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又怎麼樣?”丹妮卡看着牆上掛着的那幅畫,淡淡的,似乎略帶嘲諷的說道。
“什麼?”伊麗莎白一時沒明白。
丹妮卡說道:“我是說就算平民擁有了足以對抗貴族的強大破壞力,哪又怎麼樣?”說到這兒丹妮卡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四大智慧種族終結了巨龍的殘暴統治,但現在,那些當權的貴族已經化身爲惡龍,想盡辦法剝削壓迫着占人口大多數的平民。這是一種輪迴,但你能說這種輪迴不會繼續下去?”
“你的意思是……”伊麗莎白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丹妮卡說道:“我的意思是,就算那些平民擁有了強大的力量,能夠推翻甚至取代貴族對這個世界的統治,哪又怎麼樣,他們也需要組織者,也需要管理者,而那些管理者將化身爲新的惡龍。”
丹妮卡指着畫上悲慘的一家人,說道:“平民往往要受壓迫,受剝削,這是事實,只不過社會生產能力好一點兒,他們會過的好一點兒,社會生產能力要是差,他們就是這個下場。鬧個什麼危機,那些光鮮亮麗的小貴族,或者按照南方沿海地區的說法,所謂的中產就會遭到洗劫,不是強盜的那種直接要錢還是要命,而是通過制度,通過法律,有組織的對財富進行洗劫。平民對應的不是貴族,而是當權者,無論這個當權者是巨龍,是四大智慧種族的貴族,是職業者,是大商人,甚至是那些平民自己選出來的領導者,只要是當權者,都會對平民進行剝削和壓迫……”
“照你這麼說,平民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了?”伊麗莎白忍不住打斷了丹妮卡的話。
丹妮卡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也許會有吧,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沒有出路的,更何況是一個階層,但他們要找到自己的出路真的很難,因爲他們在和人性做鬥爭——當那些平民出身的人成爲了當權者後,他們就會爲自己現在所在的當權者階層的利益服務,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這就是人性。”
伊麗莎白看着丹妮卡,表情複雜的說道:“你對人類文明的發展就這麼悲觀?”
丹妮卡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對文明的存在本身就持悲觀態度,我覺得文明就像衣服,不管是簡陋的獸皮衣還是華麗的絲綢服飾,都只是一件衣服罷了,並沒有改變人的動物的本質。所謂的智慧種族也不過是遵循着遠古本能的指引進行着生活,文明只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包裝。”
說到這兒,兩個人沉默了下來,就這麼靜靜的站着,看着那幅畫。
沉默了有十幾分鍾,丹妮卡笑了笑,說道:“我就說嘛,討論這些形而上的東西總會讓人心情鬱悶,還是說點兒實際的吧。伊麗莎白,我曾經在精靈王庭皇家圖書館讀到過一點歷史。在四萬年前,精靈帝國剛剛建立的時候,當權者,也就是所謂的貴族是完全世襲的,那時候平民想要晉升爲貴族幾乎是不可能的,之前還能靠戰場拼命換來軍功,但帝國建立後連軍功的獲取機會都沒有了。到了後來,至少是在精靈帝國末期,職業者和貴族之間已經可以畫等號了,就算是平民出身,只要是職業者,就會受到貴族的待遇,也會享受到貴族的權利。你看,這就是一個很大的變革,甚至要比我們可能面臨的變革更加的翻天覆地,但那時候還是精靈帝國時期,以守舊保守著稱的精靈族都能接受這種變化,並且吸納到社會秩序中,我們爲什麼不能?如果你的感覺是對的,那麼我們也處於一個變革之中。在這個變革中,會有平民晉升爲貴族,晉升爲當權者,當他們在社會地位上得到晉升的時候就已經脫離了平民的身份,他的利益訴求也和平民時期不一樣了。所以說,隨着文明的發展,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平民晉升爲當權者,但平民本身永遠不會是當權者,哪怕他們可以通過選擇左右誰當權,他們也不是當權者,他們依然要受到當權者的壓迫和剝削……不說了,怎麼又把話題給撤回來了。”丹妮卡笑着搖了搖頭。
“列米爾。”伊麗莎白突然說出了一個名字,“列米爾就是一個平民出身的……按你這裡的說法,是一個官僚貴族。”
丹妮卡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列米爾,包括艾雪,甚至也包括凱瑟琳,軍部的很多軍官都是平民出身,不過他們都是職業者,行政部和艾雪商會就不一樣了,他們中很多人就是普通的平民,畢竟平民要求的不多,給幾個金幣就能讓他們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之中。”
行政部和艾雪商會的大部分工作都不需要職業者強大的武力,一個普通人也可以成爲大商人,而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職業者未必能做好一筆生意。現在,他們這些普通人也享受着貴族的待遇,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能的,因爲一個社會的資源有限,一部分普通人享有了貴族的待遇,那麼必定會損害到另一部分“真正的”貴族的利益,他們會用職業者的強大武力告訴那些擁有聰明頭腦的普通人——利益是需要拳頭來保護的。典型的就像南方沿海地區,那裡的大商人很多都是普通人,他們依然創造了巨大的財富,享受到了奢靡的生活,但現在,南方沿海地區的大商人被拳頭更大的光明教廷折騰的夠嗆,據說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不過那句話也沒有錯,在雙子王國,這些普通人的官僚貴族的利益也是有拳頭進行保護的,這個拳頭就是丹妮卡,雙子王國所有權力的擁有者。當她認爲使用普通人可以更好的讓行政部,讓艾雪商會運轉的時候,那些所謂“真正的”貴族只能緘默承認,別忘了,在建國之初,丹妮卡就將整個雙子城原先的貴族殺了個遍,任何膽敢違逆女王意志的人,不論是多大的貴族,都只有死路一條。
“看起來你已經有所準備了。”伊麗莎白說道。
“可以這麼說。”丹妮卡說道,“但我並不是爲了你感覺到的那種危機而這麼做的,平民擁有強大的能量,這是我一直秉承的觀點,哪怕沒有像你說的那樣,他們擁有了可以推翻貴族統治的強大破壞力,但他們依然是社會財富的製造者,這一點就足夠了,而大大小小的貴族享有的特權太多,也是我一貫的想法……”
兩人正聊着,一個近衛軍侍女走了過來,說道:“主人,艾雪小姐過來了。”
“她知道我在這兒?”丹妮卡奇怪的問道。
近衛軍侍女說道:“不,她不知道您在這兒,不過艾雪小姐確實有看畫展的習慣。”
“哦,這樣啊。”丹妮卡說道,“那讓她過來吧。”
艾雪確實是來看畫展的,真要說起來她恐怕是雙子城頂級貴族中對藝術最感興趣的了,這個展覽所就是她建的,並非爲了盈利,甚至每個月還要往裡面賠錢,但她並不在乎,有時間來這裡逛逛會讓她覺得很放鬆。
但今天有點兒不一樣了,當艾雪看到一個侍女模樣的人從樓上走下來後,嚇了一跳。雖然那個侍女穿的是普通的侍女服,但艾雪一眼就看得出,這是個近衛軍。整個王國只有女王陛下身邊有近衛軍充當侍女,近衛軍的統領艾米莉都沒有這個資格,近衛軍侍女在這兒,說明丹妮卡也在這兒。
在那一瞬間,艾雪有一種拔腿就走的衝動,雖然她經常在王宮出沒,甚至丹妮卡每一餐飯都是她在負責,但在丹妮卡面前,艾雪總是會感覺到緊張,不自在——丹妮卡在艾雪心中留下的恐怖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而且不只是艾雪,丹妮卡在整個雙子王國每個人內心都烙下了恐怖的烙印。
艾雪強鎮定住身子,臉上露出得體的微笑,站在那兒等着。
那個近衛軍侍女走到艾雪面前,躬身說道:“艾雪小姐。”
艾雪問道:“主人也來了?”
近衛軍侍女說道:“是的,主人和賽納斯小姐在四樓看畫。”
和伊麗莎白?估計是伊麗莎白帶她過來的,艾雪心裡想到,畢竟自己侍奉的這個主人對所謂的藝術作品沒什麼興趣,這她是知道的。
“好的,我上去看看。”已經知道丹妮卡和伊麗莎白在這裡,要是不過去一趟直接走掉就太失禮節了。
上了四樓,艾雪看到丹妮卡和伊麗莎白在一個小展廳裡,對着一幅畫聊着,她深呼吸幾下,鎮定了下心神,走了過去。
艾雪過來的時候丹妮卡和伊麗莎白已經沒有在討論平民地位、社會變革這些問題了,而是說回到了這幅畫。
“其實單就藝術性而言,這幅畫也是很不錯的。”伊麗莎白說道,“從構圖,比例,色彩什麼的都很好。”
“是嗎?”丹妮卡退後了幾步,遠遠的看着,說道,“但我覺得這幅畫太滿了。”
“太滿了,什麼意思?”
丹妮卡想了想,說道:“或者說是太像了,太繁瑣了,這幅畫從方方面面,各個角度來反應逃難人的悲苦,但我覺得不需要那麼多,就好像歌劇,好像文學一樣,有時候強烈的感情只需要一句恰到好處的話,詳細的論述會顯得太過……平乏,是的,這會降低這種情緒的衝擊力。”
伊麗莎白看了眼站在旁邊的艾雪,笑着說道:“那好吧,你以後應該能看到不少那種畫作,畢竟你作爲女王,而且是權力高度集中的女王,一句話帶來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這句話讓艾雪心噔噔跳了幾下,據她所知,丹妮卡從來沒有表露過她對藝術品喜好的傾向,主要是她壓根不在乎這些東西,但現在,因爲機緣巧合,她表達出來了,但怎麼傳遞出去,傳遞給那些畫師女王陛下的藝術傾向?在場的只有她們三個,丹妮卡和伊麗莎白都不會做這種事,她們的心思不在這上面,最有可能的就是艾雪自己了,她會按照丹妮卡表現出來的藝術傾向來專門訂做,至少是有意識的支持相關的藝術作品。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很多當權者甚至很喜歡別人的這種奉承。但在丹妮卡這邊就不一樣了,她不希望任何人能夠看透她的心思,因爲她的權力太大了,一個把她看透的人會左右到她的決定,進而影響到這個王國的發展。所以不管是艾雪還是列米爾、凱瑟琳,都儘量做到丹妮卡吩咐什麼就做什麼,不去猜她的心思,就算猜到了也別表現出來,這種討好不會帶來任何的好處,只能帶來危險。
果然,丹妮卡淡淡的說道:“這倒無所謂,我對藝術品什麼的興趣不大,很多人,比如說你,就會覺得這幅畫很好,這也沒什麼問題啊!”
伊麗莎白剛開始還沒察覺到什麼,但聽到丹妮卡的這句迴應,在看看艾雪一副緊張的樣子,她好像明白了點兒什麼,也就沒有說話了。
丹妮卡對艾雪說道:“不過這個展覽所的想法不錯,我覺得雙子城應該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博物館,這是一個國家文化昌盛的表現,你可以着手建造一個,在財政上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艾雪立刻說道,“我會立刻着手去做的。”
一座博物館修建的好的話當然也是很費錢的,但比起丹妮卡之前的決定,像重建整個雙子城,建設成千上萬公里的馳道,博物館花費的錢再多也有限,艾雪商會只要稍微調整一下還是能撥出這筆錢的。
丹妮卡點了點頭,看了眼畫作下面的牌子,說道:“十枚金幣?這幅畫倒也不貴。”
“何止不貴,這可以說是相當便宜了。”伊麗莎白說道,“你知道嗎,畫這麼一幅畫至少要用三四個月的時間,三四個月的全身心勞動就只值十個金幣,還不如給你修路的勞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