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夜探軍營,齊顏根本不會給自己惹來這樣的麻煩,可是他也慶幸自己夜探軍營,至少,麻煩總好過遺憾。
只是,答應谷映塵的三日之約,恐怕要延遲了。
當他看到齊嫣然那張瞪視王欽雲的憤怒小臉時,腦子有一秒鐘的停擺,他不明白爲何養在齊府深閨之中的小妹爲何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劍拔弩張的地方。而當他再看見被綁縛在地同樣憤怒的高少揚時又瞬間明白了一切,定是高少揚這呆子經不住齊嫣然的威逼利誘將她帶出,只是他們爲何又會落在王欽雲手中……
“延遲一日?”慕容滄月甚是不解。從齊顏吩咐下來的事項來看,她基本上猜到了他的計謀,她也暗暗驚訝齊顏能想出此等掩人耳目的妙招,若依照計劃,他們此刻便動身回離宮也沒有難度,爲何齊顏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恩。”齊顏單衣站在窗前,長髮隨意半綁在身後,臉上的易容的僞裝已全部卸下,他戴上了一個銀色的半臉面具。
“原因。”按照谷映塵在乎齊顏的程度與隱藏在他邪惡錶殼下的孩童個性,若沒有合理的理由便失約與他,恐怕回去便是要面對一場驚天的憤怒。
齊顏勾起脣角,但周身卻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日月失色的一笑,那一瞬間,園中雲雀盡數飛絕。
“勿離,我可以幫你。”慕容滄月皺起了眉頭。相處近兩個月,她從未在齊顏身上感受到如此重的煞氣,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不必。”齊顏淡淡地拒絕。齊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介入,這是齊家人的驕傲,也是齊家人的自信。
入夜,齊顏再次潛入軍營,手中拿的是自己並不太擅長的長劍。
“你說二哥他會來救我們嗎?”齊嫣然縮在角落裡,污穢的小臉上此刻滿是悔恨。只怪自己做錯了事,又恰巧偷看到了父親書房中的一封書信知曉了二哥身在離宮,便貿貿然拖上高少揚踏入嚮往已久的江湖。孰知,根本沒有江湖經驗的他們,在混進西樓國大軍沒幾日便被識破,高少揚爲保她寡不敵衆失手被擒。
“會的!”高少揚被綁縛在帳篷中央的粗柱上,凌亂的發覆蓋住了他的眼,讓人無法探視他的表情,但他堅定的聲音卻給了安定了齊嫣然此刻的心慌意亂。
“可是二哥根本就不知道我們落在王欽雲手裡。”齊嫣然低聲喃喃着。
高少揚不再回話。被齊嫣然威脅帶出來至今,他仍處在震驚之中。
那一個欺世盜名的神話,華美而殘酷。他自小就視爲神砥的“少年丞相”、“玉面戰神”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但即使是那樣,他仍心存死忠,他堅信在戰場上從不捨棄任何一名兄弟的少將軍有難言之隱。他也相信,只要少將軍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定會前來營救。
“他會來的!”高少揚告訴自己。
“能預知我會來救你們,爲何就不能預見自己會落在王欽雲手裡。”齊顏的聲音懶懶地在帳外響起,隨後他大搖大擺地揭開帳篷的門。
“少將軍!”高少揚的眼瞬間明亮了起來。
齊嫣然屏住了呼吸。從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有一個神志不清的二哥,而身爲千日國最嬌貴的金枝玉葉,她也看不起這個二哥。可是當她聽孃親說二哥不一樣了之後,她突然想看看這個被家人忽視了二十多年的人。
而今她見到了,她從沒想過,自已有一天會被人這樣地征服,僅僅,只是一瞬間。這個如天神一般絕塵的飄逸男子,靈動而矯捷,即使銀色面具掩去了他的絕色容貌,她仍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亦正亦邪的誘惑。
這個人,是她的哥哥……
“淨給我添亂!”齊顏越過高少揚走向齊嫣然,高少揚身上的繩索風過即斷。
“屬下知罪。”高少揚知道此刻不是請罪的時機,他接住齊顏扔過來的劍,不及顧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便護在齊顏身後。
“有傷到嗎?”齊顏蹲下身,親手解開繩索。他的心是有柔軟的部分的,即使這個妹妹會刁蠻,會看不起他這個哥哥,但他知曉她的年幼,知道她任性外衣下的天真無害,她的心很乾淨,乾淨到他甘心去守護,想來當初齊嚴面對曾經的齊顏亦是這種心情吧。
齊嫣然楞楞地搖頭。她緊緊盯着齊顏的面具,她知道面具下的臉與大哥一般模樣,但卻也知道不一樣,有些東西,不一樣。
“莫是不認識二哥了?”齊顏將她橫抱起,脣角嘲意浮起。
“少將軍。”高少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不慣劍的手不安地握緊。
“小寶,別那麼緊張。”齊顏抱着齊嫣然,步調輕鬆地走出帳篷。
營帳前方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
王欽雲長刀支在地上,雙手置在刀柄上方,寒鐵衣在火光下閃着幽冷的流光。他眯眼看向營帳門口掩着半面的男子,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中升騰起來。如此明目張膽地來他的軍營救人,此人不是蠢到極點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而很顯然,不是前者。
即使看不清男子的真實面容,但王欽雲仍覺得他眼熟,這種超凡脫俗的清冷凌厲像極了一個人——那個世人即使驚鴻一瞥便永遠無法忘懷的天之驕子。但他也確定眼前之人不是那個人,那個人凜冽地不似凡塵之人,出塵似飄然謫仙,而此人,他身上瀰漫着一種魔性,惑人的誘餌,沾染便入魔的危險。
交疊而握的手一收。“夜闖軍營,閣下意欲何爲。”
齊顏無奈一笑。如此陣仗,看來王欽雲真真把齊嫣然二人當作細作了。想來偷偷混入他人軍營之人也着實可恨,若是他,哪裡還會如此禮待。這王欽雲也算的上一個君子,只是君子往往要吃虧。“原是不想驚擾了將軍,舍妹在此打擾多時,在下奉家父之名特來帶她返家。”
王欽雲緩緩皺起眉頭。這種解釋太過牽強,此人很明顯是特意驚動他,若說救人,太過不智,若說是細作,更是愚蠢,所以,他定是另有目的。
兩人靜靜對峙着,空氣中隱隱詭異地氣流,只消一星火花便燃爆。
比的是誰先沉不住氣,身後一陣凌亂的馬蹄聲,一向以治軍嚴格的王欽雲眉頭愈緊。最終,齊顏將齊嫣然放下,微笑的臉恢復了冷峻。
“報——糧草營失火!”
王欽雲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但仍是不動聲色。他緩緩拔出插在地上的鋼刀。“夜闖軍營,毀我糧草,閣下與離宮究竟何種關係?”
“若我說沒關係,將軍可信?”他和離宮確實沒關係,充其量,他算是離宮的一名過客而已。
“報——物資營失火!軍甲、武器、棉被全數燒燬!”
“閉嘴!”王欽雲怒斥。
就算相隔甚遠,齊顏仍是能看到王欽雲額角跳動的青筋。有一個成語叫,兵不厭詐,布了一天的局,他此次來不止要帶走齊嫣然二人。齊顏微微測過臉,揚起下巴。
“你們一個都別想走!”這種不可一世的樣子徹底惹惱了王欽雲,他架着鋼刀,大步流星地跑向齊顏。
齊顏亦在同時拔劍。
笨重的鋼刀化作凌厲的攻勢朝齊顏襲去,而齊顏早有準備,從容應戰。灰白兩條身影在滿營火光下激烈地纏鬥着,寒劍與鋼刀,迸出的火花四濺。
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後,王欽雲被震退數步,最後勉強靠着插入泥土的鋼刀止住了後退的腳步,他感覺到喉頭一陣氣血翻騰,腥甜的液體噴涌而出。他不敢相信自己又輸了,輸給了同樣的招式。
“這劍着實用不順手。”扔掉長劍,齊顏站直身子。他伸出右手,高少揚會意地閃向離他最近的兩個士兵奪下兩杆槍,並將其中一杆遞到齊顏手中。“將軍莫逼我血洗軍營,我只想帶走他們。”
齊顏深深地打量着四周的士兵,目光冷靜犀利。主將落敗,軍心已亂。
齊嫣然偷偷地看着齊顏的側臉。他比大哥更有氣勢,不怒自威,僅僅是環視了一圈,便讓所有人噤若寒蟬,而高少揚,則是緊緊護在他身後,隨時準備爲他拼命。很多年後她才明白,那是天生的王者纔有的氣勢。
“讓他們離開。”王欽雲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漬。成王敗寇,獨鬥便是把所有勝負賭在一場生死上,這個人原本可以殺了他。
士兵們面面相覷,最後熙攘着讓開一條道。
“多謝。”齊顏扔掉槍,將齊嫣然攬進懷中,頭也不回地遠去。不可一世的一場賭局,他單人赴宴,他賭定王欽雲是位君子,賭定他信仰成王敗寇,更賭定自己不可能敗。而結果,他贏了。他不似齊嚴那般步步爲營,他喜愛肆意妄爲帶來的新鮮激動。谷映塵說,他總有一天會跌地很慘,但是誰又在乎,若真有那一天,再是苦惱不遲。
王欽雲向前幾步,拾起齊顏剛纔使用的長劍,若有所思。他會打敗這個人!下次再遇上,他定取其性命!
兩匹駿馬在山道上狂奔了近半日。齊嫣然被齊顏裹在披風裡,護在身前。
這種感覺很奇妙。她一直是被所有人護在手心裡疼着的,可是無論是父母還是大哥,都不曾與她如此親近過,二哥對待她的方式,就像,她是他最珍愛的人,那是……親人……
“二哥……”她的聲音弱弱的響起,帶着一絲悔意與抱歉,她不知道齊顏能不能聽見,但是她仍是想這麼叫他一聲。
繮繩被勒緊,馬蹄驟停。
齊顏轉頭沉着臉交代高少揚。“我送你們至此,你們一直往東走,以這兩匹馬的腳程,不到一日便可到港口,到時自然有人接應你們。這件事我記着,回去再慢慢與你結算,好生保護着小姐,再有差池我定不饒你!”
“是!”高少揚翻下馬背,單膝跪地,頭剛毅地低垂。
“二哥,我不想回去。”齊嫣然揪緊齊顏的袖口,低聲道。
齊顏挑眉。他看向不安的齊嫣然,後者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乾脆躲避掉了齊顏的目光,他探究的目光投向高少揚,後者將頭垂地更低。
紅脣輕輕張合,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齊嫣然倔強地將頭別到一邊,不肯哀求卻也不肯鬆開手。
“要我通知大哥來接你回去?”話音未落,齊嫣然滾燙的熱淚便滴落在齊顏手背。他皺起眉頭,“給我一個理由,我便留下你。”
“父親要將我嫁給李延吉那個混蛋兒子,我不依,偷跑出來的。”齊嫣然目光閃爍。
“還有?”銳利的目光射向高少揚。
高少揚擡頭,看了齊嫣然一眼,在她的瞪視下,再次地下了頭。“小姐刺傷了李碩安。”
“呵……”聞言,齊顏輕聲笑起,他輕蔑地搖頭。“就這樣偷跑出來?嫣然,就算大哥二哥都不在,你還怕父親搞不定這點小事嗎?”
“我當然知道父親能擺平。”齊嫣然氣鼓鼓的雙頰,不滿地嘀咕着。“可是擺平了之後父親還是要我嫁給他。”
齊顏調轉馬頭,高少揚立刻翻身上馬跟了上來。
“小妹已然二八年華,瞧哥哥都忘了呢。”馬匹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原路返還。“父親費心爲你挑揀如意郎君,你不該如此任性。”
饒是空白了十六年的情分,此刻二人卻也像沒有任何嫌隙一般地攀談起來。
“那得我自己選的才叫如意郎君,像李碩安這種只關風月的懶散公子哥兒,連替我提鞋都不配。”齊嫣然說着微微揚了揚下巴,驕傲的小動作與齊顏一個模樣。
“那小妹想要什麼樣的夫婿?”見齊嫣然如此興致盎然,齊顏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我是齊家之女,將門之後,能娶我的定然也是蓋世英雄。”興致勃勃地說完後便覺自己此話有失女兒家矜持,齊嫣然的小臉紅了紅。
“好,二哥將來若是在戰場上看到此等蓋世英雄,定擄了來給你做東牀快婿。”齊顏玩笑。“或是,二哥手下如雲猛將,任你挑選可好?”
“二哥!”齊嫣然嬌斥,小女兒家的嬌態畢露。
“呵……”齊顏笑而不語,修長的雙腿夾緊馬腹,加快了前行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