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杭州城,泉櫻有着很多的感慨。她在這裡住了很長的時間,比起升龍山與白鹿洞,杭州無疑更能給她故鄉的感覺,只是以前待在這裡養病的時候,心裡頭充滿不甘與無奈,總想着以後病體痊癒,要如何幹一番大事業,如何讓龍族名動天下,重振過去榮光,所以在那段時日中,自己從不曾享受生活的平靜之美,一心只想要早日離開。
現在重新漫步在城裡的街道,看着兩旁行人大袖飄飄,手中提着當地特產的油紙傘;黑瓦白牆的傳統房舍,店鋪懸掛着五顏六色的旗幟;走在街上聽到的聲音,有賭館歌樓的吆喝喧譁,也有雨過天青的殘水滴流;特別是夕陽西斜的餘燼紅霞,照映在街旁種植的清翠垂楊,楊柳青青的搖晃飄逸,溶在含着雨水氣息的清風中,讓久違的歸人倍覺精神。
“哦,感覺很好呢,被這樣的風吹過,很舒服喔!”
舊地重遊的蘭斯洛,顯得精神很好。比起雷因斯的千年建築,杭州的文采風liu更有一番貼近自然的風味,尤其是長街邊遍植青青柳樹的雅緻,讓蘭斯洛大爲欣賞。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這裡本來就是千年經營的繁盛之城,既有人文丰采,又有美景良辰,也難怪你會喜歡。幸好,你沒有說什麼一定要把這裡打下來之類的話,那就煞風景了。”
泉櫻與蘭斯洛並肩而行,兩個人的身材都算高,站在人羣當中本已顯眼,而泉櫻離開飛空艇時,並未刻意梳妝遮掩容顏,她的傾城仙姿就像一顆明星落入俗塵,引起周圍左右的人們陣陣驚歎,從忍不住注目觀視,到彷彿觸電似的傻在當地,被旁邊的人給撞倒,掀起一陣又一陣的小小騷動。
“那個美女是誰啊?”
“像朵鮮花似的人兒,真是漂亮,怎麼以前沒看過?”
“看那細細的腰,標緻的臉蛋,真是無雙無對的美人兒啊……不對啊,以前好像看過她,我對那個屁股的圓圓曲線有印象,但是那張臉……”
類似的耳語,不停地傳入泉櫻耳中,她微微一笑,只是把抓着蘭斯洛的手臂拉得更緊一點,往他雄健的軀體靠去,羨煞了旁邊的一衆閒人。
過去與現在,容顏有什麼改變,這點絕對不可能。但是以前在這裡,泉櫻的面容與態度,總是有禮得近乎冷漠,儘管面上帶着笑意,但每個人都感覺得到那道刻意隔開的鴻溝,而她那時蒼白的雪顏、偶帶輕咳的聲音,也讓人們只能遠觀讚歎其秀美,卻難以親近。
廣寒丰姿能傾城,可憐冰瓊二十春。
冰嶺瓊華、天上冷月,這是人們以前對她的印象,可是現在的泉櫻卻有了變化,與蘭斯洛並肩而行的步伐,讓她看來充滿自信;脣間綻放的喜悅笑意,看來雖是略嫌失了儀態,可是卻讓人覺得甜美可親,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發自內心的由衷幸福。
就是這樣的變化,讓地方鄉親不敢冒失錯認,無法相信這就是那位失蹤幾年的冷豔美人。泉櫻看到他們的疑惑神情,自然明白原因,心中暗自欣喜,卻微笑着不語,希望能夠多享受一刻攜手漫步的幸福。
不過,兩旁圍觀者的閒言閒語中,卻冒出了一些不該出現的話語。
“這個美妞兒真是讓人心動,不曉得是哪間妓館的粉頭,太漂亮……”
粉頭,就是妓女,聽到有地痞這樣比喻,泉櫻自然不喜,但她身旁的男人,情緒可不是一句不喜就能形容。
在泉櫻有所反應之前,她整個身體被蘭斯洛所帶動,如同飆風一樣轉了出去,跟着就是轟然一聲,當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蘭斯洛帶到牆邊,而他的一隻手臂平伸,轟垮了大半堵牆壁,地上則是倒了一個口吐白沫的男人,兩眼翻白,早已被蘭斯洛轟垮牆壁的一擊之威給嚇暈。
沉重一擊,猶如雷動,附近的人們慌忙竄逃一空,泉櫻看着暈倒在地上的那人,正自苦笑,卻發現蘭斯洛的動作僵硬,好像有什麼不對勁。順着他的視線方向看去,只見那堵被轟去半邊的土牆上,還完好的那一端,貼着一些畫像,似乎是一堵專門張貼懸賞佈告的紅牆。
紅牆上貼的懸賞文告,有些看來很新,但也有一些看來已經發黃,顯然是懸而未拿的陳年舊犯。蘭斯洛目光所瞄向的那個佈告,正是一張半殘破的舊貼告,文字看來模糊不清,但是圖中所繪的那個重犯,不管怎麼看,樣子都像是一頭毛茸茸的大熊。
(啊!這張是……)
旁人看到這張緝捕公文,大概都不會有什麼感覺,但泉櫻卻對這張圖像記憶猶新。那是當初蘭斯洛與小草大鬧杭州,地方官繪畫出來的緝捕文件,繪圖時候顯然受到了某種誤導,所以畫出了這幅亂七八糟的圖像,但是畫中盜匪的真身,就是蘭斯洛。
“唔,我對這張圖……好像有點印象……”
蘭斯洛模糊說了一聲,突然身軀劇震,一手扶着牆壁,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怎、怎麼了嗎?”
“我的頭開始痛了,啊……好痛……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頭、頭痛?”
泉櫻大吃一驚,華扁鵲所做的警告在腦中一閃而過,這可不是能夠淡然處之的問題,如果蘭斯洛舊患復發,搞到又昏過去,一昏就幾個月,恐怕醒來的時候,雷因斯都被人給滅了。
事發必有因,如果頭痛的理由,是因爲那個緝捕畫像,那麼當務之急,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開……
“啊,我的肚子好痛!”
痛叫一聲,泉櫻半蹲下去,右手捂着小腹,看來非常痛楚的樣子。這個反應當然嚇到了蘭斯洛,他連忙放下對那張緝捕公文的關注,把注意力轉移到身旁的妻子身上。
“我、我的肚子痛得不得了……不知道怎麼了?”
泉櫻緊皺眉頭,用內力迫出額上冷汗,心裡卻七上八下,祈禱不要被丈夫發現自己的僞裝。
“好端端的,肚子怎麼會突然痛起來呢?”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爲受了風寒,或者……啊,或者是因爲我肚子太餓了,你不是說要去吃飯嗎?快點去吧,我肚子餓得受不了了,再拖下去,我可以一口吃掉兩頭大象。”
“你可以變身成八歧大蛇嗎?不然怎麼一口吃大象?還有,肚子怎麼會突然餓到痛呢?”
“不要管了啦,我們去吃飯吧!”
爲了怕蘭斯洛舊疾復發,泉櫻只得拼命把丈夫帶離開此地,但蘭斯洛的反應之激烈,卻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聽說妻子身體不適,他表情就像要上陣衝鋒一樣緊張,閃電出手,一把將泉櫻抱起,在泉櫻的驚呼聲中,飛也似的離開現場。
兩人行色匆匆,背影整個消失之後,一些躲藏在附近的路人重新走了出來,議論紛紛,只不過這次他們討論的東西,不是泉櫻傾國傾城的驚豔美貌,而是另一件駭人聽聞的東西。
“喂,你們聽到了嗎?剛剛那個大美人說,她一口可以吞掉兩頭大象耶!”
“好、好可怕啊……”
“果然是美人妖精,這絕對不是我們以前的那位病美人小姐。”
“一口吞大象,她不知道是什麼妖怪喔……”
“報、報官,這一定要快點報官啊!”
就在泉櫻完全狀況外的情形下,一些令人驚悚不安的謠言,開始在杭州城內快速傳播開來。
※※※
西湖邊上,除了湖光山色的美景,還有不少酒肆食坊環湖而建,方便客人在烹茶煮酒的同時,觀賞美景。其中一家新開張的食坊“川國演義”,販賣自由都市的特殊民族料理,門口懸掛着耀眼的赤紅旗幟,在一排食坊中最是引人注目;開幕幾個月來,門庭若市,是店主人的驕傲,但在今天卻發生了一件令他們全體難忘的事。
那時,正是營業顛峰時段,客人最多的時候,因爲十二月的寒風相當凍人,應客人的要求,早就把門關上,幾個窗口也放下珠簾,店東煮酒款客,哪知道突然一聲震天巨響,兩扇沉重木門轟然破碎,被一隻大腳給破開巨洞,跟着就倒了下來。
“醫生!醫生!把菜端上來!”
“……這、這位好漢,您找錯地方了,這裡是飯館,不是醫館啊!”
“喔,我搞錯了,那換一下……廚師!廚師!有急診!我的老婆娘子非常飢餓,你在一刻鐘之內不把拿手好菜端上來,讓她餓着,我就洗劫你們的店鋪!放火燒掉你們的櫃檯!就連廚房都不會放過!”
一名看來非常兇惡的莽漢,腰間配刀,懷裡抱着一名天仙般的美貌麗人,嬌柔無力的動人模樣,看上去就像是慘被挾持的樣子,光看那柔媚可人的仙容,確實讓人生出援救之心,但聽到那猛獸般的莽漢,原來是爲她行搶,所有人都打消了憐香惜玉的念頭。
經歷一年多帝王生活的氣勢昇華,蘭斯洛這番尋常的作案喊話,也充滿不凡霸氣,尤其是當真氣充沛的吼聲,彷彿九天怒雷般響震霹靂,令人心膽俱裂,店內所有的客人都躲進桌底發抖,掌櫃甚至連滾帶爬地跑到這對鴛鴦大盜面前,叩地便磕頭。
“哎呀!賊大爺,你饒過小人的店吧!”
情形一時間非常緊張,蘭斯洛看着跪地求饒的店主,一面想着自己是否說錯了點菜話語,一面奇怪自己這次甚至還沒拔刀立威,爲何肉票屈服得如此之快。
“唔……這個地方的人這麼善良啊……那我順便拿下這座城池好了……”
“不要鬧了啦!”
匆忙制止蘭斯洛的,是被弄到面紅耳赤,掙扎下來的泉櫻。就算當了一國之主,仍是不改強盜職業病,這點或許可以算是霸主本色……至少泉櫻是這樣解釋丈夫行爲的,更何況他驚惶失措的原因,是爲了自己,標準當然要打寬幾分。
泉櫻從懷中掏出金幣,向店主人表示,自己的丈夫有腦袋疾病,請他無須認真,同時爲店裡用餐的客人付了這一頓飯錢。斯文有禮的態度,闊綽的出手,化解了這場騷動,店主人爲他們夫妻安排了窗口的位置,兩人正式點菜。
“喂!婆娘!不準隨便對人說你老公腦子有病!”
點了兩份以麪食爲主的料理,蘭斯洛對着美貌妻子皺眉弄眼,發泄悶氣;泉櫻自然笑著稱是,不會在這問題與他相槓上,只是幫他倒了一杯茶水,從懷中取出香木梳子,幫他梳理散亂的頭髮,心內滿是柔情。
整間店的員工,巴不得早點送走這兩個瘟神,料理送來得很快,但泉櫻的注意力卻越過桌面,望向旁邊的窗口。
(真是的……怎麼到現在才認出來……真是慚愧啊……)
泉櫻隱居杭州多年,對這裡的街道景物,熟悉得一若指掌,但是繁華都市向來變遷甚速,幾年未歸,不但店鋪食肆大有改變,就連她當年所住的故居都被拆遷,剛纔經過時候沒有發現,直到現在才認出那堆殘樓廢墟,遙想當初景象,望而興嘆了。
(物非人亦非,真是可惜啊,在那裡頭……本來有着許多我與你的回憶呢。)
泉櫻這樣想着,明豔眼波柔柔地瞥向身邊漢子,但蘭斯洛卻渾然未覺,只是心急地想讓“飢餓”的妻子,品嚐剛送來的熱騰騰麪點。
“快吃啊,你不是很餓嗎?別看兩小碗麪份量少少,這可是暹羅城的名菜,當年我在暹羅城的時候……咦,你在看哪裡?”
蘭斯洛順着泉櫻的目光偏頭,望向那一座殘破小樓,只是簡單一眼,就有了強烈反應。
“那……那裡是……”
對泉櫻意義重大的回憶,對蘭斯洛也有着同樣的意義,只見他瞳孔圓睜,一副腦部血液逆流,馬上就要喊頭痛的樣子,泉櫻只得緊急應變,馬上把手往右邊一指。
“看,我二師兄來了!他穿着一件好花的外套!”
“什麼?鐵面人妖穿花外套,這麼囂張!在哪裡?”
一聽到宿敵之名,蘭斯洛神色緊張,橫眉怒目地朝右邊看去,急忙要離開這裡的泉櫻,快速把桌上兩小碗熱面倒在一碗,囫圇吞棗地一口食盡,跟着喝了一杯熱茶,當蘭斯洛困惑着把頭轉回來,桌上碗盤已經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啊!那兩碗麪……”
“我肚子很餓,所以剛剛一口吃掉了。我們離開這裡吧,我總覺得這裡風好大,坐久了會頭痛……”
“要離開不是問題,但是……你居然能夠一口……唔,你的胃沒有感覺嗎?”
不只是蘭斯洛,整間店裡的所有客人,都用驚訝的眼神望向這名大美人兒,因爲來自暹羅城的特辣料理“普力奇奴鑾”,是這家店保證絕對正宗的招牌菜,素有“三碗不過崗”的稱號,這名仙姿美人一口氣連吞兩碗,面不改色,嗜辣本事之佳,當真是尤勝鬚眉男兒,頓時整間店的客人都紛紛起立鼓掌。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哇啊~~”
夾雜在鼓掌中的那聲嚎叫,並沒有特別刺耳,因爲叫聲甫一出口,便化成一道熊熊青色火焰,直噴上了天花板,燒出一個大黑洞,一時間喧譁再起,那名絕色美人掩面奪門而出,後頭跟着那個看來呆頭呆腦的兇蠻惡漢。
情形突然,忙着推銷店內料理的老闆,不顧猶自燃燒的天花板,趕着向衆人解說產品長處。
“普力奇奴鑾雖然辛辣,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噴出火焰的,上一位紀錄保持人,是當今雷因斯我意王陛下,在暹羅城本店所創下的紀錄,所以在那之後就有個傳言,吃這道料理吃到噴火,就是王者的證明!”
這個說法之前在衆人聽來,實在過於穿鑿附會,但這次卻有點不同,那個已經搶步出門的兇惡莽漢,突然間身影一花,出現在店老闆面前,鐵塔似的雄健身軀,動作卻是極快,把一枚金幣塞在老闆手中,當作小費,好像很感動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再次消失不見。
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筆重額小費,店東主正自錯愕,另一邊喧譁大作,一對穿着制服的配刀官差,奪門而入,一進來就連聲喝問。
“良民勿動!我們是來捉賊……不對,我們是來捉妖精的!”
“妖精?什麼樣的妖精?我們店裡沒有妖怪啊!”
“胡說,明明有人看見她朝這裡來了,據說是個長相非常妖豔的女魔,一口能夠連吞下兩……”
“哎呀!有有有,是個好漂亮的大美人啊,真想不到原來是個妖精,她一口就吞了我們店裡兩份東西,面不改色,真是好本事!”
“什麼?”
聽到店老闆比手畫腳的解釋,一衆官差面面相覷,最後才轉頭做最後確認。
“老闆,你們店裡……賣大象嗎?在杭州,那可是保育類生物啊!”
“啊?什麼大象?”
※※※
忍着嘴裡的極度辣味,泉櫻掩口狂奔,只想先逃開人潮最密集的地方,免得出醜丟臉,太過難看。
一路展開輕功狂奔,迅速穿越人羣與街道,只聽見蘭斯洛在身後追來,兩夫妻一跑一追,速度都快,轉眼間就繞着湖畔奔跑,上了那座大有名氣的斷橋。
“別跑那麼快啊,我替你拿水過來了,不能吃就不要逞強嘛,你又沒有乙太不滅體,燒傷了喉嚨怎麼辦?”
在斷橋之上,蘭斯洛把手裡的茶水遞給泉櫻,口中猶自調笑不休。
“想不到龍族的龍體聖甲居然防外不防內,下次要破龍體聖甲,不必打上幾拳,只要抓幾把辣椒塞你嘴裡就行了。”
“……還好意思說,上次被你在肚子打了一拳,整個身體像是要散了一樣,如果你再那麼打我一次,我就直接死了乾淨,從你眼前消失,也不用每次都被你那樣折磨。”
泉櫻有些氣惱地冷冷說着,蘭斯洛被重提舊事,也是慚愧不已,連忙低聲下氣地向妻子道歉,嘗試哄她開心。
眼下已經是十二月時節,橋上雖然沒有累積大量殘雪,弄出著名的斷橋美景,但是日前一場小雪,此刻橋面上猶自鋪着一層淡淡薄雪,放眼望去,湖面澄澈無波,平靜得像是一面晶潔明鏡,冬天的西湖本會結冰,但維護人員用粗鹽灑入湖中,所以湖水雖寒,卻是遲遲未有凍結。
這幕景色,泉櫻過去早已看熟、看慣,只是此刻心情不同,看來又多添了一分新奇感受,但想到剛纔的狼狽模樣,只覺得很想嘆氣。
“對了,有一件事情,我始終不曾告訴你……最近我時常做一個夢,地點就是這個地方……”
蘭斯洛微笑起來,露出了一種非常溫柔的靦腆表情,像是陷入進某種回憶。
“在夢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我始終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肯定就是在這個地方。我遙遙看着她的美麗身影,在心裡頭發誓,將來有一天,我一定要出人頭地,變成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呵,莫名其妙居然做了這種夢,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好笑啊?”
蘭斯洛說完話,側臉望向泉櫻,素來拙於表達情感的他,此刻胸中卻有一股衝動,或許自己也能像個情聖似的,偶爾露出讓女性着迷的表情。
但結果卻是朝相反方向發展,泉櫻瞪大了美麗的眼睛,十分驚恐地看着丈夫,那種戒慎恐懼的模樣,讓人不由得想起緊繃着神經的貓兒。
“你……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我頭好壯壯,就算在冰天雪地裡,還是猛男一個。”
“你……你的頭有沒有在痛?”
“啊!差點忘記,被你這一說,好像真的痛起來了……唔,頭很痛!”
聽到蘭斯洛又說頭痛,泉櫻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連忙拉着蘭斯洛的手,說自己剛纔有一條絲絹被風吹走,請他幫忙撿回。
“沒有問題,在哪裡?啊?被吹到湖裡去了?什麼風這麼厲害?啊?要我去撿?沒有搞錯?這種天氣、在這裡?”
“你說你自己頭好壯壯的嘛!你漂亮又聽話的妻子,難得求夫君一件事,你不會不答應吧?”
再不答應,今晚就不得安寧了,覺得自己好像中了某個圈套的蘭斯洛,腦裡越來越糊塗,卻知道自己毫無選擇餘地,從橋上縱身一跳,像是一尾破浪入海的巨鯊,躍入了冰冷的西湖湖水。
而看着他消失在水面,站在橋上的泉櫻鬆了一口氣,輕拍已經不堪驚嚇的胸口。
“整天都頭痛,真是可怕……讓你到冷水裡頭去浸一浸,清醒清醒,看你還頭痛不頭痛……”
最好是浸了水後,上岸直接回去飛空艇,那就省了大麻煩,也省得自己在杭州城裡提心吊膽,一直怕他頭痛昏迷,好像只驚弓之鳥似的,整日惶恐失措。
可是啊……
“真是個傻男人……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種情形下回來,那就好了。我啊……不知道多少次期盼過這一天呢……”
在夢裡頭,不知道多少次曾經出現過這樣的情形,與蘭斯洛一起回到杭州,在熟悉的街上攜手漫步,指點風景,那是……一幕很溫馨的場面。
哪想到,夢中的情景當真有機會實現了,卻是落得這般的狼狽場面,想起來真是心酸不已。
“或許是老天的懲罰吧,像我這樣的女人,不配擁有那樣的幸福……”
站在斷橋的紅磚上,泉櫻望着碧水湖面,美麗的臉龐添上一層落寞。其實剛剛自己那麼緊張,除了華扁鵲的警告外,還有另外一份恐懼,又或許,這份恐懼纔是令自己那麼焦躁的真正理由。
在杭州所發生的種種回憶中,有着甜蜜的記憶,卻也有刻骨的傷痛,特別是自己親手重創蘭斯洛的那一幕,往往都是終結美夢的夢魘。想到蘭斯洛能記起杭州時候的種種,自己既有着欣喜與期盼,但那份恐懼卻也像是一隻緊攫心臟的冰寒之爪,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就是這份擔憂,讓自己幾次聽到蘭斯洛說頭痛,好像要想起什麼的時候,就矛盾地打斷他的思緒,生怕那些被遺忘的仇恨又被記起,破壞了目前的小小祥和。
這麼樣的笨拙,這麼樣的可笑……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彆扭的笨女人了呢?
沉浸在感傷的氣氛中,泉櫻一時間失魂落魄,幽幽地嘆了口氣,當她回過神來,好奇爲何丈夫這麼久還沒游上來,突然驚覺到身邊異狀。
“你……你們……”
不知何時,悽清無人的斷橋上,居然擠滿了人羣,看那身穿着打扮,裡頭有着官差,也有着尋常民衆,都是一副惶恐謹慎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逼近過來,看見自己回覆清醒,那邊轟然大譁。
“妖女醒過來了!大家小心。”
“不對,我們這邊人多勢衆,沒有必要怕,大家一起上啊!”
“捉拿一口吞大象的魔女!”
環顧左右,還真是羣情激憤,泉櫻半是好氣,半是好笑,自己離開杭州幾年,怎麼這裡變得如此“民風純樸”?一點小事也可以鬧成這等騷動?
“哦……原來如此,難怪他一直在水裡不敢上來……確實是很丟臉啊!”
泉櫻脣邊綻出一絲莞爾笑意,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眼光由左而右,再由右至左地橫看了一眼,與她眼波接觸的人們,都流露着迷醉的神情,而她輕巧地坐上橋邊,向衆人一揮手,整個身體往後一仰,只見橋下水花濺起,整個人已經在湖中消失不見。
在杭州城內發生的騷動,就以這樣的形式收尾,儘管有人追着下水搜尋,但那對男女早已遠去了,搜索的人自然一無所獲,最後只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不過,造成這場騷動的兩個主角,並沒有離城。泉櫻在落水之後,馬上就被一隻健壯手臂從旁摟過,兩人一起在水中潛游,離開了紛擾之地。
泉櫻的水性只算普通,遠比不上蘭斯洛曾經偷偷鍛鍊過,所以一切都由丈夫帶領,離水上岸時,天色已黑,遠近景物看得不是很清楚,蘭斯洛牽着泉櫻的手,無聲疾行,好像穿過了幾條巷子,最後纔在一間院落中停步。
“這裡……是什麼地方?”
泉櫻喘了幾口氣,一面運功蒸發身上的水氣,一面擡起頭來,卻對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整個人呆在當場。
這裡目前只是一座已經荒廢的小廟,看這杳無人煙的殘破景象,大概已經許久乏人問津了。但是,泉櫻卻忘不了曾經在這裡看到過的那幕景象。
院子裡的七棵梧桐樹,茂密枝葉曾以串索的方式,交錯成了巨大的黛綠簾幕;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被排成一對猴子交頸而眠的圖案,吊掛在樹藤網上。
那晚的月光,悽清冷寂一如今夜,透過枝葉,將草燈圖鍍上一層銀白光澤,配上背後閃爍的點點星光,所呈現出來的,是與天地同生、宇宙共鳴的壯闊景緻,在剎那間,恍若銀河運轉不休。
記憶中的畫面,隱約與眼前的景象重疊,曾經有過的心靈激盪,化作暖流,送進泉櫻的心房,讓她眼眶發熱、溼潤起來,但當她再一凝神,那些草燈的幻影被送回過去,眼前只剩下殘破小廟,還有一個無助的自己,腦得記掛着早已被衆人忘記的往事,毫無意義、寂寞如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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