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若換作你,你會怎樣對付李家……”
聞言,齊嚴緩緩笑起。“自然是攻心爲上……其實你知道如何最有效得打擊李碩安, 只是你不願去做而已。”
輪到齊顏笑起。他不語, 代表剛開始的話題就此結束。
“顏, 這十年來你做得很好, 可做人不能太過貪心, 你不能想得到一切卻不付出任何代價。”齊嚴站起,俯視着與自己相同卻氣質迥異的容顏。
“嚴有想要守護的人嗎?”齊顏執過魚竿,淡然地反問。
“……有。”沉吟許久, 齊嚴應道。
“呵……”對這預料之中的答案,齊顏僅是報以一笑。“我不知你爲的是誰, 也不知十二年來你私下做那麼多所謂何事, 但我知曉這定是與你所要守護的人有關。秦先生要你安心養病, 莫思慮太多,可你的病十多年都未見多大改善。閒暇時想起, 我是着實嫉妒那人。”
聞言,齊嚴清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暖,他伸手揉揉齊顏的發頂,像小時候那樣。
“你說我要的太多,嚴自己又何嘗不是, 而且你比我更笨。你憐惜天素, 卻因某些原因躲了她那麼些年, 而我, 我想要的東西我都不折手段要到了, 說我任性也罷,至少我未壓抑自己的慾望。”
“顏……心似澄鏡。”齊嚴緩緩, 重新坐下。
“我是你一手□□出來的,不是嗎?”高徒出自名師。
“你揹負的比我少,所以,你能任性。”而他揹負的東西,太多太重了。
“我揹負的就不多?”如今的他,僅僅是靠承諾與意志活着。
“顏,不要去想象他人肩上的重量,你永遠無法衡量。”
“你的心能像宇宙這麼寬廣,可你卻從來不快樂。”不止他的心思亂了,自己的心思此刻也亂了。丟下魚竿,齊顏悶聲苦笑。原以爲經過十年的歷練,自己該成熟一些纔是,看是應證了一句古話——三歲定終身,若以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來算,此刻的齊顏是齊嚴與谷映塵聯手打造出來的,一個,似魔非魔的半成品。
“有些人,註定沒有快樂,也註定承受不了幸福的重量。”齊嚴笑道,呵出的氣變成了薄薄的霧氣,霎時迷濛了他的雙眼。
難道你未發現,我亦然嗎?齊顏的嘴角出現一個相同的笑容。
兩人間一時相顧無言。
“起風了,你快些回屋吧。”涼風撩起齊顏頰邊的發。
齊嚴依言站起。
“也許……有一天……”齊嚴的話很輕很輕,輕到風一吹就散了。
齊顏擡頭望向烏雲蔽日的天空,淺淺地笑開。
“主人!”
樓丞剛開口,書房的們就已打開。若非必要,樓丞決不會用輕功在府中這般穿行,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齊顏皺眉看向髮絲有些凌亂的樓丞。
饒是已經看了十多年,但愈發犀利幽冷的目光仍讓樓丞怔了一下。
“今日少爺自齊家營回府,路經千喜樓時與人發生衝突,將人打傷了。”
“與何人?”相對樓丞的焦急,齊顏雲淡風輕。
“御史李大人表弟陸冠宇,還有,魏王……”
齊顏眉一挑。這小傢伙,招惹李家人也便算了,還惹上當朝太子。
“魏王現今傷勢不明。離開時額上有血,怕是此事不可能善了。”
“我知道了,此事我會處理。”
傷及儲君,其罪,滿門抄斬都不爲過了。他還未動手,李碩安倒是先發制人了,那小子將他的軟肋摸得一清二楚,真真棘手啊。
思及此,齊顏大步朝柳夕顏的小院走去。
眼疾手快截住了往無塵身上招呼去的藤條,齊顏愣是讓自己白皙的手背上多出一條血痕。他一邊攬住柳夕顏的肩,一邊不着痕跡地接走她手上的藤條。“夕顏這是爲何?”
“爹……”無塵巴巴地想起身探看齊顏手上的傷,但被齊顏用眼神喝止。
“就是你把他寵到這樣無法無天的,你看他,什麼人不好打,偏偏傷了太子爺,縱使你再……”聽下人報上此事,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噓……”齊顏輕聲安撫她。“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你說!你爲什麼要打架?”回過神來,柳夕顏再去搶奪藤條。
“孩子不聽話,好好說便是,藤條這東西,打在兒身,痛在吾心啊。”齊顏嬉皮笑臉,轉身將藤條扔給了樓丞。
“你……”柳夕顏氣急敗壞。“慈父多敗兒!”
“無塵,告訴爹,爲何與那二人動粗?”齊顏笑而不應,他轉身將無塵牽起,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的椅子上。
無塵目光不時撇向齊顏的手背,卻倔強地不作任何辯解。
“你不說,爹自然也猜到一二,無非是那些陳年舊事。”當年他綠沙城前一番話石破天驚,從那以後,天下人皆知他與谷映塵之間的風流韻事。“吾兒這般聰慧之人,怎會傻傻地聽那些人挑撥。”
心中糾結了一天的事情被說中,無塵雖氣惱,卻如釋重負般地耷拉下肩膀。“孩兒一時頭腦發熱,便……”
“不怪你。”與李家之間的戰爭大大小小也拖了十年之久,就算他不急,李碩安也想要有個了斷了。只是這一劍,刺得着實狠準。只消將無塵帶到御前,他是清陽王之子的事實便無法抵賴,屆時輕則欺君犯上,重則通敵賣國。
望了柳夕顏一眼,齊顏直視無塵的眼。“無塵,有些事情,也許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柳夕顏一臉錯愕地看向齊顏,無塵眉頭緩緩皺起。
“別這般皺眉。”齊顏嘆氣,無奈地閉眼,他伸手撫平無塵眉間的褶皺。“他皺眉,也是這般模樣……”
房內靜地只剩下三人的呼吸聲。
無塵安靜地聽着,倔強的淚水每每要奪眶而出卻又硬是被他逼了回去。
“……所以,離開吧。”離開千日國,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
“勿離,他才十二歲……”柳夕顏萬般不捨,卻也明白,如今形勢,唯有將無塵先送走,纔有方法應對。清陽王谷映塵名動天下,而無塵與他父親這般神似……
“十二歲可以了,你比我更清楚,他十二歲的時候已經擔起了整個清陽一族的榮辱。”齊顏面無異色。
“你已經十二歲了,已經過了在爹懷裡撒嬌的年紀。”齊顏伸手撫過無塵散落的碎髮。“讓爹看看,你能不能讓爹感到驕傲。”
“孩兒不要離開爹!”無塵倔強地撇過頭。
“這十年,辛先生一直留在西樓國,他會助你。還有炎兮、風吟軒、慕容滄月,他們皆是你生父舊部,萬般可信。西樓國與千日國相隔萬里,好些事不能再像在家裡這樣任性了,你要記得這些年來爲父教你的爲君之道,更要好好聽從辛先生他們的教導,知道嗎?”
淚水奪眶而出,無塵眉頭深鎖。
帶着薄繭的指輕輕拭去粉嫩臉頰上的淚水。“你是他的兒,怎能爲這等小事流淚?無塵,這是爹爲你選的路,皇圖霸業,你要爲你清陽一族找回失去的一切。”
江山早已爲他打下來了,接下來的路,即使還有他牽着,無塵也要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還有駱天涯,待無塵掌控西樓局勢,他們之間的交易,也便完成了吧……
“睡了?”
見齊顏從內室出來,柳夕顏看了他一眼,又開始發呆。
“夕顏不捨孩兒,我明瞭,只是,夕顏不能隨無塵一起去那裡。”齊顏像個孩子一樣賴入柳夕顏懷裡。“我也離不開夕顏啊。”
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許在她抱着無塵顫顫悠悠地登上斷天涯那日起就已然成爲他生命的支柱了。他幾乎能從她身上聞到十二年前的氣息,因爲她,與他愛着同一個人,始終如一。愛能維持多久?他在她身上找到了答案。這是他們第一個十年,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你想他嗎?”他問。
“勿離總是問我這種傻問題。”怎會不想,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想,只是她也知道,有個人的思念比她更甚、更苦。每當他這麼問她的時候就代表,那一刻他又開始了無止境的想念,那一刻他感到彷徨無助。
他只敢在她面前如此,也許世人無法想象這個權傾天下的男人也會有這麼軟弱的一面,可是,這纔是齊顏,褪去了華麗的外表,其實他什麼都沒有。
“想他了嗎?”他不死心地問,非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想……”柳夕顏含淚應道。心中突然抽搐着疼痛,不知是爲齊顏還是爲她自己。
“傻瓜,不要再想了,你還有我,還有無塵。”反手將柳夕顏摟入自己懷中,齊顏柔柔地安慰她,或,他也在這樣安慰自己。“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在乎的人,尤其是夕顏你,若失去你,我會瘋、會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隱去了淚水,她讓他看見自己的堅強,也無聲地要他堅強。
“哪家的父母捨得孩子離開自己的身邊,只是稚鳥長大了,得讓他自己學着展開羽翼,學着跌倒,學着飛翔……無塵,他……我會常帶你去看他的,你莫太多思念……”
真惱人啊,孩子此刻還睡在裡屋呢,他就已經開始不捨了,真真無用不是……
“勿離,讓樓丞陪在無塵身邊吧,有他看着,我比較放心。”柳夕顏此刻已經開始思考無塵去西樓國的事宜了。
“無塵他……”自柳夕顏懷中擡起頭,齊顏淡淡地看了默默站在一旁的樓丞一眼。“無塵有風吟軒伴着,一樣安全。我已經習慣了樓丞的陪伴,他還是留在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