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病。”那僕婦罵了一聲慌忙把門重新關上，再也不敢在後門待。
興許是慕雲滄海臉上的憂傷感染了冰然，也興許是他跟前世那個負心男人沈傲凰幾分相似的容貌，更或許是龍玉說，他是她這一世的姻緣。冰然悄悄從青樓溜進去，繞到後門，透過門縫，捧着臉，偷偷地看着他。
看看這個男人，究竟有什麼神秘可言。畢竟，以前她從未看透過他。
心想着，他別喝醉了，被歹人搶劫了纔好。想到慕雲滄海堂堂燕王，喝醉倒在青樓後門，還被人潑了洗澡水，或許還有可能被搶劫，冰然便覺得有趣極了。
慕雲滄海沒發現她，時而喝一口酒，時而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他的側臉靜謐而溫柔，眸子裡盛滿了讓人心疼的憂傷。
紅門旁邊一棵碧桃樹開了花，紛紛揚揚的花瓣飄然落下，沾了他一身玫紅。
此時，一個是落拓的年輕公子，一個是隱藏着的，蒙着面紗的少女。夜風微涼，冷月如霜，青樓裡歡聲笑語，絲竹管絃燈籠如晝，人世間是如此那般熱鬧，而此處，卻顯得那麼孤寂清冷。
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能聽到他的呼吸，卻不能出門見上一見。
忽然，清朗略顯清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勞駕，閣下可有吃的？”
誰在說話？冰然渾身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是門外的慕雲滄海。
原來，他早發現有人在門後面。那麼他知道藏在門後的人是她秦冰然麼？
冰然冷笑，問道：“要吃的幹嘛？自己不會買麼？”
他似乎想不到門後的人會反問他。低低說了聲：“原來是個小姐。”看樣子是沒認出她來，過了半晌才淡淡道：“在下身上無錢。”
沒錢？冰然呼吸一滯，他明明是很有錢的嘛！原來，他也有沒錢需要餬口的時候。
他聲音很平靜，也很清冷，忽然回過頭，深幽幽地看了門縫一眼，然而他什麼也看不見。
因爲冰然往後面退了一步，捂着臉，躲在了他看不到的角落裡。她看到旁邊放了一桶餿水，餿水旁邊扔着幾個零散的燒餅，恐怕也是宜春閣的剩飯，便撿起一個燒餅，把髒的地方掰掉，在餿水裡泡了一泡，然後遞過去，憋住滿腔的揶揄笑意，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恩，你，你快接着罷。
粗茶淡飯，如果不喜歡吃就扔了。”
一雙修長的手伸出，似乎要拿走燒餅，溫涼的指尖碰到冰然溫熱的手心，目光也落在了餿水燒餅上，然後他便怔住了。
他並不說話。也不道謝。
冰然想，他看到餿水燒餅，肯定沒胃口了吧！
可是他僅僅是怔了一下，便拿走了燒餅。
那麼他是準備吃了麼？那可是餿水泡過的燒餅啊！想到堂堂燕王吃餿水燒餅，冰然頓時驚悚了。
外面好安靜，他真的在吃麼？
冰然刻意屏住呼吸，仔細聽外面的動靜，可是根本聽不到任何細微的響動。
脊背靠着門，冰然扭頭悄悄地透過門縫看去，只見白衣公子正兩手捧着燒餅，動作是那麼輕那麼優雅，像是一隻雪白的貓，竟然，竟然就真的一口一口地吃起來了！
他動作溫文爾雅，嘴角掛着滿足的笑，似乎一生能有個燒餅吃，就很滿足了。
冰然嘴巴微張，驚呆了！
蒼天！慕雲滄海那廝果然喝醉了！連餿水燒餅都吃的津津有味。
冰然就這麼蹲在地上，隔着一道門板，看慕雲滄海把餿水燒餅吃了大半。
冰然不知道他吃了多久，感覺這個過程十分漫長，長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他飯量不大，只吃了一半，然後握着另外半塊沒有吃完的燒餅，從懷裡拿出一方乾淨的白帕子包好，竟然就放進了他懷裡。
冰然目瞪口呆，難道吃餿水燒餅還能上癮？還能食髓知味？
慕雲滄海聲音已經輕飄飄傳來，“小姐，一飯之恩，必不相忘。”
一飯之恩，必不相忘？
冰然胡亂地擺擺手，想說無妨。這個燒餅不值錢，更是她故意撿起來埋汰他的。
可是張了張口，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如果張口，他一定會發現門後的其實是她。
就這麼背對着門，長久地坐着。
以前，她從不願意跟他坐在一起這麼長時間。
可是今夜，他沒認出她是誰，他在醉意朦朧中看着月亮，吃了她的燒餅，而且還說一飯之恩，永不相忘。
冰然忽然覺得身心輕鬆。
因爲終於她不再擔心他會在她沒防備的時候給她催眠了。
終於不用擔心他會利用她
了。
一個喝醉的男人，神志不清，任她宰割。
冰然很享受這片刻的靜謐時光。
可是，忽然，門外細微的聲音消失了。
他走了麼？冰然忽然生出些落寞來，她慌忙站起來打開門，果然，門外空空如也，他已經走了。
慕雲滄海剛纔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盞紅色燈籠。
燈籠已經熄滅，只餘一縷瘦細青煙，在夜色裡緩緩飄蕩。
風起了，夜色未央。
冰然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面紗在風中輕柔飄蕩，曼妙的身影在月光下那麼姣好，美好的就像是一場幻夢。
冰然嘆了口氣，準備繼續朝神奴營走去。忽然眼前一亮，一枚藍色暖玉落在燈籠下，冰然赫然發現，這塊暖玉，散發着淡藍的光澤，竟然是她在雲秀宮地宮裡看到的那個，分明是秦婉娘衣冠冢上的東西。
看來慕雲滄海去過雲秀宮，且拿走了這塊玉。
可是他卻不慎把玉丟在這裡。
冰然立刻將藍暖玉撿起來。
這可是婉孃的遺物，是屬於小十七的。她如今在小十七身上重生，自然也要擔負小十七的人生。所以自然，這個藍暖玉也是她的，既然叫她撿到了，她是絕對不會歸還了。
當冰然消失在月色裡，一個紫色的人影逐漸在她剛纔站的地方浮現。碧桃花樹下的男子，容顏攏在月光裡，瀲灩紫眸婉約而迷濛。視線盯着遠去的女子，久久不去。
她蓋着面紗，看不清樣子，可是他卻認出她就是冰然。
“主子………”夜色裡，紫衣公子身後又浮現幾個紅衣的赤唐武士，對紫眸公子道：“此處是燕王的地盤，剛纔燕王喝醉還來到此處，此處不宜久留。主子還是回驛站去吧。”
北玥連城目光幽幽地看着秦冰然消失的地方，又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下慕雲滄海離去的方向，手不禁握緊。
冰然和慕雲滄海剛纔在青樓後門，一個門外，一個門內地坐了大半個時辰，而且沒說幾句話，倒是吃了半塊燒餅。
慕雲滄海演的又是哪出？
不過他倒是查出來，趙晚詞的藏身之處了，如果透露給宮裡，對慕雲滄海一定是個巨大的打擊。
“那便回去吧。”他淡淡地說道：“一場好戲就要開演，怎能少的了我北玥連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