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系1

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錯系 1 涅破 網

我仔細回憶着良美人往前跌倒的情形。當時衆目睽睽之下,她微提起裙裾,面含嬌羞,垂眸上前,然後忽然往前跌去,分明是猝不及防……若是良美人有意爲之,那分明是自尋死路;若是無意,那會是誰敢在大梁天子眼皮底下冒險做如此動作,行一石二鳥之計?

正沉吟間,遠遠看見先才遣去看菏貴嬪的喜兒匆忙跑過來,近前跪下回道,“回公主,太醫剛給菏貴嬪診過脈,菏貴嬪只是受了些驚嚇,未傷及龍胎。”

我點點頭。

馮昭儀近前一步,看向我擔憂道,“長公主這下可以放心了。否則,若是菏貴嬪有個閃失,太后必然會怪罪長公主。”

方婕妤等人亦點頭,看着我道,“長公主爲救良美人,卻擔此風險。皇上只給長公主兩天的時間,這可如何是好?”

我淡淡道,“此遊園由本宮提議,如今菏貴嬪受驚嚇,本宮有無可推卸的責任。這良美人,就連呂昭儀亦道其腳下不長眼。本宮想知道,這良美人爲何腳下不長眼?難道真的想輕生不成?”

馮昭儀點點頭,“長公主說的是,這良美人雖素日與呂昭儀走得近,且自恃家世比菏嬪高貴,平日裡沒少在衆人面前讓菏嬪下不來臺;只是,此次確有想不通之處,無意亦好,刻意也罷,偏挑在這個時候,當着皇上與衆人的面,即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這個良美人,即使輕生,亦不必如此,這可是禍及家人的大罪。”

“什麼輕生,又不是頭腦熱,良美人一向聰明,最懂得審時度勢,此番怕是有人故意爲之。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地利用良美人對菏嬪平日的不滿,做出此等下作事?”一貴嬪忿忿道。

“此番若不是長公主及時相救,那良美人哪有活路?想辯解亦是張不開口。皇上盛怒之下沒當場要她的命,已是莫大的恩惠。”一旁許久未言語的眉才人幽幽道。想必是自己從前因失言被貶,受教頗深。

衆嬪妃見話一點撥開,便不再言語。

沉默走出梅林,我攏緊風帽,淡淡道,“本宮乏了,各位亦請回吧。”

我沒有去惜菏宮,想必此時稍微會看風向的嬪妃俱會涌到惜菏宮去探望,何況那個九五之尊或許此時亦在。

回到棠梨宮,我脫去披風,頹然倒在榻上,突然想起什麼,叫過煙翠,“隨本宮去看看良美人。”

煙翠有些猶豫,一邊給我披上披風,一邊小心翼翼道,“公主,這皇上正在氣頭上,這時去看良美人……是不是不合適?”

我邊往外走邊道,“若是去晚了,良美人還有命沒有就不得知了。”

外面已開始颳風,我裹緊披風,往內務府走去。

內務府的李公公見我匆匆而來,忙迎出來,“長公主這是?”

“帶本宮去見良美人。”我淡淡道。

“這……”李公公先是一驚,後堆起笑臉連連作揖,“長公主,奴才這就爲難了……長公主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氣,此時正在氣頭上,您這一去,怕皇上對長公主……”

我打斷他,“無妨,一切本宮擔着。你且帶路。”

李公公只得躬身帶路,在宮裡走了幾個來回,終於繞到一個偏僻的破敗的宮殿,四處皆是霜凍後的雜草痕跡。

推開破舊的宮門,進得裡面,一股黴味傳來,嗆得我一陣咳嗽。

李公公一邊小心地給我引路,一邊道,“長公主千金之軀,來這阿臢之地……”

屋裡一堆茅草上,赫然是躺在那裡毫無生氣的良美人,臉歪向外面,兩手軟軟搭在兩旁,臉如白紙,脣邊血跡猶在。

一邊的李公公大聲道,“嘿,長公主來看你了,算你造化大——”見良美人沒有反應,臉上有些掛不住,喝道,“賴在那裡等死呢!還不快起來!”

望着良美人的慘相,我心下還是一顫,止住李公公,“你先出去吧,本宮有話要問良美人。”

李公公訕訕退下。

我上前,蹲下輕輕喚道,“良美人……本宮看你來了。”

躺在那裡的良美人慢慢睜開了雙眼,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我,氣若游絲,“長公主?我一個將死的人,你來,來做什麼——”

我示意煙翠上前。

煙翠上前從後面輕輕扶起她,又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瓶。

良美人脣角微翹,漠然微弱道,“長公主,這是,要賜死我嗎?”

煙翠一面扶住她,一面打開小瓶,清脆道,“長公主要賜死你,你還能活到現在麼?再說,長公主就是要賜死你,還用親自來一趟麼?真真不識好歹……”

不由分說將小瓶的藥水倒入良美人的口中,良美人喝下後一陣劇烈的咳嗽。

待咳嗽平息後,她稍微有了些力氣,淡然道,“長公主爲何要救我?”

我用錦帕擦去她脣角的血跡,亦淡淡道,“本宮曉得良美人是不願就這樣不明不白離去的。”

良美人看向我的眸子裡瞬間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定定看我一會,又黯了下去,話語透着濃濃的絕望,苦笑道,“如今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皇上不信我,長公主又何必來呢?”

我站起身,望着她絕望的臉龐,淡淡道,“若你是故意折損龍胎,本宮這趟便來錯了!若你還有什麼需要本宮轉告皇上的話語,本宮自是甘願給你帶到!”

良美人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卻半晌沒有作聲。

煙翠有些不耐了,大聲道,“你有話就快說,長公主來看你,爲你擔了多大的風險;爲救你,長公主只有兩日的時間……否則,兩日後,你難逃一死,連帶着長公主受連累……”

她身子一顫,眼裡閃過求生的渴望,顫聲道,“長公主,真的不是我!我並沒有存心要害菏嬪!”

“這麼說,你是無意的?”我看着良美人的眼睛,問道。

良美人垂眸,復擡頭輕聲道,“長公主,我已是將死之人,不妨告訴長公主實情。”

她停下,使勁喘口氣,“不是別的,是地上的梅枝絆倒了我。”

我一怔,“梅枝?!”

青石階鋪就的地上,偶見梅枝,多數是衆人路過順手摺下隨手扔掉的。

見我疑惑,良美人頹然道,“我快到方婕妤跟前,只覺腳下一絆,不知怎麼就撲了出去,而且是撲到菏貴嬪那……”

我冷然開口,“你可知道,宮中子嗣一向艱難,如今菏貴嬪懷上龍胎,自是千金之軀,你這一不小心,當真是不要命了?”

良美人遽然擡頭,臉色愈蒼白無血色,急急辯解道,“長公主,我就是再不小心,亦不可能如此失態——那梅枝,怎就如此巧地絆在腳面上?”

我心裡一震,定定看向良美人,“良美人的意思你既不是有心之過,亦不是無心之失,而是……”

良美人使勁喘口氣,頓頓,“長公主,我在宮裡時間不短了。自認時間不多,說假話有何意義?”她慘然一笑,或許帶動了內傷,一陣劇烈咳嗽後,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我嚇了一跳,趕緊蹲下,用錦帕小心去擦她嘴邊的血跡。鮮紅的血令人觸目驚心,眼前一暈,手指亦微微顫抖起來。

煙翠接過我手中的錦帕,“公主,奴婢來擦,您且去一邊歇會。”

我只覺呼吸不暢,眼前有淡淡的金線飄過。

良美人面如金紙,看着我,氣若游絲般,“淚溼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我震驚地看向良美人,只覺脊背陣陣涼。

“長公主,我,這輩子最恨的時候便是來到了這暗無天日的皇宮,信錯了自己的良人。長公主,論家世,論姿容,論才藝,我自認爲不比誰差,可是,皇上,那個我心中奉爲天神的良人,卻是半眼不曾正視過我……”良美人又咳嗽一下,嘴角淌出血沫。

大驚之下,我自恍惚中回過神,慌忙回頭喊李公公,“李公公,快叫太醫!!!”

“煙翠!快,快給她止血!”我慌了手腳,忙叫煙翠。

煙翠麻利地又打開小瓶,將良美人的頭擡起,替她倒進去一些藥汁,褐色的藥汁灌進她的喉嚨,又順着她的嘴角流出來。

我慌忙與煙翠一起扶住她,顧不得髒,廣袖拂去她脣邊的藥汁,急急道,“良美人,太醫馬上來了,你堅持住!”

良美人似是迴光返照般,悽慘一笑,“長公主,自皇上爲太子之時,我已入東宮,進宮的這近千個日夜裡,我莫不是在孤單中渡過。和那些女人一樣,每天在日落的時候開始盼,盼心中的良人能出現在自己面前,哪怕說上一句知心話,心裡亦是滿足;可每天從日落盼到天明,卻什麼都沒有盼來。入宮後這麼長的時間,長公主,你可曾體會到那種夜夜睜眼到天明的滋味嗎?”

我握住良美人冰涼的雙手,竭力壓下喉間的苦澀,安慰道,“這裡不是普通的民間,他亦不是普通的世間男子,他是大梁的天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