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1下

動盪1 (下)

赫哲美眸空洞,許久才幽幽道:“晚了……從長公主來的那天,我就與長公主不能分開了……皇令有言道:長公主命在,我便活着;長公主若是有恙,我也便沒有活着回去的可能了……”

如果說之前赫哲還有重回大梁與心中的良人雙宿雙棲的幻想,如今隨着兩國的結盟,她僅有的一絲幻想亦是灰飛煙滅。

我卻永遠忘不了赫哲在被我軟禁起來的時候,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充滿的絕望和蒼涼。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隻有死路一條!”赫哲被帶走的時候,衝我冷冷一笑。

“你原先義無反顧的來到此的時候,你就該想到除此再也沒有別的選擇!”我淡淡道。

赫哲面色蒼白如雪,嘴脣哆嗦了半天才道:“是的,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想活了,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若是你想死,你早就沒命了……”我淡然掃了一眼眼前這個如畫般的女子,慨嘆造化弄人的同時,淡淡道:“可見你還是惜命!”

赫哲頹然低頭,再無言語。

如今將赫哲軟禁了許久,我決定還是去偏殿看看這個令人心生感懷的女子。

一路上走來,心裡俱是五味雜陳,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明明不該愛的卻愛了;明明當初不該做的亦做了;明明如今不該說的如今亦說了……這樣的情境之下,焉能有活路。

即使她不願意死,拼着賭一下大梁皇帝在她身上的感情,想讓樑文敬放她回去,亦是絕無可能,如此一來,她輸得太徹底。

當初名義上是爲國,實則是爲了自己的感情,帶着對心上人的眷戀而遠走漠北,到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身邊,巧施“美人計”,耗費數年的如花年華,爲的就是爲自己的心上人分憂,換得將來的甜蜜相處,誰知空等白了頭,等來的卻是永不回頭,這換做任何人,想必都是無法接受的。

即使是我聽了,震驚萬分的同時,亦不免心生悲涼。

來到位於王府西南角,穿過密林遮掩處的一條偏僻小道,來到荒草叢生久未有人居住的偏殿。

芬姚幾個人在前面引路,一邊小心地用棍子挑開久無人走,道上遍佈叢生的雜草,生怕有蛇隱匿其中。

此處的偏殿早已破敗不堪,原是爲懲罰先前王府裡有犯事的奴才,如今倒成了赫哲的棲身之所。

偏殿大門緊閉,一把已鏽蝕的大銅鎖正中懸掛。

掌管鑰匙的系王府的管家派來的小廝,搶先一步上前開開銅鎖,一推大門,積聚已久的灰塵隨之颯颯而下,嗆地那小廝一陣咳嗽,趕緊用袖子呼啦開塵土。

待塵土落盡,那小廝躬身退出,隨即悄悄掩上大門。

趁我四下打量的功夫,芬姚、鐵藍幾個人已先進去。

片刻,兩人出來,芬姚眉頭微皺,小聲道:“稟王妃,赫哲夫人說等候王妃好久了!”

這處偏殿雖是年久失修,卻依稀能看出先前的雕樑畫棟,氣魄雄渾。

我收回目光,問身邊的鐵藍:“這處偏殿先前做何用的,爲何荒廢至此!”

鐵藍搖搖頭:“奴婢原先不在王府侍候,此處不曾到過!”

“王妃真真是好眼力,倒不如進來讓赫哲來告訴你!”屋子裡傳出赫哲暗啞的聲音。

我進得屋裡。

偏殿裡除了靠東牆邊上的一張木牀,和零散翻倒的幾把精雕細刻的紫檀木椅,幾乎一無所有。

倒是房樑上懸掛下來的各色綾羅垂紗,能看出這裡似乎有人住過。

那些垂紗已是被扯得七零八落,落上的厚厚的一層塵土幾乎要掩蓋了原先的本色,依稀可以辨別出水紅色,透着年歲已久的陳舊,屋裡亦是一股陳年的黴味。

眸子掃過赫哲,她坐在木板牀上,身上穿着一身淡粉色繡花的長衣,腰間的束帶倒是很好地勾勒了赫哲的體形。

見我四處打量一番,赫哲笑道:“王妃果是與衆不同,既是來此看望赫哲,進來卻不先問,倒先看起了這破敗的屋子!”

我這才凝眸看向赫哲,在此囚禁了一個月,赫哲每日便是在屋子裡渡過,臉上帶着不見太陽的淡淡的蒼白。

我淡淡道:“赫哲夫人方纔道等候本宮好久了,不知所爲何事!”

赫哲一怔,隨即起身,向前幾步,離我不足丈許的距離,這才嫣然一笑:“王妃將赫哲放在此處一個月,不聞不問,如今怎會想起來此呢?難道是心有靈犀,想到一起了!”

我眼神掃過赫哲,那邊的侍女早已將邊上翻倒的木椅小心扶起來,擦吧乾淨,搬到我的後面,小心道:“這裡沒有別的可以坐的地方,還望王妃委屈一下吧!”

我慢慢坐下,這才緩緩道:“本宮知道赫哲夫人雖是求死心切,卻是十分怕死;想到赫哲夫人長久在此難免孤單寂寥,故本宮今日特來與赫哲夫人敘一敘!”

赫哲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我沒有理會她,打量着蛛網厚結的房樑,許久,才瞥向赫哲,淡然道:“想必此處曾經住過哪位夫人吧!”

赫哲緩過神,轉身又回到木板牀上,輕輕坐下,這才頷首道:“王妃果然好眼力,不錯,這裡的確曾經住過烏洛的一位夫人!”

“此處偏安一隅,人煙稀少,王府如此之大,爲何會選在這裡!”

赫哲微微擡眸:“這當然是納彩珠夫人的傑作……”

昔日烏洛邂逅這位被稱爲成夫人的時候,納彩珠還未進府,而赫哲進入王府的時候,納彩珠在王府裡早已是呼風喚雨,雖不是正牌的王妃,且按入王府的順序納彩珠亦是排在最後,但忌憚她國師女兒的身份,王府裡除了烏洛無人敢違背其一言。

納彩珠對烏洛一見傾心來到王府,才知道烏洛已有幾位夫人,按說烏洛正當盛年,府裡有近身服飾的幾位夫人亦是常理;但天性悍妒的她自然不滿意與別的女人一起來分享烏洛,於是,相對受烏洛寵愛的成夫人便遭了殃。

成夫人出身低微,無根無勢,雖是生性沉默寡言,卻是烏洛的幾位夫人裡最受烏洛看重的。

納彩珠看在眼裡,惱在心裡。

於是,成夫人的房裡鬧起了毒蟲,成夫人一次深夜被毒蠍咬傷後,險些喪命,成夫人便請求烏洛要搬離此處,來到王府最偏僻的一處屋子,這便是如今軟禁赫哲的地方。

此物子早已閒置多處,據傳之前還鬧過鬼。

烏洛於心不忍,成夫人卻是心意已決。

此屋子請法師做過法之後,又修繕一新,成夫人便搬了過來。

“成夫人福薄,來這不久便歿了,那時,我才來王府不到兩個月……此後的日子,無論白天黑夜,路過此處的人時常聽到有女人在嚶嚶哭泣,有服侍過成夫人的人說,那便是屈死的成夫人……”

這裡本是密林遮掩,環繞的幾棵蒼天大樹將屋子的上空遮地密不透風;門前亦是雜草橫生,半人高的雜草幾乎找不出原來的道路。

雖是白天,外面烈日高懸,但屋子裡透着一股陰冷,聽了赫哲的話,加上外面涼風拂過,樹上的葉子嘩啦啦一陣響聲,倒叫我出了一身薄汗……

我淡掃過赫哲:“你如何就知是納彩珠所爲,,,數年前本宮在的時候,亦不是沒有遇上過大蛇……納彩珠有何能耐,能驅使毒蟲!”

赫哲靜靜看我一陣,忽而一笑,腮上的酒窩隱隱可現:“王妃莫非是在裝糊塗,誰人不知納彩珠乃是柔然國師之女,國師乃是何等人物,會些巫術實乃小菜一碟,這毒蟲被餵了藥,下了蠱,如何活動全憑巫師,王妃認爲納彩珠這點技能都沒有麼!”

見我沒有言語,她冷淡地翹起脣角:“王妃當日看我歸來,途中遇大蛇擋道,王妃不會沒有印象吧!,,若不是當日蓋娜替你擋了那幾下,王妃以爲自己命有多大呢?”

想起當日的青鱗大蛇,挾着一陣腥風襲來,確是心有餘悸。

“王妃不會知道吧!那蓋娜便是當日成夫人身邊的人!”

直到如今我仍然記得蓋娜曾經在自己與納彩珠的關係上做文章,自己只是知道其原是在烏洛某位先前的夫人跟前侍候過,其它的蓋娜未曾說過,自己也一直不曾問過,原來是這樣。

我眸子掠過赫哲,點點頭:“蓋娜忠心侍主,並不曾得罪過你,於本宮亦是有恩,你爲何下得了手!”

赫哲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只這一瞬,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赫哲也許並不似其外表般溫婉如水;一如之前的蘭貴妃,能隱在烏洛府中如此之久,且與納彩珠共處一府能安然生存到此,絕非等閒之輩。

恍惚中,只見赫哲上下打量我一下,卻是冷淡一笑:“當日若不是蓋娜和烏日喜,王妃怎會走得如此妥當!”

當日赫哲有意無意在烏洛耳邊說道:“沈姑娘想必是思鄉心切,倒不如這次跟着王爺去了,亦多些與王爺相處的時間……”

無論烏洛是否聽得進去,終究是帶我回了大梁。

至於納彩珠犯頭風病,亦是赫哲私下給予納彩珠的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