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來橫禍
陸三清早起來就進了司徒鎮南的臥室。他肩膀上扛着的那顆碩大的頭顱顯得更加的豐滿了。原因是昨天晚上韓嵐的一記耳光,打掉了四顆牙齒,左邊的半邊臉也迅速地膨脹起來,使整個臉部成了左高右低的斜面。
司徒鎮南身着金國服飾正在屋裡走動,看見陸三這副尊容不禁笑了起來道:“軍師一夜發福不少啊!”
陸三對他的取笑毫不介意。他知道司徒鎮南是個粗人,土匪出身,整日裡打家劫舍,欺軟怕硬。他的信條是有奶便是娘,所以金人南下以後,他就一頭扎到了完顏昌的懷裡,在主子的扶持下,他糾集了原來的散兵遊冦,成立了金吾衛軍隊,當上了金兵南征先鋒——驍騎營和衆多金國禁軍的嚮導、完顏昌的忠實走狗,也就是金吾衛大將軍。
別看他在金人面前溫順地像只綿羊,可是在手下的面前卻兇殘地像一隻惡狼。陸三是他得力的臂膀,他離不開陸三,陸三也離不開他。兩人狼狽爲奸,相得益彰,是天生的一對禍害。
陸三摸着腫起的臉道:“這小子手重,一下子給我去掉了四顆牙齒。”
司徒鎮南狂笑一陣又道:“說不定這小子手下留情了,他那一腳要是踢到你的頭上,準把你這個球踢爛咯”。
陸三苦笑着,“將軍別取笑,韓嵐這小子強硬,那趙鐵匠更是個硬差,夠扎手的”。
“那怕什麼?讓金人去抓,不行就……”司徒鎮南學着主子的腔調,狠狠地用手比劃了一下,做出一個“殺”的動作。
陸三神秘地笑了笑。
院子裡傳來了“咔咔”的聲音,完顏昌的副將帶着一隊禁軍,刀箭齊整地走過,去抓趙鐵匠。
陸三湊到司徒鎮南跟前,“將軍,他們去抓趙鐵匠?”
“嗯!”司徒鎮南心裡道:這還要問嗎?笨蛋!
“讓他們先去,咱們後去”。陸三的臉上掛上一副狡詐的笑,司徒鎮南知道他又有新招,不解地問:“還要我們去嗎?”
陸三猥瑣地淫笑起來:“將軍您不是想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嗎?這趙鐵匠的女兒,可是個……比一點紅……哈哈哈哈”。
司徒鎮南一聽來了勁,他最喜歡錢和女人。高興得一拍大腿:“不錯,怎麼把她忘了。不過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
陸三一拍胸脯,“放心吧,決不會讓夫人知道的。讓他們先去抓老頭,咱們再去抓閨女!”
司徒鎮南邪淫地看着窗外:“好!他要老頭,我可要閨女!哈哈,老陸,快點去吧”。
“將軍別急,性急喝不了熱粥。她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陸三感到很開心,他是從來也不怕缺德的。
趙鐵匠今天起得很早,特意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他把女兒喚到跟前道:“玉兒,你去把屋裡收拾收拾,找張紅紙讓隔壁王媽剪幾個‘囍’字。喜事嘛,就得有點喜氣。”
紫玉答應着回屋收拾去了。
趙鐵匠看見凌風挑水進了院子,又把凌風喚來,讓他到天祥裁縫店把他們的新衣服取回來。
凌風神采飛揚,滿心歡喜,一溜小跑地出了院子。他想快去快回,幫助紫玉收拾屋子,恐怕她累着。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從心裡想疼她。
淮南老者吳老大正在叫賣油茶,看見凌風走來,伸手拉住了他道:“風哥兒,要做新郎官了”。
他做了個鬼臉接着道:“小心新娘子厲害,讓你跪牀前。”旁邊的人一起笑了起來。
凌風的臉羞得通紅,其實他心裡是很高興的,真想說一句:“就是跪牀前我也心甘情願”。不過那太沒有男子氣概了。這話只能放在心裡不能說出來。再說玉兒也不是那種人。
他看見吳老大的嘴又張開了。生怕再說什麼,便抱起盛滿油茶的大瓦壺道:“你要敢再胡扯,我就把你的瓦壺摔個稀巴爛”。
吳老大慌了手腳,這個大瓦壺可是他生活的根本,萬一這個愣小子一不留神鬆了手,可就麻煩了。趕快一邊作輯打拱一邊討饒道:“風哥兒手下留情,風哥兒手下留情。”
凌風放下瓦壺,轉身就走,吳老大又拉住了他問:“到哪裡去?”
凌風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很神秘地小聲告訴他:“我去取衣服”。
吳老大詼諧地道:“我替你去吧,拿回來先替你穿一會”。旁邊的人又笑了起來。
“滾你的蛋吧!”凌風笑罵了一聲跑了。
吳老大在身後大叫道:“美死了!小心絆倒磕掉門牙”。
凌風憧憬着幸福,風一樣地跑着,卻不知災難已降到他的家門。
副將帶着一隊禁軍穿街過市,凶神似地走着,到了牌樓市場,便一窩蜂似地散開,超鐵匠鋪撲去。
路上的行人和兩旁攤販像遇見瘟疫似的紛紛躲避。
吳老大躲避不及,放在地上的碗被金兵踢得滿地亂滾。吳老大剛想說什麼,一金兵一刀砍在大瓦壺上,壺立刻成了稀巴爛,油茶流的滿地都是。
金兵順過刀又朝吳老大砍去,吳老大見形勢不妙,急忙躲入人羣。金兵罵了聲:“他媽的,跑的到快!”持刀向鐵匠鋪跑去。
吳老大心中一驚,“啊!趙師傅出事了!”怎麼辦?凌風纔剛剛過去,家裡只剩下他們爺倆。萬一……我得給凌風報個信。
正義和同情促使着他悄悄地跟在金兵的後面,要看個究竟。
金兵從鐵匠鋪涌入院內,排成一溜,弓弩手對着房子。驃騎營副將軍手拿着韓嵐的劍朝房門走來。
趙乾正在紫玉的房內,喜滋滋地看着女兒擺弄着剛剛剪好的窗花和“囍”字。
“爹,您看這樣行嗎?”紫玉一手舉着“囍”回頭詢問趙乾。
“行,行!你看怎樣好就怎樣貼,這是你們的事兒,我老頭不挑剔”。
“爹,您真好”。
“要是你娘能看到就更好了”。趙乾想起了死去的老伴,心中充滿了悲傷,
紫玉低下了頭,兩顆淚滴到了剪好的窗花上,泛起一片潮紅。十年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自己的母親。
她是懂事的孩子,從不在父親面前提起,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被下悄悄飲泣。趙乾從女兒紅腫的眼睛裡看見她的心,但也從不過問。爺倆默默地承受着。今天第一次提起了死去的親人,女兒就哭了,趙乾也流下了蒼老的淚。
紫玉聽到院裡有動靜,以爲凌風回來了,急忙伏在窗戶上。她看到了全副武裝的金兵,臉刷地白了,驚恐地道:“爹,金狗來了”。
“金人到這兒來做什麼?”趙乾驚疑地靠近窗戶,突然他看見了副將手中的劍。這不是昨天晚上韓嵐拿去的劍嗎?怎麼到了金人的手上?韓嵐是幹什麼的?難道他是個漢奸。不,不像。難道他用這把劍去殺金人……不管怎麼說,金兵來了絕不是好事,說不定……
猛然間他意識到這可能就是訣別的時刻,他無限深情地撫摸着紫玉的頭,臉色凝重地道:“你在屋裡呆着,我出去看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去,等風兒回來”。
“嗯!”紫玉含着淚答應着。
副將剛到門口,趙乾就走了出來。
“你就是趙鐵匠?”副將問道。
“不錯,我就是趙乾”。
“這把劍是你打的”。
“對,是我打的”。
“好劍、好劍,完顏大帥請您去,爲我們打製軍刀。”
趙乾沒有回答,他冷靜地注視着這個金國副將。他心裡明白了,這用問嗎?韓嵐這個漢奸,一定是他把劍獻給了金人。怪不得他昨晚上這麼大方,出手就是五十兩銀子。我瞎了眼了,還跟他拜了兄弟。今後要是有機會,非宰了這個狗漢奸不可。
副將看他不動,做了個手勢,“請吧!”
趙乾定了定神,心中暗打主意要想辦法拖一拖,於是神情漠然地道:“家中有事,過兩天再去吧”。
副將不聽這些,粗野地一揮手,“不行!”金兵一把刀架在了趙乾的肩上。
紫玉在窗子裡看得清楚,也聽得明白。他在心中罵着金人,罵着韓嵐。她咬着嘴脣,緊握着一把鋼刀,只要金兵敢侵犯她的父親,她就要衝出去,不顧一切地跟他們拼了。
院牆外慢慢地伸出了一個腦袋,那是賣油茶的吳老大。他看清了院中的情況。轉身跳下飛快地跑去。
金兵已把趙乾圍在中間,刀刃、弓弩指着他。副將惡狠狠地如臨大敵,軍刀已有半截拉出了鞘外。
趙乾一樣站着,紋絲不動。他內心裡真想拼了。但是他想到屋裡的紫玉和沒有回來的凌風。萬一他們闖了出來……不,決不能連累他們,他們還年輕,日子還長得很。
想到這裡他輕蔑地一笑,一語雙關地道:“看來是非出去不行了。好吧,我跟你去。收起來,快走。”
他故意把聲音放得很高,他相信紫玉會明白他的心思,和凌風一塊遠走他鄉,這樣他就是死也瞑目了。
副將把軍刀裝回鞘內,金兵平端着弓弩、彎刀押着找錢走出門去。趙乾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了深情的一瞥。
紫玉心如刀絞,含着淚從屋內跑了出來,飛快地穿過院子,伏在鐵匠鋪的門邊,望着被金兵帶走的父親,悲憤地喊了一聲:“爹!”
趙乾沒有聽見,越走越遠,紫玉悲痛欲絕,揮刀朝柱子上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