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百年之前,意志消沉的名匠,隱居在渺無人煙的龍騰山脈,隨着兩千年過去,附近的山區慢慢有了人跡,開始出現一些小村落。
村莊裡的人類,知道附近住着這樣一名神秘的老矮人,紛紛以冷漠而敵視的態度,敬而遠之。
九州戰後,人類與其他種族的關係並不好,如果不是因爲察覺到這老矮人並不尋常,他們說不定還會先把他宰殺,來確保居住環境的安全。
對人類同樣沒有好感,貝多芬僅是以看待小蟲的眼光,在凝視附近的人類,認爲他們是一羣礙眼的東西,只是因爲曾經加入過鐵木真陣營的影響,他才稍微願意與這些害蟲“和平”共處。
只是這情形卻因爲一個契機而有所改變,某日,貝多芬正在研讀友人寄放於他這邊的一份手卷,思考新作品,忽然有人來敲門。從感應裡發現,來人不具有天位力量,甚至沒有武功,這使他大爲吃驚。
緩慢地開了門,門外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美麗女子。這點並不稀奇,因爲過往來請求他鑄造神兵的訪客中,不乏以美色來引誘的例子,比較起來,今次上門的這位,雖然漂亮,但還沒有到足以誘惑人的地步,未免太弄不清楚行情了吧!
心中方自估量,不過,對方跟着的動作,卻令這位矮人名匠大爲錯愕。
將一個水桶、一根掃把塞了過來,這位美人兒笑道:“我是剛被派駐到下面村莊的神職人員,明天我們村莊會舉行大掃除,由於您離我們村莊很近,算是鄰居,希望矮人先生您也能捲起袖子來叄與,大家一起把這座山頭弄乾淨……”
無視對方的驚愕,白袍美人笑了笑,眨眨眼睛,輕聲道:“對了,可以請矮人先生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這是隆。貝多芬與卡特琳娜的首次見面,當時,看着門外滿是開朗笑意的美人,貝多芬就覺得好像是忽然有一道陽光,射進自己這陰暗千年的腐舊房子。
雖然說貝多芬毫不客氣地將她攆出門去,但卡特琳娜卻接二連三地上門拜訪,邀請這位芳鄰叄與村裡的活動、祭祀,或是熱心地送來新收成的瓜果蔬菜,更在冬天飄雪時扛了一牀棉被上山,擔心這獨居的老矮人難以過冬。
擔心這可能是有心人的計謀,貝多芬特別花時間作了調查,而後他便知道,這個叫做卡特琳娜的女人,是個從雷因斯稷下學宮裡畢業的優秀學生,自請外調到國境邊緣,龍騰山脈的荒涼山區中服務,只要任期一滿,就可以回到稷下,升任神官。
抵達村莊後,卡特琳娜發揮一般神職人員少見的活力,領着村人作祈禱,教導村中孩童讀書識字,也將在稷下學到的農務常識傳授給村民,希望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久後,她從村人口中知道附近有這樣一位矮人隱居,也不管衆人勸阻,便本着一貫的熱心,前來與這位隱者敦親睦鄰。
山區生活本就寂寞無趣,況且如此兩千年如一日,心內自然也希望有伴,或許就是因爲這樣,被卡特琳娜連續幾個月上門問候的貝多芬,慢慢有了改變,雖然沒有真個去叄與人類的活動,但卻對卡特琳娜釋出善意,在她上門時願意花時間,聆聽她那不怎麼生動的傳道,雙方因而有了交往。
“爲什麼要當神職人員呢?以你的聰明才智,可以有些更好發展的?”某次閒談時,貝多芬這樣地問了。
“什麼是更好的發展呢?窮鄉僻壤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開心啊!能像現在這樣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我覺得很開心啊!”
卡特琳娜輕敲着頭,笑道:“我這個人啊!沒有別的優點,就是愛多管閒事。看到有人悲傷,自己也會整天不開心,想要去幫助他們……那就乾脆當神職人員羅!拿幫助別人當職業,一舉兩得,不過我很希望能當上神官喔!當我位置更大,就可以幫更多更多的人了……”
對這些話不置可否,因爲在九州大戰時,貝多芬清楚見過許多後生小輩所不知道的內幕。當時魔族還曾經有過一個說法:“最卑鄙的人類就是雷因斯人;而雷因斯人中最無恥陰險的,就是那些穿着白袍的神職人員。”
儘管這樣,貝多芬此時卻對這來自雷因斯的女性有了好感,除了談話之外,更邀她去鑑賞自己的創作,要她撿選一樣做爲禮物。
並不清楚眼前這老矮人,就是當代神匠,卡特琳娜僅是以平常心去欣賞每一件刀劍作品,雖然驚訝,但貝多芬看得出她並沒有多少欣羨之情,而在整個看完之後,卡特琳娜側着頭,有些尷尬地笑着,問了一個問題。
“我……我並不是很懂啦!不過照矮人先生你剛纔的說法,這些東西都是武器羅!”
“不錯,雖然稱不上我的傑作,但比外面世界那些不成器的俗物要強過太多了……”
“換句話說,矮人先生你做出來的東西,沒有一件是能幫到人的羅?”
成爲創師多年,隆。貝多芬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剎時間如遭雷擊,呆呆地站在當地。
“鋤頭、鐮刀,雖然都可以拿來當武器,不過它們的正常用途,都是用來幫助人的,人們也會因爲使用這些器具,得到幸福。可是矮人先生你的作品,威力都那麼強,不能拿來切菜種地,也幫不到什麼人,對我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麼用耶!”
講話太過老實的下場,就是被惱羞成怒的名工匠掃地出門。可是在當天晚上,貝多芬卻一直想着日間聽到的話語。
對他而言,鑄造器物是一種藝術,一種追求真理的“道”,而創師的工作,就是將心血投注,將一份作品處理到盡善盡美,威力強絕,當這份作品被人使用,自然就會煥發出一種奪走使用者光彩的絕世鋒芒。
可是,這些東西對人有用嗎?
沉吟着,他忽然想到許久之前,將製作好的村正刀、十字聖劍交託給其首任主人時,與那位女性的對話。
“……鑄刀鑄劍,和鑄造者的精神有極大關連,若其人剛直不阿,刀劍中自然有一股不屈之氣,反之……”
“唔,您是說,從武器裡頭可以看出鑄造者的風骨是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定很可憐,因爲鑄造者就和那些武器一樣,只會傷盡身邊所有的人。”
對方無疑是一位非常聰慧的女性,也因爲這樣,原本殺性極重的村正刀、十字聖劍,在她手中始終未曾開鋒染血,隆。貝多芬很高興自己鑄造的神兵,能夠爲這樣的人所擁有。
而千年之後的現在,又再次有一位女性,提醒了自己這個事實……
想着想着,這位矮人名匠露出了許久未有的微笑。
第二天,對着提上一籃瓜果來串門子的卡特琳娜,貝多芬認真地詢問,什麼東西纔是對人有用的東西呢?
兩人花了一段時間去尋找答案,而從那天起,以善於鑄造神兵而聞名於世的隆。
貝多芬,放棄了他過往的工作,開始用他的巧手,去作一些最普通的木桶、木雕。
從製作這些簡單的東西里,意外地發現樂趣,隱居山中兩千年的貝多芬,至此時才發現到恬淡生活的樂趣。後來,他試着去設計一些應用器材,像是從地底汲取山泉的自動系統、沒人操作便會行走的耕牛,憑着簡單的齒輪與機括,就能做出這些效果,那無疑是一種比太古魔道更神奇的手藝。
卡特琳娜始終也陪在身邊,幫着出點子、給評語。雖然她的存在帶給人活力,但這名女子卻百分百不是個創師的料,粗心大意的她,經常失手弄砸了貝多芬新完成的作品,或是令整個預備要啓動的系統功虧一簣。
“有什麼關係?作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開心就行了嘛!”
對着將要發脾氣的貝多芬,每次卡特琳娜都是眨眨眼,大聲地笑了出來,彷似盛開薔薇般的笑容,讓人怒意漸消,隨着她一同笑了起來。
只要開心就可以了……
對這句話,貝多芬慢慢地很有感慨,他一生埋首於鑄造之中,每當一件傑作完成,胸中確實有一股滿足感,但那種滿足卻遠遠不及此刻快樂的十分之一,看來,自己真是浪費了許多時間啊……
山下村莊中的村民,對這位見習神官非常敬愛,卻對她整日跑上山,與那老矮人廝混的作法不敢苟同,時日一久,自然有些不好聽的冷言冷語。
卡特琳娜毫不在意,反而是隆。貝多芬感到難以釋懷。在與這個女人相處的過程中,他慢慢地有所改變,而當他察覺到自己的心情,那個感覺是相當錯愕而矛盾的。
自己是個矮人,這女的卻是個人類;自己是兩千多歲的糟老頭,她是個正值花樣年華的美麗少女……更何況,她還是個必須嚴守戒律的神職人員。
這些存在於雙方之間的差距,讓貝多芬感到不安,遲遲不敢表達心中的想法,一時間脾氣還暴躁起來,喜怒不定。
最後,實在是忍耐不下去,一天清早,已有十多年未曾離開住處的他,獨自下山,在路上採集了一束鮮花,來到山下的村莊。
當時,卡特琳娜正領導着村民做祈禱,在一衆低低的驚呼聲中,察覺到訪客到來,喜孜孜地迎了上去。
凝視着微笑走來的美人兒,隆。貝多芬生平首次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不過,他仍是鼓起勇氣,說出自己來此的目的。
“我很喜歡你,可以嫁給我嗎?”
“好啊!”
回答得太快,讓詢問者一時間有些意會不過來,爲了安全起見,他又問道: “可是……你的神官呢?”
“不當了,嫁個好老公比較重要。”
沒有誤解的可能性,卡特琳娜的回答簡單明快之至,她將頭上的神職禮帽摘下,跟着就緊緊擁抱住這個剛剛成爲自己丈夫的男人。
“真是的,居然讓我等那麼久……我還在擔心,該不會要我來主動提呢?”
平心而論,那場面實在不太浪漫,身高有差的兩人抱在一起,男方赫然雙腳離地,成了一幕引人發噱的景象,饒是如此,兩人面上卻都佈滿了幸福的笑意。
在一片譁然聲中,兩人攜手離開村莊。
事後,卡特琳娜被取消了神職資格,不過她似乎也全然不在意,與夫婿在山上過着和平安逸的生活,雖然常常挨村人的白眼,但她仍自顧自地教導願意來上課的孩子們識字,像往常那樣,將關心付出給每一個人。
隆。貝多芬沒有干涉妻子,反而熱心地幫助她所需要的一切。對他而言,雖然自己堪稱是風之大陸第一名匠,但在這場婚姻裡,妻子纔是受委屈的一方,因此,雖然他對妻子把熱誠奉獻給那羣不懂得回報的人一事,頗有微詞,卻也從來不說些什麼。
不久,兩夫妻有了孩子,一個被取名爲“隆。愛因斯坦”的女孩,在父母的滿心期盼下來到人間。這段時間,可以說是隆。貝多芬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那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整日都是眯眯笑容,令得皺紋全擠在一起。
一切看來是那麼地美好,無奈世事難料,這段幸福而平淡的生活,終於因爲不速之客的到來,被迫畫上休止符。
大凡兵器創師都會遇上一個困擾,就是有人登門,強行委託製作兵器,這個困擾對隆。貝多芬幾乎已經不存在。本身有着強橫的天位修爲,所有妄想對他動武威逼的敵人,都被他的煉陽手當場格殺,不構成威脅。
然而,強中更有強中手,只要是習武,就避免不了這個困擾,當一切的幸福到達頂點,一個有實力威脅、粉碎這份幸福的強人,出現在隆。貝多芬一家的面前。
愛菱仍然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父親忽然面色大變,示意母親帶自己躲好後,獨自走出屋外。隔着窗口,她看見有三個穿着黑色斗篷的客人站在外頭,散發着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氛。
來人與父親以奇怪的語言交談,愛菱聽不懂那裡頭的意思,卻感覺得出雙方正在爭執,而到了最後,這番對談不歡而散,隆。貝多芬搶先動手,將訪客殺掉兩名,卻仍是攔截不及,讓第三人遁逃而去。
死在地上的兩具屍首,慢慢融化爲墨綠色黏漿,流入地底,瞥見這一幕的愛菱,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裡不能再待了,安全起見,我們要立刻搬走。”
進屋來的隆。貝多芬,向妻子做出吩咐,儘速收拾重要物件,馬上要遷移他處。
年紀還小,愛菱聽不太懂父母的對話,她只聽到父親稱剛纔來訪的客人爲魔族,是來自魔界的高手,因爲有一個“大王”即將要出關,與之敵對的他們感到恐懼,尋求能增長力量的方法,因而探訪到昔日魔界名匠的下落,希望能取得可以幫助他們的武器。
對方希望取得的器具只有兩樣:貝多芬從前打造過、能封鎖魔族力量的“封魔針
”,並請他開發出一種能阻絕天魔功吸蝕奇效的物質。若是能取得這兩樣東西,他們就有向大魔神王挑戰的信心。
不願再幹涉魔界內鬥,隆。貝多芬沒有答應,而當這些不識好歹的後輩,拿這附近山區的人命來做要脅時,貝多芬的煉陽手就給他們一個慘痛教訓。只是,貝多芬也心有所忌,既然行蹤暴露,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二批、第三批的訪客,說不定還會有天位級數的魔族強人跋涉而來。
若是從前,那也沒有什麼好怕的,自己同樣擁有天位力量,硬拼起來,勝負猶未可知,且此地到底是人間界,除非有爆發第二次九州大戰的覺悟,魔族應該還不敢輕舉妄動。但現在卻不成,自己有妻女在側,比武戰鬥時有什麼閃失,那就是一家人都任由宰割。太過清楚魔族的殘戾手段,貝多芬不敢冒險,決定在魔族高手到來前,帶同妻女遠避他處。
“東西儘量撿重要的帶走,那些沒大腦的粗鄙傢伙,根本不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發現我們不在,肯定會氣得將這間屋子一把火燒光……”
自從婚後知道丈夫的身份,卡特琳娜就能理解丈夫此時的心情,沒有責怪,幫着收拾家當,只是,在聽見丈夫這麼說的時候,她不禁呆了一呆。
“看不到我們,他們會把這間屋子燒掉嗎?那山下的村民呢?”
“大概也會順手殺個精光吧!理性的魔族幾乎不存在,遷怒是很正常的,不過他們也不便在人間呆太久,頂多把山下那個村子屠掉後,就要離開,破壞規模不會太大。”
對於丈夫的這段話,卡特琳娜顯得無法認同,希望能先到村子裡去說一聲,通知村民們疏散。
貝多芬則是持反對意見。他本來就討厭這堆人類,不願意爲他們做事,更何況此刻情形已經很緊急,敵人隨時都可能出現,就算去通知村民,他們也未必肯相信,然後放棄自己的土地財產逃跑;即使相信,要帶着這麼一大羣人逃命,那也只是自找麻煩,給敵人機會。
“平常也就算了,現在是緊急關頭,你又何必再爲這些不領情的廢物着想,不過是些雜碎一樣的小蟲子,就……”
“可是,他們都是我的同胞啊……”
雖然僅有短短的兩句,卻是愛菱記憶中,父母親首次出現意見相左,這個尷尬的情形並沒有繼續下去,因爲僅是這樣一耽擱,敵人已經出現,將屋子團團圍住,發誓要爲死去的同伴復仇。
開啓了秘密逃生通道,再將一些強力的魔導器具交給妻子,貝多芬要她們母女先行離去,自己負責斷後,因爲他不願意給敵人任何抓到人質的機會,只要沒有負累,以他的修爲要掃除外頭這些雜碎,是很容易的。
從逃生秘道里出來,卻沒有去向與丈夫約定的會面地點,卡特琳娜帶着女兒,直奔村莊。
“雖然有點危險,不過這是西瑪必須要做的事,你願意跟西瑪一起去嗎?”
聽見母親這樣說,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的小愛菱,只是一個勁地笑着點頭,高興地拍着手。
抵達村莊時,那邊正受着襲擊,焰火四起,有三頭半人半獸的魔族,正在大肆攻擊,同時吼叫詢問:“隆。貝多芬與他的妻女在哪裡?”看樣子,似乎是搞錯了方向,到此處問路兼殺戮。
根本不可能答得出來,村民哀嚎着四處逃竄,這時,卡特琳娜出現了。身上帶了可以隱蔽氣息的魔導器,如果她不主動現身,縱然是天位高手也無法輕易察覺,但對於眼前同胞的苦難,她就是無法坐視不理。
(如果在這種時候置身事外,那我還能算是人嗎?)
抱着這種想法,卡特琳娜挺身而出。使用丈夫所製造的魔導器,聖潔的白光編織成圓罩,護住她與女兒。
“你們要找的人在這裡,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對魔族而言,無辜這個字眼根本沒有意義,但卡特琳娜仍是這樣喊了出來,同時招呼村人,躲進光罩裡,得到庇護。
生死一瞬之際,見到救星,村人們急忙奔來,躲進光罩裡。這道由神聖力量組成的光罩,可以阻擋相當程度的物理攻擊,亦令魔族感到畏懼,不敢靠近,可是,聖光籠罩的範圍有限,沒過多久,裡頭的人就站滿了,而感應到這邊有不尋常的氣息,魔族則越聚越多,朝光罩裡的人類虎視眈眈。
情況不妙,而早該解決敵人的丈夫,卻遲遲沒有出現,卡特琳娜擔憂起來,卻在這時候,衆人發現有一個孩童,一面哭叫着媽媽,一面朝這邊奔跑過來,後頭的魔族並沒有追趕,似乎是想看看光罩裡的人有何反應。
光罩裡的空間已滿,想要多容納一個人,就只有讓一個人從裡頭出去。想到這一點,剎那間,卡特琳娜已經有了決定。
(如果非要有人出去,那就由引發此事的我……)
只是,在她有所動作前,一隻手奪過她手中的魔導器,同時更將她推出光罩去。
動手的,是那孩子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救,他們把卡特琳娜推了出去,把自己的孩子抱進來。
對於這反應,其餘的村人先是一呆,繼而也做出抉擇。對於卡特琳娜與那老矮人的婚姻,他們一直有一種受到背叛的感覺,此刻既惱怒這個女人引來怪物,破壞了村子;更希望魔族得到這女人後,便會撤退遠走,他們默許了這樣的動作,更紛紛出聲開始斥罵這個“背叛者”。
看看那個因己而得救的孩子,看看那對父母喜悅欲泣的神情,最後再看看一衆因爲恐懼、不安而憤怒的村人們……如此,也就夠了!
一如過往平和的個性,卡特琳娜接受了這個無情的待遇。朝想要衝出來的女兒拼命使眼色,她緩緩地跪了下來,開始向神明祈禱。
雖然她已不是神職人員,但心中始終信仰神明,也相信神明不會在此時拋棄她,因此,祈禱村人和自己能夠脫險,便是她唯一所能做的。
似乎是神明對這份祈禱的迴應,在四周魔族圍上來之前,她聽見了丈夫的怒吼聲。
“你們這些雜碎,給我滾開!”
聲音來自天空,瞧見下頭髮生的所有事,隆。貝多芬不顧身上帶傷,催運天位力量趕來。
只可惜,另外一人卻先他而至,那是適才與他纏鬥,並且將他創傷的強敵。
呼呼風聲劃過,包圍住卡特琳娜的魔族,給人一擊而滅,血漿與碎屍四散飛濺,緊跟着,殺滅這些魔族的兇手,已經先一步來到人質身邊,一隻透着寒氣的手爪,拍按在卡特琳娜的頭頂,令她昏迷了過去。
“奇雷斯,把你的髒手放開!”
“哈哈!老頭,這就是你的婆娘嗎?果然有幾分姿色啊!要是就這麼死了,你也很捨不得吧!識趣的就快點把密碼告訴我,不然說不定我就在這裡把你家婆娘先奸後殺的幹掉!”
火光飛騰,一切的景象瞧來驚心動魄,嚇得快要呆掉的愛菱,仔細記下敵人的樣子。他是一個瘦瘦的小個子,背後生着一雙蝙蝠似的羽翼,渾身上下刺着許多根長長的尖針,在月色下閃着寒光,四肢更被厚重鎖煉給捆住,另外連接上四個金屬煉球,鉗制他的行動。
這樣的囚鎖,應該足以讓尋常高手沒法動彈,這人的行動卻如鬼魅變形,無蹤可覓、無跡可循,身上散發的氣勢,更讓人充分明瞭他的不好對付。
貝多芬很清楚眼前這敵人的資料。奇雷斯,又名弘曆,是今任大魔神王胤之子,個性喜怒無常,殘忍好殺,靠着一身天魔功,和與生俱來的瘋狂戰意,縱橫魔界,難逢敵手。
它個性極爲兇殘,不管高興或是生氣,往往一時興起,大殺無辜出氣,冤死在它手底的生靈,成千上萬,號稱“魔族中的魔族”。
奇雷斯嗜戰如狂,又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到最後,甚至悍然挑戰乃父胤 ,一場大戰,奇雷斯被打成重傷,背釘封魔針,四肢鎖上煉魔鐐,拖命而逃,此後便一直與各方追捕者廝殺。
一直在找尋突破封鎖之法,但配合封魔針的咒語,除了胤本人,就只有身爲鑄造者的隆。貝多芬知道,當貝多芬的下落在魔界傳開,奇雷斯便以其實力突破境界封鎖,來到人間界。
鎖住他武功的封魔針,是貝多芬在九州大戰時期的傑作,每一根針配合一句咒語,將囚徒的武功層層封鎖,奇雷斯身上給釘了十八根,仍能發揮小天位戰力,令貝多芬在適才交手中,無法佔到上風,由此可窺知他的實力。
此時,隆。貝多芬心中大亂,因爲若讓奇雷斯解開封印,以他嗜殺的個性,必在回覆功力後大開殺戒,將在場所有生命血祭;但若不告訴他密語,妻子立刻便有性命之憂。
想到此處,他便對身後的人類憤恨不已,若不是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沒可奈何,貝多芬最後也開始說出咒語,而隨着第一句咒語唱頌完畢,一根封魔針從奇雷斯身上緩慢地倒退出來。
感受到封鎖已久的力量重新出現,這位魔族皇子發出了喜悅的狂笑,而大意之下,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人質已經甦醒過來。
迷迷糊糊中,卡特琳娜仍能聽見敵人與丈夫的對話,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她依稀明白,不可以讓這個惡魔得到力量,去傷害更多的生命,因此,她做出了勇敢的舉動。
抓住那根脫落掉下的封魔針,她心裡默唸神的名字,運起她微不足道的力量,往敵人身上刺過去。
或許是因爲對方的輕敵,又或許是因爲神明終於賜予了遲來的庇佑,她成功地暗算了這個強過她千萬倍的敵人,用封魔針刺進奇雷斯的身體。
這一下的後果絕對嚴重。和以往的魔族邪力不同,這一根封魔針是由神聖力量所發,雖然微弱,但是和剩餘的十七根互相呼應,聖魔合壁之下,爆發出了比以前更強的封鎖效果,將奇雷斯打落天位。
發出悽慘的痛嚎,面對逮着機會、急速攻來的貝多芬,僅餘地界修爲的奇雷斯根本沒法硬拼,只得狼狽逃命,但在逃跑之前,他仍來得及做一件事:給這個害慘自己的女人最後一擊。
沒有護體真氣,卡特琳娜根本沒有抵禦這一擊的力量。內臟的碎片,隨着鮮血自口中噴出,沒有當場四分五裂已是運氣極佳,但接過妻子瀕死的身軀,貝多芬就知道死亡已是不可避免。
“……嘿……不要這麼難過嘛……死亡……對神職人員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
恐懼的事啊!”
意識不是很清醒了,看着丈夫悲傷的表情,她心裡也是很不忍。有一樣東西,應該隨着自己的死亡一起消失,這樣對人類比較好,可是,爲了預防不測,希望給丈夫和女兒留下一點庇護的後路,所以……請神明原諒自己的這點自私吧!
“我……用了一位神明的召喚語作爲封印禁咒……就是女兒週歲時候的那條手煉 ……你……”
“不要管那種東西了,你支持下去,我一定會救你的!然後……然後我們一家可以繼續生活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希望幫女兒添個弟弟妹妹的嗎?千萬不要放棄啊……”
聽着丈夫的呼喚,卡特琳娜只能溫柔地微笑,沒有多餘的體力。
已必死無疑,她仍堅持自己的信念,很高興能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丈夫、女兒與其他人的安全,只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死了,憤怒如狂的丈夫,必定會血祭在場的所有人類,爲此,她必須要做一點事。
“來不及了啦……你可以答應我……爲我發一個誓嗎?”
不明白妻子的意思是什麼,但在此時此刻,隆。貝多芬拼命地點頭,不管是多難的要求,都要爲她辦到。
“請……請你發誓……如……如果你往後出手傷害任何人類……你死去的妻子將
會在冥府受業火煎熬……不得安寧……”
與其說發誓,這更像是一個詛咒,可是看着妻子乞憐的眼神,他又怎麼肯拒絕她這臨終的最後請求。
“……真是……太對不起你啦……好好保重……照顧女兒……和人類好好地…… 相……”
聲音越來越低沉,跟着……
“卡、卡特琳娜……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抱着已經失去生命的妻子,隆。貝多芬涕淚縱橫,爲永遠失去了這名教導自己如何去愛人的女子,幾乎是心碎一般的悲慟。
打擊太過沉重,整整三天的時間,他就像雕像一樣地待在那裡,抱着妻子的遺體,全然感覺不到外界的一切,腦裡不停地閃過以往的畫面,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
亦直到三天之後,在雨中回覆清醒的他,要埋葬妻子,找尋女兒過來時,才發現女兒已經失蹤。
當卡特琳娜瀕死垂危時,驚駭不已的愛菱想要跑到母親身邊,可是卻有一隻手住她嘴巴,跟着就將她抱走。
動手的是一衆村人們,見識到隆。貝多芬的驚人力量,他們知道惹上了大麻煩,爲了避免敵人報復,他們決定把敵人的小孩綁架,作爲保命的護身符而這也就是他們對於卡特琳娜的回報!
很不幸,這張護身符並沒有使用的機會,因爲當四天後隆。貝多芬以鎖魂之術追上他們時,卻發現十多具被殘殺死去的屍體。雖然逃過了魔族的侵害,但風之大陸上仍有不少強盜,殺起同類絕不手軟。
沒有在屍體中找到女兒,隆。貝多芬持續追查,但一時之間並沒有頭緒,直到他求助於青樓聯盟,這纔在事發七天之後,於自由都市的市場裡找到女兒。
長相討喜,可以預見將來是個美人,強盜們沒有下殺手,而是將她轉賣給奴隸商人。因爲是混血種,沒法當一般人類販賣,奴隸商人在小愛菱後肩烙上牲畜的印記,預備販往艾爾鐵諾。
見到這一幕的隆。貝多芬憤怒欲狂,想要以殺戮來平息憤怒,但卻在出手瞬間,想起了妻子的遺命,硬生生止住攻擊。
如果僅是承諾,那他此時可以輕易反口,撕毀諾言,但他答應妻子的卻是一個詛咒,且並非針對自己,而是將惡報歸於妻子身上的詛咒……
爲此,這位絕代名匠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爲什麼老天總是這樣安排?所有一心想爲人類做事的好人,最後都得不得好下場?是否人類就真是一種不值得扶助的東西?
自己敬愛的主君、摯愛的妻子,都是因爲人類而死於非命,縱使自己再蠢,也該學到一些東西了……
此後,本來爲了避免麻煩,定居於人間界的隆。貝多芬,遷居到魔界邊境,收魔族少年爲徒,更一改原先“只管創作,不問使用者”的原則,專心的爲魔族量身定作武器,冥冥中,似是希望使用者藉以屠殺人類,達成報復的快意。
而愛菱,也就在這樣的氣氛里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