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幾次顧行年對她的愚鈍都表現出很生氣,這一次,他覺得生氣都是浪費。
在她的眼裡,永遠都是看不到自己任何的好的。
她只知道她被欺騙了,她只知道她被仇人收養了,她只知道她被逼和仇人的孫子結婚了,她只知道這些啊……
可是秦時,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麼不告訴你這些?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麼願意跟你結婚?
你視我和爺爺爲仇人,那麼你也是我的仇人啊?
你是被逼的,那我又爲何願意跟仇人結婚?
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切都不重要。
顧行年擡眼看她,輕聲地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回家?還是在這裡坐到明天天亮?”
他越是平靜,說明他內心越是憤怒。
秦時知道,他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就是這樣——沒有表情,不會發火。
以前她很怕看到顧行年這個樣子,然而此時此刻,竟然也不覺得害怕。
感覺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今後要去哪裡。
仔細想了想,她說:“我想去一個地方。”
“說。”
“蓮花大廈。”
聽到這四個字,顧行年的眉頭皺了一下。
蓮花大廈是秦時的父親,也就是她的養父生前最後參與建造的一棟大廈,他也是在那棟大廈跳樓自殺的。
她現在要去那棟大廈,是想幹什麼?
秦時見他不回答,又說:“如果你帶我去,那就算了。”
明知道她這是在用激將法,可顧行年還是順了她的意。
“好。”
——
蓮花大廈一共高六十八層,當年她的養父自殺的時候這棟大廈還沒有全部造好,只造了四十五層。
出了那事之後,一度停工了整整半年,然後才繼續建造完成。
八年過去了,大家都已經忘了,當年有一對夫妻,曾從這棟大廈的第四十五層跳下去,當場死亡。
但是這件事,秦時記得清清楚楚。
她和顧行年來到最高的第六十八層,從這裡看下去,能看到整個申城。
一直以來,申城的夜景都很出名,周邊的城市很多人都會趕過來看。
秦時以前想不明白,不過是夜景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呢?
可今晚,心情如此低落的時候,竟然覺得這份景色美得讓自己窒息。
她走在前面,顧行年跟在後面,到了天台邊緣,因爲有欄杆,顧行年也沒阻止,只是在她靠上去的時候,微微地皺了下眉。
怎麼回事?竟然會突然就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是因爲當年她的養父是在這裡出事的,所以自己心裡也有了陰影?
正想着,前面的秦時忽然回頭問他:“你覺得申城的夜景美嗎?”
他擡眸對上秦時的視線,剎那間,有些失神。
天台的風很大,她靠在欄杆上,一頭烏黑的秀髮隨風獵獵飛舞。
她的身後就是整個申城,夜景美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可儘管如此,在顧行年的眼裡,最美的那個人,還是她。
“美。”他輕聲地回答,也不知道這個字究竟是在說夜景,還是在說秦時。
不過秦時聽了卻笑了起來,點着頭說:“我也覺得申城的夜景好美,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呢。”
她說完,轉頭回去繼續專注地盯着夜景,像是整個人都在感受這份美。
而顧行年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他差點忍不住想要上去拉過秦時,馬上帶她回家。
秦時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流淚了。
其實她好多天前就來過這裡了,只不過那個時候是白天來的,沒看到這麼美的夜景罷了。
當時她被逼着和顧行年結婚,她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然後就想起了去世的父母。
來這裡,是想找一點無形的安慰。
卻不曾想,當時天台是被關閉不允許上來的。
聽說,是因爲天台的欄杆有一處鬆動了,大廈的工作人員上來檢查的時候,差點掉下去,被嚇得直接心臟病出來了。
秦時當時就偷偷上來過,發現的確有一處欄杆是搖搖欲墜的。
今天一上來,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裡,還是原模原樣,看來沒動過。
哎,大廈的工作人員辦事效率不高啊!
都過去這麼多天了,竟然還沒修好。
“顧行年……”
她一邊叫着身後的人的名字,一邊慢慢地移動了起來,朝着欄杆鬆動的那出走去。
顧行年不遠不近地跟着她,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有想過以後我們怎麼相處嗎?”她問得波瀾不驚,似乎真相也沒有在她心裡激起多少的浪花。
顧行年卻是不想回答,對他來說,能撇開那些煩惱,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就好。
秦時也沒有一定要他回答,自顧自繼續說下去:“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我失憶好了,什麼都不要記得。”
不要記得自己叫秦時,不要記得八年前的事,不要記得自己是被顧家收養的,不要記得自己和他原來是仇人……
什麼都不要記得,那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我一直以爲自己討厭你恨你,直到那天,我去醫院看張元澤,出來的時候聽到童笙在醫院門口說電話,她說她懷了你的孩子,她說想她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然後用孩子逼你娶她。我聽完這些,居然就慌了,很害怕很害怕。”
“你怕失去我?”
“對啊!”秦時回答得很乾脆,一點猶豫都沒有。
她回眸一笑的時候,整個申城的夜景根本算不了什麼。
顧行年在她的笑容中,徹底迷失了心神。
然而,正當他想要上前的時候,秦時忽然一腳踢開了欄杆鬆動的那處。
‘哐當——’一聲,響的明明是欄杆,顧行年卻覺得自己的心上被踢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正在汩汩地往外冒。
秦時站在缺口那裡,面對着他,背朝申城。
她說:“我沒辦法面對自己愛上了你這個事實,我也不可能失憶,所以顧行年,我不想再這麼折磨我自己。”
顧行年站在那裡,一動不敢動。
有生之年,從未如此害怕過。
他不敢呼吸,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