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搏(三十)

三十 家破人亡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哪個說的呀,——”十一個女人齊聲答道,“我說的呀,小妹妹哎,跟着那個青梅竹馬的哥哥呀,齊心協力打鬼子,哎喲哎喲哎嗨喲,幸福日子靠奮鬥呀,……”

站在和尚墩上四五個漢子遠望女人們栽菜,都交口稱讚不已。扶元直說:“連九的婆娘嫁到我們豆腐坊,女人們變化大得很的。一是比先前漂亮,二是勤快。”謝頂光的方皮綆擺着頭說:“連九的婆娘是個好婆娘,這朵鮮花不曉得怎插到他這個牛屎堆上,恐怕佘家祖墳冒了青煙啦。”

梳着大塊頭的祥世煌羨慕說:“胡秀英這婆娘有文有武,倒的是個兵太太出身。她嫁到豆腐坊,從此就不得走出臥龍地。聽說這個婆娘馬上要生養了。”牽廷駿說:“是的,可她臨時戴月還在外面做活計,就怕孩子還要生養在外面呢。”“廷駿呀,你夠曉得,胡秀英她可是個練家子,沒事的。假若是發財人家的婆娘,那還不早就小產了。”陶笙擺了他大分頭說。

扶元直說:“我家婆娘唐梅身子懶,現在不曉得她也勤快不得了。她說,人家婆娘不懶,我再是個懶婆娘,跑出去還要被人家說殺了。”方皮綆笑着說:“這叫跟好人學好人。”“是呀,家家門前屋後都薅了草,開發出來做菜園子。她們十一個婆娘成立個互助組,一起做活計,打起號子做起來就有勁。”“到了收成她們是怎麼搞的呀?”“哦,是這樣的。各人的門口栽種的歸各人自己。那塊有十五六畝的大田栽種的,到收成時就分成十一份,然後抽棒,什麼話都沒得說。”

祥世煌大聲道:“哎,胡秀英這婆娘怎有這麼一套的呢?我看她呀,了不起,不尋常,恐怕是個異人啦。”

下雨天,女人們便在室內做針線。白遵級做嬰兒棉褲,佘連珍做嬰兒尿布。胡秀英捻棉魚搓白線,孫禹、唐梅、佘春蘭三個女人釘鞋底。白遵級說:“秀英呀,你馬上要生養,孩子生下來,衣裳、尿布都要做好了放在家裡。”孫禹笑着說:“秀英怎會做呀,我們這些做姐妹的要幫幫她。”白遵級說:“我家秀英會的東西特別多,但做針線不行,針腳太大了。我看啦,她捻棉線還算可以。”

佘春蘭說:“五姐呀,你講故事給我們聽聽。好不好?”胡秀英笑着說:“你們都在做針線,我撒白,不好。”“怎個不好,我們是你家裡人,就孫禹她們三個也是跟你結拜的姊妹們。你講個真實故事給我們聽聽,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胡秀英講嚴雋芳率領廣華縣女子突擊隊在東固山阻擊鬼子,她開槍打死鬼子的一個大佐,名叫神崎哲次郎,又是因要擺脫鬼子兵的追擊,不得不鑽進墳墓裡。後來逃到山洞裡過宿,一覺醒過來,大蛇已經將她全身纏繞了起來。她賣命地抓住蛇頭,嘴咬了蛇身子吮吸蛇血,直到吮吸乾了爲止。這個故事太神奇,女人們聽了,都感嘆不已。

二十多天後,胡秀英分娩,生了個男孩。佘連九問老婆叫什麼名字好,胡秀英說:“按你家族譜規定,這個兒是萬字輩,就叫萬準吧。”佘連九侍弄着嬰兒說:“佘萬準這名字不錯。”說着便親了親嬰兒的嘴。

“連九,今日是洗三朝。老孃來了嗎?”夫君說:“秀英啊,我已經喊了雲傑家的媽媽,她馬上就來。”“你叫姐姐多燒幾個菜,好好款待老孃。”“這自然啊。”

老孃給嬰兒洗了三朝後,便等着吃飯。白遵級、佘連珍兩個女的陪着老孃吃飯。老孃笑着說:“這個小兒激靈了,我接生不下八九十回,還不曾看過的。這個兒長大後會有福的呢。”

佘連珍說:“我家侄子佘萬準,生日是庚辰年十月二十一,上午十點多出世。秀英呀,你記住啦。”胡秀英說:“你姑媽是個有心人啊。”

洗三朝的第二天,胡秀英也就下了牀。陶花陪伴她,說:“你說的那個嚴雋芳,她打鬼子真厲害,倒像穆桂英轉世。可惜我沒看到她,不然的話,我一定跟在她後面建功立業。”胡秀英笑着說:“看來你很崇拜她呀。其實,不管什麼人,只要能豁出去,就能創下奇蹟的。”

嬰兒啼哭,胡秀英抱起來餵奶。她說道:“你這個兒啊,喝奶怎這麼大的吸勁呀,看來你大了,吃口不得小。……還笑的,嗯,睡到你的搖牀上,讓你媽媽消停啊。”嬰兒睡到搖牀裡,身子連動似動的。

唐梅跑來要抱孩子玩,胡秀英拉了她的衣角說:“他才喝奶的,別要抱他,以後會難侍弄的。”唐梅逗着嬰兒笑,“萬準,你長大後可要孝順你家媽媽。你能做到嗎?”小孩笑出了聲,喜得唐梅笑哈哈的,說道:“你纔多大的人啊,倒曉得要跟大人說話,神奇了你麼?”

佘連珍見胡秀英看書,說道:“你看的是什麼書呀?”胡秀英說:“是連九拿回來的,也不知他拿的哪個的。這書是《三國演義》,呂布兇將,無人可敵。又給了他赤兔馬,如虎添翼。只可惜這個人有勇無謀。”

佘連珍說:“我聽人說關公了不得,過五關斬六將,有沒有這回事。”“有的,但我還不曾看到這裡。”佘連珍羨慕道:“你有文化,能看書,這個眼界就比我們這些女人開闊。人們說知書達理,大約就是這麼個道理。”胡秀英將書放了下來,說:“姐姐呀,一個人想識字並不難,只要有恆心,每天認了十個字,十天下來就是一百個字;一百天堅持下來,就能認得一千個字。能認得一千字,也就能夠看書了。”

佘連珍歪着頭說:“你是說我們這麼大的人,上學四個月,就能識字斷文。”胡秀英笑着說:“但還得有兩個條件,一是先生,每天給你定個固定的指標,嚴格要求你完成,二是你本人要有決心和恆心。沒有這兩個條件,那就是空中樓閣井中月。”

“識字就是好,像我們這些生兒育女的女人,四個月堅持下來並不容易。很多的家務事纏殺人呢。”胡秀英摸着佘連珍的鬏兒說:“這識字並不難,識人可就難了。說到識人,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識人的學問大得無邊。諸葛亮識人還不抵劉備的,他用馬謖守街亭結果就耽誤了大事。虛僞的人最容易迷惑人,詭計再百般花樣,他的心你就別想能夠看得到。人們說你被他騙了,還在幫着他數錢的呢。”佘連珍也說了,人心險惡。

佘連九走進來,招呼道:“姐姐,今兒在我家吃飯。”佘連珍說:“兄弟呀,今兒來,我是說,兒滿月要上外婆家過一下。萬準他外婆不知在哪裡,沒處去。那就上我家過過。”

“唉,這不麻煩你姐姐嘛。”“有什麼麻煩的,再說秀英每日還回家,跑路又跑不多遠。”佘連九點頭說:“那就這麼個說法吧。”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胡秀英凝神諦聽,抱起孩子往東南方向走去。那裡有一塊比較平整的土地,姐妹們薅草打號子。陶嫺站起身說:“五姐跑得來望我們了。”胡秀英望了望,說道:“二姐梅波喲,你們七個人開發這塊土地,不錯的。就是這裡坑坑窪窪的,還有兩個大的塘。真正開發成田倒是蠻好的。”

高梅波跑到水邊洗了手,說:“秀英呀,其實兩個大塘我們用畚箕運土,要不了兩個時辰就填好了。現在關鍵是要把草都剷掉,填凹塘好後,就可以種上小麥。”胡秀英說:“下了雨,這田的水必須排掉,否則,就會把麥子淹死的。所以,田裡要挖墒。”

許蓮子說:“這墒怎麼挖呀?”胡秀英看了看,說道:“這塊田開發出來,不小的,起碼要有四畝田。談挖墒要挖五條通長到頭的墒口。”“挖多深呢?”“一捺掌的樣子。不然,就淺一點。”高梅波說:“我們聽你的。把小萬準給我抱抱。”她接過孩子抱了起來,兜着小孩笑。

“我明兒也跟你們一起運土。”胡秀英擺着頭說,“人多力量大,十一個人齊動手。明年肯定有一個好收成,姊妹們分分,省得我們女人在家裡吃閒飯,靠男人供養着。”高梅波大聲說道:“我們姊妹們不缺你一個,十個人都來還不就行呢?你還不曾到滿月的,不能做活計,否則,會留下後患的。”許蓮子、孫禹等六個人都拒絕了胡秀英,叫她好好保養自己。

四畝多田平整好後,墒口也挖了起來。胡秀英抱着小孩漫步走來觀看,她大笑道:“墒口是挖了,可是不通到外邊,到時候雨水才淌到那池塘裡,池塘裡的水再流入河裡。這纔好呢。我要告訴許蓮子、孫禹她們,叫她們在田岸開挖口子。”

她悠然地走路,品賞着秋後的景物,黃黃的,成熟的季節也是極其美麗的。她看到遠處的陶笙的上了年紀的媽媽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胡秀英抱着小孩快步走了上前。

她一手拉起了老人,和藹地說:“奶奶,你傷了沒有?我送你回去。”老奶奶說:“我跑出來想望我家孫兒媳婦響蘭的。哪曉得頭暈了起來,就倒在這裡。”胡秀英說:“今兒響蘭她們不曾到這裡做活計,都在唐梅家裡學跳舞呢。”

老奶奶說:“農村鄉下人要學跳舞做什麼?又不是臥龍鎮上的財主家裡的人。鄉下婆娘不要趕時髦,要安分守己才行。”胡秀英循循善誘地說道:“奶奶呀,你這是從前人的思想觀念。這個人呀,活在世上要有生活質量。跳舞的好處大得很的,能夠活躍人的身心,便於跟人交往,壽限就活得長。奶奶你平常多跑點路,就不至於一跑路頭就暈啊。”

“哪是的唄?”“是的。奶奶呀,你今年六十歲出了頭嗎?”“我呀,今年六十七啦,在世上活不多長了。”“奶奶呀,你聽我的話,每天堅持跑上千兒八百步,包你多活好些年,說不定能活到八十八。”

不知不覺到了陶笙的家。陶笙說:“媽媽,你跑出去做什麼呢?坐在家裡靜養有什麼不好,還要秀英攙你回來。”胡秀英說:“陶笙哥哥呀,你說這話就錯了,年紀大的人要出來跑跑,透透口氣也是好的呢。剛纔我對奶奶說,每天堅持跑個千兒八百步,放鬆點。你卻要年紀大的一天到晚呆在家裡不動身,這怎麼行的呢?”

胡秀英走了,陶奶奶問道:“笙兒,秀英是哪個的婆娘?”“她是開店的佘連九的婆娘,她會的東西多得很的。”陶奶奶稱讚道:“連九,他怎找了個這麼好的婆娘,前世修得來的福分啊!”

胡秀英跑到唐梅家裡,見她們在相互扯臉。胡秀英說:“許蓮子,你也給我扯臉。”許蓮子說:“好的嘛,你把萬準給響蘭抱一下。”

陶芸站了起來,說道:“五姐,你來吧。”胡秀英坐到凳子上,仰面讓許蓮子在她額頭上撲粉,隨後扯臉。胡秀英扯了臉,對着鏡子望了望,說道:“汗毛都拔掉了,清爽得好多。”

佘響蘭說:“汗毛長起來也快,一兩個月下來,就長好多。”許蓮子說:“也許是各人情況不同,有的女的就不長汗毛,一年到頭額頭上光滑滑的。我汗毛長起來就快,不弄掉的話,人家喊毛婆娘,難聽死了。毛丫頭,那還好聽些,但你嫁過人的不可能像個姑娘人家。”

胡秀英笑着說:“我家店旁邊要開個剃頭店,叫剃頭師傅用剃頭刀光一下,頂多法幣一塊錢呀。”陶芸說道:“喲,原來你家雜貨店旁邊鑲了一間房子,是由開剃頭店的。哪個到我們豆腐坊做剃頭的?”

“哪是的呀。我在佘連珍家玩的,她家來了個表兒,說是他兒子學剃頭的滿期,不曉得剃頭店開在哪裡好。我勸他就開在豆腐坊。說沒地方,我就說把剃頭店開在我家雜貨店旁邊。房子我家砌,只要給點房租就行了。佘連珍家的表兒同意了,再過個十天、八天,陶肇的表侄就來了。豆腐坊、泊水、庹家崗三個莊子的人都來剃頭。路好走的話,紅巖寨、青巖寨這兩個莊子的人都能跑到咱們豆腐坊剃頭。”胡秀英敘說道。

天氣越來越冷了,胡秀英穿上了紅夾襖,繫了綠裙子。夫君開船上了臥龍鎮進貨,她拿出三十個銀元給他,“多進點貨回來,這以後的生意可能比以前要多些。開店的人家缺了貨,那怎麼行呀。”“你怎得有這麼多的錢?”“你哪不曉得我是個兵太太,手上的錢怎得少啊。我已經用掉二十多個銀元,女人出門在外,求人做交易,總是錢上前,要不然,人家不聽你用哇。”

夫君離去,婆娘就得坐店。做了幾筆生意,幹坐在店裡,總感覺有點乏味,她踱步走出店外。等着剃頭的方皮綆招呼道:“老闆娘子,今日連九上臥龍鎮進貨了嗎?”“嗯,方地保今日到這裡來剃頭的。”方皮綆調侃道:“秀英呀,沒談頭,我家長秀婆娘老嫌棄我鬍子拉茬的。不把臉面修一下,晚上睡覺就得跪踏板。秀英呀,你夠嫌棄你家連九啊?”“嫌棄做什麼?女人嫁給了男人,就得夫唱婦隨,恩愛有加。”胡秀英揶揄道,“你這傢伙平日對長秀肯定不怎麼好,要不怎說得上哪個嫌棄哪個這個話頭的呢?你今兒說話拐裡不達的。”說着便回到自家的店裡。

剃頭的說:“你想滑巧,結果受到人家的一頓春。”“鮑華呀,胡秀英這婆娘在我們豆腐坊真的是一等一的漂亮,有嘴有手。”方皮綆擺着手說,“這個女人太能幹了,我懷疑她肯定有大的來頭,只是我們這裡的人都不曉得個緣由罷了。”

剃頭的說:“胡秀英這個女人善於跟人結交,說話穩重,有關目山。聽說她要麼不出手,出手就厲害不得了。”

太陽照在豆腐坊的夾溝裡,顯出了生機。胡秀英披散着長髮來回徜徉,吟詠着范仲淹的散文名篇《岳陽樓記》。許蓮子跑過來,喊道:“秀英哎,你在這裡吟詩作句,真有你的。”“蓮子,你特地跑得來喊我有什麼事的?”

許蓮子說:“扶元直他家孃舅來信,現在要回信,沒人會寫。要不然,要拿到臥龍鎮請街頭上的先生寫。你肯寫的話,這就跟住我上他家去。”胡秀英晃了晃長頭髮,說:“眼下去寫的話,就是我頭髮還是潮的。扶元直他家墨汁磨好了嗎?”“磨好了,毛筆擱在筆架上,就等人寫。”胡秀英說:“好吧,我就梳個長披髮上他家寫,可就是年紀大的看了不入眼。”

胡秀英進了扶元直的家,扶元直說:“秀英呀,我把我家寫的信給你望一下,隨後你給寫個回信。”胡秀英理了理長披髮,坐了下來,看過後,提起毛筆寫信。寫好後,她說道:“我讀給你聽一下。親愛的孃舅:你好!受到你的來信,我高興不得了,真的想不到你心中還掛念外甥我,外甥我怎得不感激不已?……怎麼樣?”扶元直稱讚道:“你寫得太好了,字還寫得一流的好。”唐梅說:“秀英寫好了,你趕緊送到臥龍鎮給寄出去。”男人答應了。

許蓮子說:“秀英,你今日洗頭的。”“嗯啦,不但洗頭還洗了澡。”“這秋後洗澡冷不冷?”“不冷。我跟我家連九一起洗澡的,所以身上洗得乾乾淨淨的。我想,這頭髮也順便洗一洗。我家連九給我洗了洗頭,洗過後,全身刷淨。”

唐梅不信道:“你家兩人一起洗澡,這要燒了多少熱水呀。”許蓮子笑着說:“我還不曾聽說過冷天裡夫妻兩個洗鴛鴦澡的。你家兩個人夫妻生活也真個瀟灑的。”

胡秀英撇着嘴說:“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過日子夫妻之間就如同一個人。不過,我今兒洗的還是露天澡,根本不需要燒熱水。”

“在哪裡呀?”許蓮子、唐梅兩個人一齊問道。胡秀英告訴她們說:“我跟我男人出外散步,跑到東邊來,我就想到我們的大姐家裡歇腳。哪曉得她家鎖了門。我跟我家男人繼續往東邊跑。跑到山腳,登上肖家巖轉了一下,突然發現那朝陽的灣子裡水滴咚滴咚的響。我拐進那裡一看,原來是個池子,不住地冒熱氣。我拉着我的男人下去洗澡,開始他不同意,我罵他呆瓜小,這是溫泉啊。唉,我們兩個人脫了衣裳蹲在裡面泡澡,真個愜意的。”

許蓮子笑着說:“今日你跟你的男人泡了個鴛鴦澡,哪天把姐妹們都帶了去泡澡。好不好?”胡秀英說:“要是好天,下雨天不行,衣裳會淋潮了。許蓮子呀,如果姐妹們十三個人都全了,又趕上一個好天氣,那就早點去。但是,你和唐梅兩人負責喊人,我帶路就是的了。”

“唉,你頭髮幹了。我們兩個給你梳頭。”唐梅抓着胡秀英的長髮說。胡秀英說:“我的首飾都放在家裡,你們兩個肯到我家給我梳頭嗎?”許蓮子笑着說:“瞧你說的,我們姐妹們玩得多好啊。這就上你家去。”

吃好了夜飯,胡秀英忙着洗碗筷子。她坐在牀鋪邊上看《三國演義》,興趣盎然。男人走進房間,抽去了她手裡的書,擁着她吻嘴。“今日你可要答應呢。”胡秀英嗲氣地說:“好好,今日娘子我犒勞你,但要等我把首飾取下來。別要這麼猴急的呀。女人落到男人的懷裡,你就別想脫得了身,是的唄?”

胡秀英卸了裝,趟在鋪上,四仰八叉的。男人興奮地趴到她身上,她戲說道:“乖乖肉,你玩吧。”她擡起頭吻了一下男人的嘴,笑眯眯地趟好身子。這時候窗口裡忽然吹來了風,火油燈一眨一眨的,滅了。

白遵級、佘連珍等十二個女子都來到了佘素秋的家裡,佘素秋吩咐三兒媳婦:“龍香,今日我有十個妹子在我家吃飯,你要把飯燒好了。”佘素秋的男人陶荃說:“燒什麼菜呢?”“殺個鵝子,煮點魚,其他的就是青菜韭菜,你看着辦吧。不過,今兒要把我玩的這些大妹子招待好。”她向大夥擺了手,“我們都跟住秀英走呀。”

找到了那溫水池子,佘素秋驚訝道:“這裡哪有個這麼好的溫泉呢,哪個也不曉得呀。”胡秀英催促道:“姐妹們脫衣裳呀,這裡又沒個男人,有什麼可怕醜的啊。你們都看我的。”她脫了衣裳,隨後將鬏兒拉散了,把首飾放到包裹裡。下了水遊動起來,紮了個猛子,到了對面再游回來,坐在水裡岩石上,胸脯裸露在水面上。

許蓮子下了水,嚷道:“你們都呆了嗎?羞羞答答的,哪是大姑娘呀。”佘素秋豁然說:“怕做什麼,我做老大的跟在她們倆後面下水。”她一下水,其他人不再徘徊,紛紛下了水。

孫禹讚歎道:“這水熱乎乎的,又不怎麼燙人,正好。”胡秀英說:“你們可曉得呀,在這溫泉裡泡澡,不光洗了身子,還能解除疲乏,能治好多種病呢。城市裡洗這澡,要花法幣四五十塊錢呢。”“這麼好呀。如果哪個經營這個溫泉,倒是很不錯的生意。”陶花說道。

佘響蘭說:“我說呀,大姐你家最靠這裡,你回去叫陶荃到這裡蓋個草房子。哪個來洗澡,法幣十塊錢一個人,小孩五塊。洗的人多了,能掙好多的錢。”陶嫺說:“男的女的都來洗澡,那怎麼行?”胡秀英說:“這好辦,男人啊單日子,女人雙日子,不就得了嗎?大姐你如若有這個心,房子蓋好了,我給你寫個牌子。店名、價碼寫得好好的。男人洗的日子,外面就掛牌子,上面寫:今日男人洗澡。女的日子,就是今日女人洗澡的牌子。”

大家忽然朝着佘春蘭、高梅波兩人頭上打水,兩人招架不了。高梅波抗議:“你們都把我頭上打溼落落的,太瘋戲了。”胡秀英說:“二姐,今日你抗議也沒得用。既然來這裡洗澡,就應該把鬏兒拆下來,好好洗洗,洗了頭,清清爽爽的,有什麼不好?”白遵級也勸道:“梅波呀,你也遂遂姐妹們的心意,大家又不是封建老婆子,應該做新的女性。”佘春蘭拆了鬏兒,將頭栽進了水裡,抹了抹長髮。高梅波眼見大勢所趨,也便拆了鬏兒。

許蓮子說笑:“我們這些婆娘,下面都有個螃蟹砸沫的洞兒。”佘連珍一針見血地說:“蓮子,哪不曉得你騷起來,就想個男人的光頭進你那個洞的呀。”“你不也想陶肇的傢伙麼?咱們女人都是這種貨兒。”許蓮子回敬道。胡秀英笑哈哈地說:“咱們女人家,主兒都是男人,男人的傢伙伸伸的,怎拒絕得了。結果我們這些女人呀,就得爲自己的男人生兒育女,還要幫他把穩地過日子,一生一世都交給了自己的男人。”

陶花忽然說道:“我們來看看,哪個的奶邦大呀。”佘素秋說:“我們十三個女人啊,談奶邦大,第一個要數秀英的大,第二個就是蓮子,孫禹、響蘭、春蘭你們三個也不小。我跟梅波、遵級三個已經是老奶奶了,奶邦發癟。”唐梅說:“怕的是女人的奶邦大,力氣也大。你們看,她們四五個人力氣都比我們大呀。”

胡秀英說:“我們泡澡有了辰況了,上岸穿衣裳吧。”孫禹說:“穿衣裳,要先把頭髮擠幹了水紮起來,然後才穿衣裳呀。”佘素秋說:“這當然了。”

大夥兒都穿了衣裳,見胡秀英把頭髮披散開來梳了梳,也都披着長髮。許蓮子跟唐梅二人跳起舞來,響蘭、春蘭、陶芸、陶嫺幾個都羨慕不得了。胡秀英說:“你們要學跳舞,我叫你們。”

佘響蘭等四人一學便跳舞了。佘素秋說:“她們跳舞,我們也跳。人家說話嘛,笑一笑,十年少。大家都跳起來,哪個不歡喜個笑。遵級呀,咱們跳起來。”和煦的陽光下,十三個女人翩翩起舞,長髮飄飄,儼然進入了仙境。

中午,佘素秋家開飯,十三個女人分坐了兩桌。陶家二兒媳婦、三兒媳婦兩個做服務員,端飯端菜。佘素秋大聲說:“今日妹子們在我家吃飯,招待差一點,請大家包涵一點。”佘連珍說:“大姐,你太客氣了。這麼多的菜,上等親戚人家上門也沒這麼好呀,殺鵝煮魚,素菜三四樣,倒抵得上人家辦喜事呢。”

佘素秋招呼道:“妹子們,你們吃過飯後,先喝茶談家常,然後再跳一下舞,省得才學會了跳舞,之後會忘掉。這個舞嘛,跳好了大家就都把個頭梳好,鬏兒盤起來,回去也好見見自己的男人。”女人們嘻嘻哈哈起來了。

佘素秋的兩個兒媳婦看到十三個人披着長髮跳舞,羨慕不已,悄悄地也加入進去跳舞。孫禹說:“篩黨、龍香兩人也會跳舞了,她們倆學起來快的。”陶芸說:“加了她們兩個,就是十五個人啦。”佘春蘭笑着說:“我們今兒原是女的十三太保,添了兩個,就是十五巾幗夫人。”“還夫人的,美了你的。”孫禹拍着佘春蘭的肩膀說。

她們梳好了頭,也就三三兩兩的走了。

胡秀英回到家,男人說:“秀英呀,我明日上臥龍鎮買衣料。大姐姐家的四姑娘出嫁,大姐夫又做五十歲。你看,這禮兒怎麼出呀?”胡秀英說:“你先說說你們這裡的風俗習慣,然後我提建議。”

佘連九說道:“我們這裡呢,男人五十歲拜壽,衣料一塊,三十六個饅頭,如若是老大,代表一下,再加個帽子。姑娘出嫁,一塊紅布料,一個銀元。”胡秀英說:“我家也去個帽子,饅頭是六十六個,怎麼能三十六個呢?那不是禿壽嗎?姑娘出嫁兩個銀元。”“這禮品不是重了嗎?她家到我家來做親戚,禮品沒這麼重啊。”胡秀英擺着手說:“不要打這個小九九,再說人家做事也要圖個熱潮,喜樂一點有什麼不好。我家又不是老上她家做親戚,一年難得一兩回,小事又不交往。”

白遵級、佘連珍兩人起初也不怎麼同意,經胡秀英一說,也都開朗了。白遵級說:“老大他一個人,年歲大了,不肯動身,就去了兩塊布料,一個銀元算是嫁姑娘的。我和連珍就依你秀英說的辦。親戚人家,要麼不上門,上門做親戚就不要短禮。堂而皇之,快刀劈豆腐,兩面光。主客都歡歡喜喜的。”

佘連珍說:“明兒臘月初二,早上早點走,豆腐坊離紅巖寨雖說只有十多里路,實際跑起來二十里路都不抵。”白遵級說:“繞道從庹家崗過去,嗨,老是轉得來轉得去,繞圈圈,走的不曉得有多少冤枉路。我跑了兩三回上連英家裡,簡直跑怕了。”

連三夫妻兩個、連九夫妻兩個和連珍五人上了路,跑到紅巖寨,正好趕上午飯。

佘連英收了禮品,十分高興地說:“這回我家做事,你們來了這麼重的禮品做什麼?家裡人來玩玩就是了。說起來慚愧,你們家裡做事,我這個佘家的姑娘短了孃家的禮。連九和秀英結婚,我還不曾到場。……唉,坐坐,喝茶。”姐夫平宣跑過來倒茶,拿了炒花生米和煎蛋,殷勤地說:“連五、連九,你們兩個坐上去,遵級、秀英、連珍,你們都坐上桌子喝茶啊。”

白遵級說:“大姐夫呀,四姑娘平巧兒嫁的什麼人家?”平宣說:“路遠得不得了。四十里多遠的觀賢臺姓經的人家,家裡有十畝山地田,兩個兒子,巧兒嫁的是二兒子。有房屋前後三進。其他的我就不怎麼清楚了,都是聽媒人說的。”白遵級嘆了一口氣,“丫頭嫁了遠處,一世難得回孃家。我孃家就是觀賢臺,自從嫁到豆腐坊,我只回孃家兩回。”

第二天早上,平家放了爆竹,平宣穿了一件帥氣的衣裳,戴了一頂圓形的絨帽子。他對着菩薩面恭恭敬敬地磕頭,菩薩面上香菸繚繞,堆疊着好高的布料和幾頂帽子。饅頭不好放,就籃子放在地下。

大家吃好了早飯,趕緊忙中飯,要迎接上門的女婿。果然時間不長,西南方向嗩吶嘹亮的吹了起來,緊跟着就是“嗶嗶叭叭”的小鞭聲。

平宣吩咐連五、連九放爆竹,菩薩面上重現點了香。迎親的隊伍來了,媒人上來打招呼,分煙分糖。女婿下了馬,上前致禮:“岳父、岳母,小婿這番有禮。”他直起身,瀟灑地向跑忙的揮了手,跑忙的便魚貫似的捧着各式各樣的禮物進屋裡。轎伕將花轎放在一邊。

十幾個迎親的人坐了兩桌,三茶四湯的侍候着。隨後就是午餐招待。女婿坐了**,桌上上了三碗菜後,離席分煙,不吃煙的就分糖。媒人跟在後面介紹:“這是二孃舅……三孃舅……那是三舅母……姨娘……”胡秀英說:“紅日大人,你也要把個女婿的名字說給我們聽聽喲。”媒人打躬作揖地說:“好,三舅母喲,駙馬爺叫經柱達。經柱達呀,你喊一下三舅母。”新女婿隨即對着胡秀英喊了“三舅母”,並且鞠了一躬。胡秀英不含糊,當即給了他一個紅紙封兒。

四姑娘被打發進了花轎,嗩吶便幽怨地吹了起來。媽媽禁不住哭泣,佘連珍要跟在後面哭泣。胡秀英說:“丫頭出嫁,哭什麼?不哭,應該說是喜事的嘛。大姐姐,你也別哭了。丫頭長大了,前後是要離開孃老子的,天經地義,有什麼想不開的。”白遵級說:“秀英呀,丫頭養了這麼大,人家帶了點東西,就把人給擡走了。家裡就是養個羊子被人家牽了走,還有點捨不得的,何況是親骨肉呢。”胡秀英說:“這是上帝定下來的規矩,誰也違反不了。所以說,我們要順其自然,心安理得。”

舅母想得開,姑媽也想得開,說道:“丫頭女婿打發走了,大家都揀高興的事兒說說。”平宣也說道:“今晚吃酒,我請了個說書的,說的是王樵樓磨豆腐。大家如果喜歡,明日上午就說孟姜女哭倒長城。”

孟姜女哭倒長城是個悲劇,大家聽了都悲哀不已。佘連九說:“這個秦始皇既是個暴君,又是個昏君,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啊!”姑媽平素安說:“你皇帝造長城就造長城唄,幹嗎要聽奸臣的話,長城腳下要埋葬一萬個人,最後說找個姓萬的代替一萬個人。結果就找個萬喜良。皇帝他簡直抓巴巴吃,見到漂亮的孟姜女,竟然不問人家是個剛剛喪夫的寡婦,強迫人家做自己的妃子。荒淫無恥啊!”

正當大家憤憤不平地評說故事情節,忽然走來一個跌跌沖沖的人報了凶信。“事情慘了!經家出了大禍。”平宣慌得結結巴巴的,“是什麼大禍?”“昨日從你家擡走了花轎,到了火燒崗都沒事。出了火燒崗向西,到了紅花草這個地方,遭到了強人攔下花轎,把個新娘子從轎子裡拖下來就走。跑忙的全打撂倒在地下,經柱達上去想拉住新娘子,被強人抓住一搡,栽倒在地上。頭碰到石頭上,當場就死了。這夥強人向西要把新娘子送到船上。你家的親家經考如和大小夥經柱高兩人上前救新娘子,又遭到強人的毒打。三五個強人衝進經家,推倒了房子。經柱高死命抓住一個強人,被另一個強人開槍打殺了。……唉,經家這一來,真的是家破人亡。他本家招呼我跑到紅巖寨就報了這麼個凶信。”

平宣的姑媽表兒龐學銀拍着桌子說:“唉,我曉得了。這個強人肯定是臥龍鎮大地主湯丙奎的三兒子湯百德,去年他到我們西渡村搶了個新娘子做他的婆娘。這個蟲弄得人家姓荀的家破人亡,眼下又弄得觀賢臺經家家破人亡。”

佘連九說:“臥龍鎮湯丙奎他就不教育兒子,聽憑兒子無法無天。”龐學銀擺着頭說:“湯丙奎呀?他做老子就是個大忽蟲,什麼荒淫無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但他三個兒子名字叫的也是天下一絕,大兒子叫湯百如,二兒子叫湯百福,三兒子就叫湯百德。說得不好聽,他就是臥龍地的一個土皇帝。”

胡秀英說:“我如若在那個紅花草,就能把新娘子平安地送到經家。強人?什麼強人,我打得他個屁滾尿流!”龐學銀說:“你個女人家說得輕巧,人家一個人多,第二個又有槍。”胡秀英鼻子一哼,“人多,有槍,我就弄不住他呀,我叫他一個個瘸頭跌腳的滾蛋!”衆人只當女人說的瘋話,都不信地走散開了。

這真是:生活新鮮農婦樂,忽報凶信驚煞人。

風雲搏(五)風雲搏(五十九)風雲搏(五十四)風雲搏(六十三)風雲搏(六十四)風雲搏(七十)風雲搏(五十七)風雲搏(十)風雲搏(九)風雲搏(五十)風雲搏(十二)風雲搏(六十一)風雲搏(六十九)風雲搏(七)風雲搏(五十五)風雲搏(四十六)風雲搏(六十三)風雲搏(七十四)風雲搏(七十八)風雲搏(六十一)風雲搏(三十)風雲搏(七十七)風雲搏(三十六)風雲搏(七十九)風雲搏(六十八)風雲搏(七十六)風雲搏(六十三)風雲搏(二十三)風雲搏(十七)風雲搏(二十一)風雲搏(十四)風雲搏(三)風雲搏(十一)風雲搏(六十一)風雲搏(四十三)風雲搏(四十一)風雲搏(七十九)風雲搏(五十一)風雲搏(十四)風雲搏(四十六)風雲搏(四十三)風雲搏(五十二)風雲搏(四)風雲搏(六十九)風雲搏(三十八)風雲搏(十五)風雲搏(三十二)風雲搏(五十七)風雲搏(五十四)風雲搏(五十七)風雲搏(十八)風雲搏(十八)風雲搏(七十三)風雲搏(四十三)風雲搏(七十八)風雲搏(三十一)風雲搏(三十三)風雲搏(三十八)風雲搏(七)風雲搏(三十二)風雲搏(二十一)風雲搏(七十四)風雲搏(二)風雲搏(六十一)風雲搏(七十二)風雲搏(四)風雲搏(二十五)風雲搏(一)風雲搏(六十二)風雲搏(五十九)風雲搏(七)風雲搏(三十九)風雲搏(六十一)風雲搏(七)風雲搏(十二)風雲搏(五十四)風雲搏(三十一)風雲搏(五十二)風雲搏(二十三)風雲搏(七十七)風雲搏(二十七)風雲搏(五十八)風雲搏(七)風雲搏(六十)風雲搏(五十八)風雲搏(五十七)風雲搏(五)風雲搏(六十七)風雲搏(五十九)風雲搏(二十七)風雲搏(十八)風雲搏(二十九)風雲搏(五十一)風雲搏(六十二)風雲搏(三十一)風雲搏(三十九)風雲搏(十七)風雲搏(五)風雲搏(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