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秦風已經不知道多少夜深陷夢魘無法自拔,緊閉着眼睛痛苦不已地囈語,無法掙脫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任他如何掙扎也無法改變,苦澀眼淚順着眼角落下,豆大的冷汗浸溼鬢髮。
“傾墨.....”
江景抒是被秦風那痛苦的低喃驚醒的,朦朧地睜開眼就看到秦風滿臉淚水,閉着眼痛苦地囈語。
“子緒,快醒醒!”江景抒着急地輕拍着秦風的臉,只想着讓對方快些擺脫夢境。
“傾墨......”秦風緊閉雙目,痛苦地動彈掙扎起來像是經歷着無法估量的悲哀。
“我在,睜開眼看看我。”江景抒皺起眉心爲秦風擦着那細細密密的汗水,提高了些聲調不停喚着。
“傾墨——”秦風突然的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吼,猛然睜開眼粗喘不斷,眼底的絕望如同瀕死一般。
“我在。”江景抒顧不上身子的痠痛,盡力抱着秦風。
秦風那呆滯的目光落到江景抒身上,忽然伸手將對方摟緊,像是一個迷失在森林裡的小孩慌張失措地喃喃着:“傾墨.....我又夢到你掉下懸崖了.....”
江景抒心疼地撫着秦風的後背:“要不要讓大夫開幾幅安神藥。”
秦風拼命晃了晃腦袋,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着江景抒,皺着眉頭不放心地說道:“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江景抒臉色有些發白,輕撫着秦風后背的手也微微輕顫停頓,他苦笑着點點頭:“當然不會。”
【江園】
秦風是心疼江景抒的身體便沒有騎馬,今日索性當起了馬伕,一臉朝氣蓬勃地駕着馬車到門前停下。
邱吉則是一臉擔憂:“秦少爺,你真的能行?”
“哎喲,駕馬車有什麼。”秦風說着便瀟灑地跳下馬車,小跑到江景抒身邊直接將其攔腰抱起。
“別抱,光天化日的。”江景抒尷尬地要下來。
“笨,我這是心疼你。”秦風含情脈脈地說道。
邱吉裝作我什麼也不懂的樣子:“那有勞秦少爺照顧先生了。”
“好好好,我來照顧他,吉叔今日就清閒清閒。”秦風哈哈大笑起來,小心翼翼地把江景抒抱到馬車裡。
馬車裡舒適溫暖,秦風還專門墊了好幾層軟墊,他讓江景抒舒服地坐在馬車上,又拿出毛絨毯子蓋到對方身上,考慮周到,無微不至。
“舒服了罷。”秦風一臉討賞的表情。
“嗯,走罷。”江景抒溫柔地笑出聲來。
秦風笑眯眯地親了親江景抒的臉蛋,這才捨得鑽出馬車,朝邱吉吆喝一聲:“吉叔呀,我們走啦!”
馬車剛啓動,一道靈敏的身影落在馬車前,是宮凌。
“少爺!快跟宮凌回去!!”宮凌着急得小臉通紅,看起來要哭了。
“怎麼了?”秦風莫名其妙。
“老夫人.....老夫人不行了!”宮凌嗚咽着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
“什麼?!”秦風臉色“唰”白,直接跳到宮凌面前,“你說什麼?什麼不行了?!”
“老夫人.....”宮凌一邊哭一邊說道,“今早就醒不過來,大夫好不容易纔讓老夫人醒過來,但是大夫說老夫人快不行了.....”
秦風驚恐得渾身發抖,從沒如此近距離地體驗親人離去的傷痛,他匆忙地跑到馬車前:“小抒對不起......我要回家一趟......”
“你快回去罷。”江景抒撩起簾子輕聲說着,眼裡並無半點責怪。
“好,我先回去了。”秦風匆匆落下一語便和宮凌直接輕功飛離。
看着秦風消失的身影,江景抒竟然鬆了一口氣。
“先生,那我去通知一下江老夫子他們。”邱吉說道便將江景抒扶下馬車。
二人剛要走回去。
“江先生。”
是不速之客,亦或是預料之中,江景抒回頭看向那馬背上的男子:“於掌門,稀客。”
于斌臉色怪異,他翻身下馬,走到江景抒面前意有所指地說道:“江先生可把於謀騙慘了。”
江景抒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平靜地說道:“請於掌門進園中一聚。”
“好。”
【江園·流月小築】
于斌隨江景抒在園中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了流月小築前。
“於掌門,我師父他老人家可安好?”江景抒背對着于斌,語氣親和地問了一聲。
于斌一直注視着江景抒的一舉一動,良久他不回答江景抒的問題卻反問了別的問題:“亭之還活着?”
“不。”
冷冰冰的回答讓于斌心中一窒。
江景抒回過頭來,脣邊悠然帶笑,彷彿庭前賞般的優雅,他隨意地說道:“可藺子呈還活着,不也挺
好的嗎?”
“還有誰活下來了。”于斌神色動容,語氣略顯急切。
“還有誰,於掌門隨我來便知。”江景抒神秘地說道,將於斌引入流月小築的密室。
*****
于斌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輪椅上滿是陰戾之色的女子會是當年那個活潑的少女龍孤月,二十年間,到底改變了多少是是非非。
于斌如鯁在喉,但還是艱難地喚了一聲:“藺夫人.....”
“於掌門,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龍孤月冷冷淡淡地回道。
“藺家遭此劫難,於謀身爲亭之好友卻無能爲力,是於謀沒用。”于斌愧疚地低下腦袋,長嘆一聲,“好在老天保佑,你和子呈還活着。”
“秦摯嶽一啓這兩個老狐狸聯手。”龍孤月諷刺地笑了笑,“恐怕大羅神仙也救不了藺家了。”
“秦摯,嶽一啓?”于斌驚愕地看着龍孤月。
“正是他二人,二十年前那一夜,血洗藺宅。”龍孤月眼底是恨之入骨的悲憤,“還請於掌門還藺家一個公道。”
于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整理了一下心緒點頭說道:“如今於謀也在極力追查當年這件事的真相,若是有何證據藺夫人不妨交給於謀,於謀定會將真相大白於武林。”
龍孤月冷笑一聲:“如今的武林,秦莊、嶽門、駱家三家鼎足之勢,單憑你我微薄之力,如何將真相大白?”
“也是,這些年來兵荒馬亂,武林污濁不堪,能看清公道的是少數。”于斌長嘆一聲,遺憾地說道。
“這也是爲何我蟄伏二十載,到如今纔出現。”龍孤月陰森森地說道,“有一計,我已籌謀二十年,如今還請於掌門助我們一臂之力。”
“然,還請藺夫人詳說。”
龍孤月點點頭,神色隱晦:“出來罷。”
石門開啓,一名與龍孤月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也坐着輪椅出來,這讓于斌大驚失色,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是我的侍女綺霞,二十年來在東海小國高麗學習易容術。”龍孤月解釋道,“她的易容術不像中原那般用麪皮假冒,而是挫骨削皮,改頭換面。”
“你打算作何?”于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她已經去見過秦摯了,接下來便是要求見一見嶽一啓。”龍孤月志在必得地笑了笑,緩緩地說起這件陳年舊事:“在二十年前.......”
午後。
小憩醒過來後江景抒便渾身乏力,大夫瞧過後開了幾幅傷寒的藥只落下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就離開,屋子裡也只有江笠同在陪同。
看着江景抒鬱鬱寡歡的樣子,江笠同也只能嘆氣:“傾墨,感覺如何?好點了嗎?”
“義父放心,我休息一晚就好了.....”江景抒扯了扯乾裂的嘴脣,不自然地說道,“別告訴子緒我病了。”
江笠同心疼地看着江景抒,他猶豫着還是說道:“傾墨,想來光靠藺家的仇恐怕挺難讓秦風手刃秦摯.....”
“那義父想要如何.....”江景抒疲憊地輕聲說道。
“在東郜那會兒,我與你談過的.....”江笠同意有所指說道。
江景抒看着江笠同動了動嘴脣,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不過那不是必須的,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需要這樣。”江笠同連忙安撫,“我就是隨便提一下罷了。”
“可是很有效,不是嗎?”江景抒苦笑幾聲。
“可你不是不想再騙子緒嗎?”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江景抒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側過頭去緊緊閉上眼睛,瀕臨崩潰。
“傾墨,這幾日子緒應該會在家守靈,你好好養病罷。”江笠同無奈地看着江景抒,“別想太多。”
“嗯。”
“義父先回去了。”江笠同慈愛地拍了拍江景抒的肩便起身,拄着柺杖緩緩離開。
臨出門前,他回頭深深地看着江景抒那悲涼的背影,眉頭深鎖。
“阿吉。”
“在。”
“好好看着他,別讓他做傻事。”
【秦莊】
秦風一路狂飛回家,進到家裡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壓抑與悲傷,下人們大氣不敢喘,他神色嚴峻,以最快的速度衝進秦老夫人房裡,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藥味。
“奶奶!”秦風大吼起來。
“弟弟。”秦雪和秦雨抽泣着讓出一條道。
“風兒,快來。”秦摯皺起眉頭,讓秦風坐到秦老夫人牀邊。
秦風看着牀上垂垂老矣的老人,鼻頭一酸,竟然不爭氣地掉眼淚,他握住老夫人那蒼老無力的手,哽咽出聲:“奶奶.....”
“風兒......奶奶要走了.....”秦老夫人嘶啞地喃喃,微微露出點笑容。
“爲什麼要走.....奶奶......”秦風一抹眼淚,傷心地嗚咽出聲。
“生老病死......”
“不要嗚嗚嗚奶奶......”秦風孩子氣地哭起來。
“摯兒.....”
“娘,兒子在。”秦摯強忍着悲痛也要露出個安慰的笑容。
“你帶他們......先出去....我要跟風兒單獨說說話.....”秦老夫人艱難地吞吐着字眼。
“好。”秦摯哪裡還敢多言,連忙帶着兩個女兒還有大夫下人離開房間。
很快房內就只剩下秦風和秦老夫人。
“奶奶你要說什麼?”秦風一抽一抽地抹着眼淚,把耳朵湊到秦老夫人嘴邊盡力聽清楚。
“風兒.....你要知道一件事.....”秦老夫人硬憋着一口氣,努力地把話說得很清楚,“二十年前.....你爹勾結嶽一啓陷害藺亭之.....將藺家一家趕盡殺絕.....”
秦風聽着驚愕地瞪大眼睛,那表情彷彿知道了多麼可怕的事情,被嚇得渾身一陣冷汗,不敢喘氣。
“他和嶽一啓當年來往的信件......就在你孃的靈位牌裡.....將來你掌管秦家後一定要還藺家一個公道.....”秦老夫人虛弱地說着。
“可是.....”秦風吸吸鼻子,還在震驚中完全沒有回過神來。
“秦風!”秦老夫人噓弱地呵斥,用力握緊了秦風的手,蒼老的面容嚴肅而認真,“這是秦家造的孽......也必須由秦家來彌補.....你懂嗎?!”
“我明白了。”秦風愣愣地點點頭,提袖抹了一把眼淚鼻涕。
“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一定能讓秦家光明正大地立足於武林.....”秦老夫人鬆了一口氣欣慰地笑起來,她顫抖着手撫着秦風的臉,“因爲你像你娘.....你娘是個多善良的女子.....”
“我會的,但是奶奶,你要好起來。”秦風握着秦老夫人的手,着急得眼眶通紅。
“奶奶老了.....到時候了自然就要走.....”秦老夫人虛弱地笑了笑,並沒有過多的難過與留戀,她的聲音越來越喑啞輕弱,“風兒一定要好好的......將來娶到心愛的娘子.....爲秦家開枝散葉......”
“嗚嗚嗚嗚奶奶......”秦風用力點頭,止不住地掉眼淚嗚咽,原來親眼目睹親人離去是那般的心痛,比起一劍刺入心臟還要痛。
“讓你爹他們進來罷.....”
和子孫們說了一會兒話後秦老夫人便安靜地閉上眼睛永遠地睡了過去,安詳地離世,沒有病痛和折磨,離世前將深藏心中二十年的心結告訴了秦風,或許這是她最後的贖罪,爲贖兒子當年造的孽。
秦風呆呆地跪在靈堂不吃不喝地守靈,臉上淚痕斑斑,他像是失了魂一樣,誰來都不說話,就連看到江景抒來慰靈也只是安慰地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不眠不休,眼也不眨地盯着秦老夫人的棺木,腦子裡除了奶奶陪伴自己長大的點點滴滴,還有他爹當年犯下的那件令他渾身發顫的罪行.....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嶽門】
庭院裡迴響着陣陣鞭聲,那是嶽謙永在練武。他緊皺着眉,似乎心情極其不佳,越甩鞭似乎越有憤恨之意。
而嶽一啓在一旁抱胸觀看,還時不時指導:“太僵硬了,放鬆點!平時怎麼教你的!唉……”
對兒子資質平庸的無奈讓嶽一啓深深皺起了眉頭,扶額理清最近的思緒——最近與駱家關係越來越緊張,宮凌那邊也一直找不到秦摯的把柄,而秦摯那傢伙似乎開始反擊……
“老爺,老爺!有大事!”
家僕的稟報讓他渾身一震,立即轉頭道:“何事?”
只見那家僕臉上神采奕奕,刻意壓低聲音道:“老爺,我們找到了一個跟龍孤月極其相似的女子……”
“什麼?!帶我去看看。”嶽一啓連忙道,隨後對還在練武的嶽謙永丟下一句:“不許偷懶!”
他匆匆隨僕從來到了後院,當看見那名村婦打扮的女子時着實渾身一震,幾乎是與秦摯一模一樣的反應,錯愕了好久纔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人?”
“這是二十里外麻村的一個婦人,今日頭次來上邑醫館看大夫,正好被我們看見了,真是與龍孤月極像無比啊,嘖嘖……”
嶽一啓走上前一步,只見村婦露着膽怯,似乎已經被眼前的仗勢嚇傻了。
“老爺,我們已經查過了,她家裡清貧,世代都是麻村的人。”家僕解釋道:“屬下覺得若是能加以利用,必定不簡單!”
“我知道。”嶽一啓沉聲道,露出一絲獰笑:“秦摯,駱嘯,你們等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