便沿着川西外河的河道挖藥材,賣給這裡的藥店,換一些米糧。
鄉鄰都是熱心之人,知情後,平常給他捎些吃的外,有時過年過節還會送他一些冬衣。
也是在這裡,他知道了很多關於白族祖先的故事,他由此而知,白族人擅蠱,及白族人敗給姚族先人後,避入川西沼澤,那時的他,做夢都幻想,有一天,他會遇到一個白族祭師,解開母親身上的蠱毒,然後,母親會帶着他遠走高飛。
他吃了兩年的百家食後,也就是那晚,母親蠱毒發作,七竅流血,他不過是三尺之身,揹着母親走了二十多里路,雖然暫時救回母親一條命,但他決定冒險闖入川西沼澤,去找白族的先人。
在後來的歲月中,他感恩圖報,一直暗中給這裡的受蠱毒所擾的百姓偷偷贈藥,將多餘的珍惜藥材賣給藥店。
潛入姚族後,他擔心這村裡的百姓受他牽連,多年過門而不入。
這一晃,竟是五年光陰,當年看着成爲新嫁娘的女人,如今成了孩子的母親。
姚夜辰聽到老闆娘含淚提到年幼的簡如風有一年獨自揹着奄奄一息的母親,在寒夜裡走了二十多里路找藥店老闆求救,他略顯淡紫的雙脣微抿,周身瀰漫的凜然冷漠氣息。
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無法挽回的過去!
兩人用完餐,簡如風偷偷在櫃檯那留了一百兩銀子。
這裡離沼澤近,溼氣大,每日到下午申時便開始下連綿小雨,姚夜辰買了一把油花傘,攬着少年的肩,少年懷中抱着一個大竹籃,就這樣緩緩行在小石路上,襯着天青色的雨簾,如同一軸天然描就的水墨畫。
偶爾會看到幾個孩子冒着雨在街邊玩捉迷藏,簡如風會停下來,將手中的竹籃小心翼翼地放到姚夜辰的懷中,明知道寶兒不會醒,還是吩咐一句,“小心點,別驚了寶兒。”
他去附近買了幾十包花生糖,要分給他們,孩子們對他很陌生,卻一點也不懼他,紛紛圍上來攤開黑黑的手掌,睜着期待的雙眼等着。
簡如風一人分一包,看到最小的男娃娃,忍不住上前抱住,袖襟輕拭去男童兩鬢的水汽,輕嘆一聲後,多給一包糖,吩咐,“下雨了,回去吧,別生病。”
走到一家麪粉店裡,買了三十斤麪粉,三十斤小麥粉又去另一家買了五斤肉,十條活魚,各種蔬菜水果,兩人商量着先包一頓餃子吃,剩下的做餡餅,放着風乾後,放着慢慢吃。
黃昏之時,簡如風帶着姚夜辰回到邊緣地帶。
多年未回,竹屋裡透着一股濃重的黴味,簡如風看了看牆角那孤伶伶的竹蓆,腦子裡晃過母親蜷縮的身影,暗歎一聲,走了過去,俯身將竹蓆捲起,立在了牆角之上。
簡如風身體不適,抱顧容月舒舒服服地靠在牆角,指揮姚夜辰打掃,清潔,而後讓他和麪,切肉,殺魚,生火,看着他被黑煙薰得直嗆,還很不地道地逗趣着,“寶兒,寶兒,你看你姨娘又漂亮,又能幹,這火升得快把咱家房子都燒了。”
然後,他擺着顧容月的雙手,做出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姿勢,又學着嬰兒咿咿之聲,奶聲奶氣地地吐出一句:“姨娘娘,好漂亮,姨娘娘,好賢惠。”
姚夜辰單指挑開散落下來的鬢髮,揚起染了塵埃的眉,淡淡地炫耀,“乖寶兒,爹都不會叫,叫姨娘了。”
簡如風笑容僵住,這男人還真會佔便宜。
隨即,簡如風重重往兒子臉蛋上親一口,張揚地笑:“乖寶寶,爹疼死你。來,爹帶你上屋頂,這裡太悶,可不能讓笨手笨腳的姨娘薰壞我家小容月。”
簡如風撇下一臉幽怨的族長大人,帶着顧容月躍上了竹屋的屋檐。
姚夜辰滿頭大汗又忙了半時辰,終於端了一籠的餃子躍上屋頂,與簡如風並排而坐,摟了他的腰,“看什麼,沒有星星,沒有月亮。”
簡如風看着頭頂上紫色的蒼穹,緩緩將身子靠了過去,“辰,回去吧,別在這裡陪我了,回去陪你二姐,人生有些事是不能錯過,上天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姚夜辰微微一怔,“你知道了?”
“你夜裡偷偷給我喂聖血,我知道!”簡如風嘴角微微一抿,無聲一嘆:“前晚,田八丹來找你,說聖女病重,讓你馬上回聖地……”
姚族的聖女輔助聖子血祭,因爲聖子還要承接傳承子嗣的責任,血祭時,聖女流的血更多,千年來,聖女多數活不長,一般極難撐到三十五歲。
“你回去,安心做你該做的,我不會離遠,今天準備的食物夠我吃上兩個月,你放心,秋祭過後,我馬上來找你,定不食言。”
春去秋來。
姚夜辰在空曠的寢房中醒來,帷帳高挑,門庭半開,窗外的桃花依舊盛開,只是那人還是不曾來。
失了超過身體大半的血液,此時的他變得極爲虛弱,目力和耳力不及平日一分,偶有風掠過,窗幔揚起,他都會誤以爲是他來了,空歡喜一場。
那日分別,簡如風明明答應他,會在邊緣地帶等他,不料他剛回到聖地不久,田八丹就傳來消息,簡如風突然失蹤。
他心急如焚,適逢聖女過世,他要主持儀喪,分身無術,加上秋祭在即,他也不敢太耗術法靈魂脫體去沼澤尋找他的下落。
距最後一次分別,兩人已有五個月未見。
他想他——
“簡兒……簡兒!”他閉上眼,許是太倦,神思恍然,少年音容笑貌越發飄渺。
視線昏沉,姚夜辰再強撐,也熬不過身體的虛弱,最後,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昏沉之間,突然感到自已冰冷無溫的手正被一雙暖暖的手熨着,心倏地一緊,猛然睜開雙眼,“你是誰?”聲線不似素日有力,卻依然含有攝人心魄般的尊威強勢。
也不待眼前人回答,抽出手,反手便拂向她。
年輕少女盈盈一笑,輕輕一閃,便避開,臉上毫無慌容,俏生生站着,夜色下,裙裾飛揚,若夜下精靈。
對着姚夜辰滿臉的怒色,不曾張口,卻用手式做了一個“噓”地動作,眉間隱隱狡黠,用口型無聲地數落,“傻瓜!”那笑容竟清溯如泉,純真無邪如歲月無痕。
姚夜辰一喜,心跳猛地加速,眼前的人眉眼之間熟悉正是他日盼夜盼的少年。
但…。胸前的豐盈,喉間的光滑……眼前的少年並非彼時男扮女裝,而是真正的女兒之身。
疑慮之間,簡如風輕笑一聲,聲線比一般女子低沉,也無絲毫嬌柔造作之氣。
他一驚,番然醒悟,爲何半年前,少年突然消失無蹤,姚夜辰強撐起身子,“爲什麼不來找我?我可以……”
“你要血祭,不能再因爲我失血,瞧你現在虛弱成什麼。”簡如風搖頭,俯身過去,在他耳畔輕道:“我身子陰靈過盛,不敢呆在邊緣地帶,擔心被姚族那些長老發現,所以,找了個地妥當的地方躲了起來。秋祭過了,又怕失了你的約,只好不男不女的跑來找你。”他把孩子交給田八丹後,馬上動身前往姚族聖地。
少年聲線如同往日清朗,沁得姚夜辰周身血液浮動。
“簡兒。”低低喚了一聲,費力地伸出雙手,將少年抱進懷中,緊緊地,再緊緊得,直到自已的氣息有些不順,方將少年的臉捧在手中,輕吻着少年的脣瓣,許久後,方喘着聲息問:“你如何混進來。”
那年簡如風男扮女裝混進來後,姚族對前往聖地的貴賓盤查更嚴,便是族中的女子,沒有姚族長老親自引見,根本無法進入聖地。
“田八丹把我介紹給魏長老,讓我以姚崔儀的身份進來幾日,魏長老曾在你面前舉薦過,你不肯見我,我只好趁夜偷偷進來。”簡如風回身一拂手,關上了寢房的大門,放下兩邊牀幔,掀了被褥,與他交頸一處。
“你是說?”姚夜辰心中懊悔不迭,這纔想起,血祭前,魏長老拿着衆佳麗的畫像讓他過目,放在第一張的就是姚崔儀,當時魏長老信誓旦旦,說此次尋來的女子是千年未見的絕代佳人,讓他一定要好好過目。
姚夜辰輕問,“真正的姚崔儀現在何處?”
簡如風低低一笑,眉眼頑劣,“我這麼關心,自個去問田八丹那老頭,是他辦的差。”
“簡兒!”姚夜辰心癢難當,強撐起上身,俯看着少年的眉眼一陣,修長冰冷的手忍不住從他的衣襟處探下,卻被少年攔住,秀眉微蹙,亦帶了含蓄的慍怒,“別,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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