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她的六月
等了兩個時辰後,華亭街的歌舞喧鬧之聲漸沉,多數的紅樓伶人倌的紅燭吹滅,唯有幾間閣樓上還傳來酒醉的恩客狂笑浪飲之聲。
這時,一陣馬啼聲傳來,一輛四人座的馬車疾馳而來,在雨竹倌後門的門口停了下來,賀錦年藉着兩旁樓臺的宮燈一看,那馬車不象是民間販賣男伶的馬車,倒象是宅門府第裡頭的私人馬車。
賀錦年的心一動,作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肖妥塵做好準備。
肖妥塵這一聽到命令,就象打以雞血一樣精神抖擻起來,微微探出頭注視着下面的一切。
那輛馬車停下後,一個穿着布衣的男子先下了馬上,從馬車裡傳來一個女子細細地聲音,“阿霧,你去敲門!”
那男子應了一聲,跑到雨竹倌的後門,扣着門上的金環輕輕地敲起來,門內,很快有人應了聲,接着“吱”地一聲打開了門。
車上的女子挑了簾子探出頭,她好象有些緊張的觀望了四周,直到確實沒有什麼異常情況時,方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藉着街道兩旁的宮燈,賀錦年雖無法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她一身紫錦繡碎紋裙子可以看出不是尋常百姓,她朝着那男子揚了揚手,“阿霧,你把孩子先帶進去!”揚手時,露出腕間一竄銀環飾的手鐲,縈繞起一層細碎光芒,賀錦年的心微微一慟,這種鐲子在燕京可不多見!
那個叫阿霧的布衣男人福着聲應,“是的!”就匆匆跑過來把馬車裡一個孩子抱了出來,賀錦年見那孩子被縛住了手足,口中亦被塞了帕子,胸口婉如被利刃狠狠一紮,剎時襲來的疼痛,強烈到要吞噬心臟,她知道,那是靈魂帶來的記憶,那孩子,一定是六月!
她強忍着心頭的悸動沒有衝出去一把抱住小六月,她觀察了一下對方馬車停靠的位置,做了一個手式,示意肖妥塵在隱在路口的一株桑樹上,等她的號令。
此時,雨竹倌的內又走出了三個女人,旁邊兩個是丫環,各執一盞燈,可清楚地看到中間的婦人不過是二十出頭,妝容豔麗配上一身桃紅羅紗裙,緩緩而行時,斜桓髻上長簪串珠輕微搖曳,一看就是雨竹倌當家人的派頭,她開了口,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把孩子給我,拿了銀子就走,別在這佇着。”
賀錦年冷笑一聲,果然沒錯,六月的身份一定不同尋常,否則不會驚動伶人倌的老鴇親自出來領人,看來,這不會僅是爲財,一定有着不同尋常的目的!
“搶!”切骨的空氣磨擦之聲從脣齒間衝出,同時,他朝着桑樹上的肖妥塵做了一個手式,那肖妥塵就象是離了弓的箭朝着那幾個人飛騰而去。
肖妥塵的身手放眼整個蒼月,雖談不上頂尖的,但能獲武狀元也不是虛有徒表,所以,聞訊而來的雨竹倌的護衛就算傾巢而出,也無法追上肖妥塵的步伐!
但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這些人能在這皇城之處紮根,自有過人的謀生手段!
賀錦年知道,在這華亭路的方園半里內,都佈滿暗哨。這些暗哨全是這裡的紅樓和伶人倌所聘,相互配合,一家有事,所有人出動,相互配合,阻止他們走出這個區域,這就是賀錦年命肖妥塵把人帶走後繞一圈回到這裡的原故。
肖妥塵回來的比她預想的要快,她接過他手中的孩子,捧了他的臉,先入眼簾的是一雙浸了水般的明眸,那一雙晶瑩眼珠如上等的琥珀在月色下閃着濛濛的柔光,纖長上彎的眼睫一根根如扇面向上打開。
她笑了,不經意間,竟是落下了熱淚,她笑得開心,卻也苦過心田,真的是她的六月!
她沒有揭開纏繞在六月脣齒之間的長帶,因爲這時候,於六月,她是陌生的。她怕驚了他,萬一弄出一絲的動靜,今晚的行動將毀於一旦。
她遞了一個眼神給肖妥塵,示意他去前門的馬車裡換了衣裳離開。
而她,抱着六月,直接從煙囪上跳了下去,倏地掉進了一間暗閣之中,她熟稔地拉開暗門,拉了一下深藏在裡面的一個吊環,一扇半人高的石門輕輕地從中打開,她彎下腰,抱着六月走了進去。
黑暗中,賀錦年熟門熟路地把六月放到一張竹榻上,順手揭開牀頭案几上的一塊錦帕,瞬時,房間亮了起來。
“六月,別怕,我們到家了!”她蹲下身,儘量與六月平視着,她伸出手,輕輕解着纏在六月脣齒間的腰帶,一張華美小巧的容顏上彷彿漾開粉紅漣漪,一點一點地顯露了出來。
意外地,六月一點也沒有驚惶失措的表現,他擡起眸,眸光如初生嬰兒般純淨,在眨眼間,微微顫動,瞳孔中似有流華綺散,綣出的竟是層層的信賴。
“六月……”感受到小傢伙的信任,賀錦年心中一陣陣的酸澀直逼咽喉,恍然中,竟不知應如何自我介紹,她俯向前,輕輕地將他摟進懷中,霎時,她的心跳得連她的靈魂也在震顫!
六月,她的六月,此時正在她的懷中,她終於在他十二歲那一年找到了他,讓他避開了他人生無法堪破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