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裔

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後裔 涅破 網

“眉才人爲何不對本宮明說,卻要使出這個辦法?”我看着霍太醫,淡淡道。

“這……微臣,確實不知……”霍太醫低頭道。

我沉吟一下,“霍太醫德高望重,一向謹言慎行,與西車族國相之女又有約定,如今爲何出爾反爾?”

霍太醫老臉微紅,額上越晶亮一片,咬牙沉聲道,“微臣,微臣知罪。”

我看向霍太醫,朦朧間覺得霍太醫臉的輪廓似曾相識,電光火石間,另一張臉與此有些重疊起來。

我不禁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嚇了一跳,心也怦怦跳起來。

我縮進廣袖的手亦有些顫抖。

定下心神,我淡淡道,“霍太醫一生無子嗣麼?”

霍太醫身子微一顫,未擡頭低低道,“微臣並無子嗣。”

我起身淡淡道,“本宮今天來之事向霍太醫問一個問題,眉才人是如何知曉“幽魂香”的?”

霍太醫跪在那裡,只道,“微臣,是微臣將……”霍太醫驀然擡頭,道,“微臣知眉才人並無惡意,這才……”

我起身冷笑道,“霍太醫又是如何知曉眉才人有無惡意的呢?”

霍太醫並不答話,汗流浹背。

我看着他,心下不忍,便上前扶起他,定定道,“霍太醫一生清明,莫爲此事玷污了霍太醫的英名。”

我側頭,冷聲道,“來啊,眉才人術惑衆,即刻囚禁在宮中,等候皇上落。”

我轉身便走。

身後終於傳來一聲撲通的下跪聲,“長公主饒命!微臣,微臣招了……”

果不出我所料,這眉才人雖是左僕射長孫佑的孫女,卻不是嫡親的。

長孫佑兩子中在抗擊柔然中陣亡的一子便是長孫佑的養子,亦正是霍太醫的親生孩子,自然,眉才人便是霍太醫的嫡親孫女。只是這俱是陳年往事,亦是霍太醫與長孫佑的秘密約定,外人自是不知道。就連樑文敬亦是認爲陣亡的長孫佑之子是長孫佑的親生子。

窗外更漏聲聲,三更已過。我推開雕花長窗,一陣寒冷的夜風撲來,吹得室內燭火搖晃,我映在長窗上的影子亦左右搖晃。

在獄中,我凝眸看向霍太醫的時候,一瞬間覺得眉才人在臉型輪廓上已與霍太醫有四分像。而霍太醫雖自言無子嗣,卻無法對爲何違背當初與西車國相女兒依歐鷺的約定自圓其說。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這眉才人必是霍太醫的後代,西車國的後人。

而眉才人的父親,則就是霍太醫與依歐鷺所生的孩子。

霍太醫之前隱瞞了自己有子嗣的事情,必是不想讓人知曉西車國的後裔還存在。

想着霍太醫頹敗之下的暗啞之語,“微臣親眼所見依歐鷺被國恨家仇折磨,鬱鬱而終,那是微臣一生的痛;依歐鷺囑咐微臣保護好孩子,保護好西車國的後代;讓微臣教導孩子莫要忘記國恨家仇,長大要爲族人報仇。”

說到此,霍太醫老淚縱橫,“微臣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從小陷入報仇中,何況,微臣乃一介平民,早已被高昌追兵盯上。微臣迫不得已便將孩兒秘密送入左僕射大人府中,請求左僕射大人代爲撫養。微臣入宮後,卻聽到孩兒陣亡的噩耗;左僕射大人便將微臣的孫女長孫鷺眉送入宮中,亦算是爲微臣了了一點心願。眉兒是微臣乃至西車的唯一骨血,對長公主並無惡意,微臣懇求長公主高擡貴手,放過眉兒……”

霍太醫連連叩頭不止,額上已見隱約血色。

我心下大爲不忍,讓人扶起霍太醫……

事情雖已水落石出,我震驚之餘,卻沒有去找眉才人。

此刻,我迎着撲面而來的冷風,卻是久久無法釋懷。

眉才人居然不是左僕射大人的親孫女,而是霍太醫的後人,是早已消失的西車族的後裔,怪不得她會這種失傳已久的蠱術。想必眉才人早已知曉自己的真正身份,否則,怎麼可能會去學這種蠱術?

深夜輕易潛入我的宮中,身手膽量又豈是一般人可比擬?

我心下涼意頓生,這眉才人,當真不能小瞧。

若是想害自己,豈不是輕而易舉?

我幾乎都可以想象,若是自己不慎中“幽魂香”猝死,只要霍太醫閉口不知,誰又會知曉自己是死於何事?

這可真是一個絕妙的辦法。

我立即差人送來所有以前嬪妃的記錄。倒沒有任何嬪妃以前暴斃的記錄,除了個別的,如之前被皇后逼死的莫美人等人。

我暗自舒一口氣,這個眉才人,之前爭寵歸爭寵,倒沒有將這樣的蠱術用在這樣的心思上。

只是不知道此次爲了一個小小的美人,不來明說,居然如此,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卻沒敢將實情告訴樑文敬。

樑文敬早已對宮現如此“不潔之物”深惡痛絕,我還真怕其一怒之下將霍太醫及眉才人斬立決。

想了想,還是決定趁着皇兄不知曉此事,將此事了了。

心下頹然疲憊,偌大的深宮,卻不知如此複雜。一個小小的良美人,因其突如起來的災禍香消玉殞,卻牽扯出了諸多的前塵往事,甚至連早已滅亡的西車族的後裔也牽了出來。

看來,之前是自己考慮簡單了。

既是知道是眉才人所爲,又似無甚惡意,心底的石頭還是放下了大半。

樑文敬政務繁忙,卻對此事極爲上心。問起我的時候,我只道大約知道點,再問,便嬌嗔癡纏想糊弄過去。

樑文敬見我如此,只是笑笑,便沒有再追問。

天氣已有些回暖,我卻吹了夜風受涼病倒了。

這次,依然是霍太醫爲我診脈。

霍太醫明顯精氣神不如以前,看我的眼神亦不復之前的從容,擡間,有些許的閃爍。

想來不太相信我能爲他守得住秘密,便笑笑,“有勞霍太醫了。本宮亦希望能爲霍太醫做點事情以表感激之情啊。”

霍太醫怔住,隨即慌忙跪下,以頭觸地,“長公主千金之軀,微臣不敢。”

霍太醫開好藥方,仔細核了一遍,便告退。

我躺在榻上,凝神思索了一會,懶懶道,“本宮許久沒見眉才人了,甚是想念,請眉才人來棠梨宮一趟。”

眉才人很快來到,手裡還拎着一個食盒。

我聽到錦屏外傳來她的聲音,囑咐喜兒將食盒裡的湯盛出一些。

我吩咐道,“眉才人進來吧。”

隨着輕微的腳步聲,眉才人已來到榻前。見到我,福身一拜,口稱“見過長公主。”

我示意喜兒給其看座。

眉才人謝過後便在榻前坐了下來。

我打量着她。尋常的雙環髻,飾以簡單的珠釵,一身素色的衣衫,略有些舊。恍惚想起初次見到她,從皇后身邊如一隻蝴蝶般飛出來,聲音若黃鸝誇獎長公主天姿國色;之後卻在御花園裡旁若無人詆譭長公主來歷不明,狐媚皇上;再後來便是眼前的光景,不復有先前的傲氣,多了幾分頹廢和厭倦,身姿亦不再堪稱飛燕,雖是輕盈,卻少了幾分靈氣……

沉思間,眉才人坐在凳子上亦正看着我,眼神裡有些許的惶惑。

我淡淡一笑,“眉才人,本宮叫你來,無他,只是想話話家常而已。”

說話間,喜兒已從外間端上茶水,分別放下後悄然退出。

“眉才人,這是本宮第一場雪的時候採下留存下來的雪水,蒸煮後泡的江南新茶,你嚐嚐味道如何?”

眉才人端起茶盞,聞了一下,小心喝了一點,眼睛一亮,不禁讚歎道,“長公主真乃有心之人,此茶味道確實香。臣妾還是第一次喝如此的好茶。”

我亦起身將茶盞捧在手裡,飲了一口,這才徐徐道,“眉才人若是喜歡,可以天天到本宮這裡喝,就不必半夜翻牆進來了,那樣豈不是累人?”

眉才人大驚失色,手一顫,原本要送到嘴邊的茶盞瞬間傾斜,熱水倒在她的手上,燙得她驚呼一聲,慌忙將茶盞扶正,放在一邊的桌上,熱熱的水早已流到她的裙裾上,瞬間污了,又慌忙起身用錦帕上下去擦拭,瞬間又覺得不妥,急忙又停下手裡的動作,重新坐下,面色通紅,尷尬至極,道“臣妾失儀”。

我冷眼看着她的狼狽相,待她重新坐好,緩緩開口道,“眉才人方纔怎如此不小心?可有燙着?”

眉才人緊咬下脣,起身低聲道,“臣妾失儀,這就告退。”

“眉才人稍安毋躁,既然來此,何不聽本宮說完?”我望着她裙上的茶污,淡淡道,“眉才人僅僅是茶水燙了一下手而已,比起本宮夢魘所受的驚嚇程度,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眉才人看着我,臉色變幻後,瞬間恢復了常態,亦淡然道,“臣妾聽不懂長公主在說什麼。”

“哦?呵呵。”我將茶盞輕輕放下,凝眸於她,“眉才人冰雪聰明,怎會聽不懂本宮的話?無妨,眉才人聽不懂本宮的話,但應該聽得懂什麼是‘幽魂香’吧?”

“幽魂香?”眉才人眼中驚訝神色閃過,咬牙道,“臣妾知道長公主夢魘是真,但是臣妾確實不知何爲‘幽魂香’?”話雖如此,眉才人握住錦帕的手還是有了輕微的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