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七漫無邊際地在走。
她並沒有什麼特定地目的地。不過,倒也不是一點兒原則也沒有,那就是,哪裡人少往哪裡走。
她比起熱鬧的地方,她現在更喜歡,安靜的、幽暗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讓她感覺到安全、舒適。
離約好相聚的時間還很久,今兒的天氣不錯,挺暖和,紅七打算找個好地方好好睡上一覺,補補眠。今天的起牀時間,對現在的她,實在是太有負擔了。把人一打發走,無事需要她的紅七隻覺得上下兩隻眼皮已經開始在打架了。
本來準備直接走起,不過,想了想,紅七改變了主意。
既然決定了想要的是什麼,那就要從現在開始。紅家雖然暫時不能離開,但從現在開始,可以一邊完成紅家的任務,一邊開始學習如何像普通人那樣,享受生活。若是沒有這樣的心態,只怕就是有一天離開了紅家,她又會變成老樣子,不知道如何去生活,更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紅七決定,她要學會,像普通人那樣,去生活。
模仿對象,自然是妹妹。
普通人,紅七最爲了解的,除了妹妹,還是妹妹,不模仿妹妹的行爲,她還能模仿誰的?
如果是妹妹,她會怎麼做呢?
這麼一代入,紅七就有了答案,妹妹不像她,睡覺就是睡覺,在地上,在石頭上,有個地方,就可以眯一會。
妹妹的生活是精緻的,不論做什麼,在儘可能的條件下,她會創造最好的條件,睡覺也是如此。而按妹妹的標準,要睡個好覺,要準備的東西,貌似不少。
紅七買了一些食物,吃的、喝的,一些用具,還有三張厚厚的毛毯,離開了人羣,走了一段路,在一處杏花林,尋到了一個好去處。
這裡離瓊花山莊已經很有一段距離了,之前還看到幾個人,走到這裡,卻是一個人也不曾有了。這處杏花林不大,位置卻十分隱秘,並沒有現成的小路通往這裡。方纔紅七若不是聞到了香味,從上頭尋覓過來,只怕也要錯過了。
尤其是她原定的位置,幾顆杏花樹長得位置頗近,正好合圍了這麼兩三個人大小的空間,一個人躺下正好,外頭就是有人經過,不是特別留意,也不會發現她。
而且,最好的是,這個位置離瓊花山莊又不會太遠,到時趕回去也很快。再加上杏花樹遮住了日頭,但又能從中透出一些日光來,溫暖又不刺人。
在這裡曬着陽光,吹着清風,聞着杏花的香味睡覺,嗯,妹妹應該會很喜歡的。滿足的妹妹,會露出那樣的笑容,讓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紅七鋪好了毯子,一條毯子當枕頭,還有一條當被子,然後,紅七鑽了進去。然後,紅七失眠了。是毯子太軟?是食物的香氣太濃?還是?紅七也不知道,要說她也不是沒有享受過的人啊,什麼五星級賓館,她都當成家住過好幾個月。這幾條毛毯,也不是啥豪華裝備,爲什麼會失眠呢?
紅七搞不明白,不過,她是個相當執着的人,訂了計劃就一定會執行,所以,紅七還是乖乖地躺在被子裡,一點兒也沒有放棄的打算。她就不相信了,她還真就被這點兒事給打敗了。
這個時候的紅七,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較勁,與她最初的想法可是完全背道而馳了。享受?貌似她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嘛。
果然,做什麼事都是不簡單的。
就算當個普通人,對脫離普通太久的人,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紅七總算是明白,爲什麼那麼多他們這行的人明明脫離了這個行業,回家同家人團聚。可是,真正能在家裡過得很好的人,卻是極少極少數。絕大部分人,又回到了這個世界,最後,甚至死在了這個世界,也沒有回家。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當在這樣的世界裡生活了太久之後,他們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融入了這個世界。要脫離開來,如同剜去了一隻眼,砍掉了一隻胳膊,或者一隻腿一般,整個人都覺得彆扭到了極點。
不過,儘管彆扭到了極點,紅七卻不懂放棄兩個字。
她的字典裡,只有成功,失敗,意味着死亡。
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
紅七一直堅持着,閉上眼睛。她努力回想着妹妹的模樣,妹妹總是能聽到很多她聽不到的聲音,她聽得到花開的聲音,聽得到雪落的聲音,感覺得到風輕拂在臉上的溫柔,爲落葉而傷懷……
真是個傻兮兮的丫頭。
紅七想着,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如果紅七的面前,此時有一面鏡子的話,她就能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同妹妹臉上露出的,是何等地相似。
不知不覺,紅七帶着這樣的笑容,沉沉地入睡了,甚至,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妹妹變成了杏花仙子,飄然而落,在她的面前,對着她笑。
“姐姐!”
梅書瀚萬萬沒有想到,穿過杏花樹,竟然會看到這樣一幕。一陣風拂過,滿樹的杏花飄落,好像下了一場杏花雨一般,美奐美輪。
而最美的,是那熟睡少女臉上的微笑,那樣幸福,那樣滿足,好像在做世上最爲美好的夢一般。
紅色的杏花落在她烏黑的秀髮上,如玉的臉龐上,白色的毛毯上,紅與黑,紅與白交織成驚心動魄的絕豔。
純潔、妖豔、深邃……
這些完全不同,各不相容的東西交織起來,竟然會形成這樣讓人無法想象的驚人效果。
這一刻,梅書瀚神魂俱失。
除了呆呆地看着那彷彿由杏花妖精化成的女子,他什麼也想不到了。
這時,那女子睜開了眼。
那眼神冰冷,警覺,防備,不悅,以及深深的殺意。
梅書瀚頓時打了個激靈,危險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識握住了手邊的劍。
這時,那人站了起來,梅書瀚才發覺,他鬧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身長衫,青絲束起,哪裡是個女子,分明是個男子。
而且,還是他認識的人——顧佳郎。
梅書瀚懊惱不已,他剛纔什麼眼神,這麼個大男人,竟然給看成了女子,而且,還看呆了。還好不曾給人發現這個樣子,要不然,以後還不被笑死。而且,若是給顧佳郎知道他竟然用這樣的眼光看他,該多糗?
偏偏現在明知道是顧佳郎了,剛纔的畫面卻還在腦海中盤旋不去。這樣,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梅書瀚擡手,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好痛!
不過,這樣總算清醒多了,眼前也不再出現那副畫面了。
梅書瀚對着顧佳郎爽朗地笑了。
“佳郎兄弟,你竟然也着這裡,還真是巧。”
又對着顧佳郎關心地道:“早上你走得那麼匆忙,連個招呼都不打,可是出了什麼急事?解決了沒有?若是碰到了什麼困難,可以同哥哥我說。還有啊,那個王胖子如果你再碰上了,儘管報上我的名來,保準他絕對不敢再欺負你。”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一事,恍然大悟地道:“看我這腦袋,佳郎兄弟你的名字我知道了,我的卻一直沒有跟你說呢。真是失禮。”
梅書瀚面色一正,抱拳爲禮。
“在下梅書瀚,佳郎兄弟有禮了。”
這傢伙,這副爽朗正義好少年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啊?紅七給這樣的梅書瀚搞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都有些懷疑這傢伙是不是人格分裂患者了。
方纔在人前也就算了,總有些沽名釣譽的人,想借機出風頭的。跑出來救人也不奇怪。可是現在就紅七一個人,他做戲給誰看啊?
而且,無論是從梅書瀚的神態還是語氣來看,紅七一點兒也沒有發現有任何作僞的跡象,紅七也是學過表演的,接觸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又多,一個人說話是真是僞,很少能瞞得過她。如果梅書瀚不是表演功力已經到了爐火純青,連專業的演員也敵不過的程度,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梅書瀚是真心的。
如果梅書瀚不是有人格分裂症的話,一個對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都如此友善、照顧的人,會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就對一個姑娘家採用那麼惡毒的手段,定要毀掉她的人生的人嗎?
無論怎麼看,梅書瀚好像也不大可能是這種人。
那麼,只有一個理由了,那就是紅七曾經做過某種對梅書瀚來說,即使如此對她,也覺得她是罪有應得的事了。
但是,紅七不過是一個藏在深閨的小姐,等閒都不能與外人見面,這事兒是如何發生的呢?真正的紅七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從春風她們口中聽說的紅七,不過是個性格冰冷,不愛理人的姑娘,不像是會幹什麼惡毒的事的女孩啊?
還是,那並不是紅七的真面目,真正的紅七其實並不是春風她們以爲的那樣?
不過,這麼一想,紅七立馬搖了搖頭。不大可能,人做戲一時容易,做戲一輩子,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到。紅七就算是能瞞過別人她的真性情,卻不可能瞞過幾個貼身丫頭的。
那麼,只剩下兩種可能了。
要麼,春風她們對紅七隱瞞了什麼。
要麼,其中或許存在着什麼誤會。會是哪一種呢?紅七衷心希望,是後者比較好。要不然,如果紅七的本性並不如春風她們幾人所說的話,春風幾個,紅七就都不能留了。不是因爲她們欺瞞了紅七,說謊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每個人每一天,只怕都會說幾句謊言。這個,紅七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四個丫頭對她說謊,她卻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別人這樣可以,但是,身邊親信的丫頭,她不會找幾個完全不能信任的人。看來,有搞清楚這件事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