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頭的飯食,說白了就是蒸煮一切,偶爾燒烤換個口味,如果嫌味道單調就拼命的加香料,反正吃不死人的東西都統統往裡放。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烹飪方式極其單調,水平極其落後,簡直就是吃貨的地獄。
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普普通通的三鮮餡餃子簡直就是給這個吃啥都是一嘴香料味兒的年代注入的一股清流。哪怕是一幫糙老爺們捏出來的奇形怪狀的餃子,哪怕被煮得破了一大半,還是讓衆人吃得險些吞掉了舌頭,幾大銅盆的餃子幾乎在轉眼間被一掃而空,連餃子湯都沒放過。就連落落寡歡的想要離去的李孝恭,在被李秀寧揪回來往嘴裡塞了一個餃子之後,他也不提這茬了,就是一個勁的悶頭猛吃。
飯後,衆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閒聊消食,楊霖被李秀寧掐了幾把之後,只得老老實實的去找李孝恭,而且開門見山:
“孟平兄,可是覺得小弟待你不公?”
“末將不敢!末將只是覺得太史公說的那句‘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很有道理,有些事情是求不來的,末將既然懂得了這個道理,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奢求。”
“好吧,孟平兄,我承認這事我做的不對……但是咱們能好好說話不?”
“好好說話是吧?那行——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要不是餃子好吃……好吧,要不是摩訶室利太兇惡,我李孝恭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這就對了嘛……等等!我不是說你走人對,我的意思是你這樣講話纔像個武人的樣子!孟平兄啊,不是我說你,你平常跟大傢伙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跟誰都不交心,難怪會出現這樣的誤會。你怎麼就不想想,我平常跟老房他們三天不吵架都稀罕得跟過年似的,到了關鍵時刻我卻敢把賭注毫無保留的壓在他們身上?”
“這個……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
“你看,你就是這副世家子的臭德性,眼睛永遠長在腦門上,驢倒了架子也不肯倒。好吧,今天我就跟你說說爲何如此用你。
咱們磨坪山上下來的人,要講爲將的經驗、能力和威嚴,那要首推竇琮竇將軍,這個無可非議。不過老竇畢竟是我老丈人的心頭肉,早晚是要離開的,而他在我們軍中存在一天,我就斷沒有放着不用的道理,其他人也就沒有出頭之日。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我早早的就把他打發了回去。
老竇這一走,你孟平兄一定覺得這領軍主將非我其誰了吧?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卻並不能這麼做,原因有幾個:首先,無論將來我們要逐鹿中原還是據地自保,能領兵震懾一方的將軍都是多多益善,要是我手底下就你一個李孟平好使,就算你長出三頭六臂來又能獨擋幾面?現在我們實力弱,不被人重視,也打不起什麼大規模的仗,不但給了我們練兵的機會,更是選將的好時候,比如說這一仗就打出來個盛永固。第二,你別忘了咱們無論是在太原造反還是現在討胡,都跟我那個老丈人脫不開干係。更何況現在的討奴軍就是個大雜燴,裡邊不僅有朝廷的人,各路梟雄的探子、密諜也少不了,我一旦任命你爲主將,你這個隴西李氏子弟的身份在有心人的眼裡就會被放大無數倍,我老丈人弄不好就得倒黴,咱們跟唐公的關係也會大白於天下,到時候咱們誰都沒有好果子吃。最後,哪怕就憑摩訶室利的關係,我也沒把你當外人,更何況孟平兄能在我危難之際挺身相助,這份情意我是銘感五內。所以我希望孟平兄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我可以給你透個底,等跟突厥人打完這一仗,就是咱們離開河東之時,到時候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正是孟平兄大顯身手的時候!”
楊霖這麼一掏心窩子,李孝恭心中的塊壘頓時冰消雪融,但是面子上還有些過不去,不過一直在旁偷聽的李秀寧可是冰雪聰明,趁機站出來拎着兩人的耳朵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卻恰好打消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第二天一早,李淵和宋老生腳前腳後的趕到了樓煩關。
三路討奴軍中,若論兵精馬快、戰力強大首推宋老生的西路軍,要說人多勢衆、氣勢逼人則非李淵的東路軍莫屬。楊霖的中路軍雖然人數不少,還有右侯衛的府兵坐鎮,但是畢竟成分複雜、軍心不齊,戰力上更是良莠不分,而且直面突厥人的主力,所以在戰前所有人都一致不看好中路軍。誰想到仗打到現在,東、西兩路軍雖然也打了幾個勝仗,各自消滅了萬把敵軍,但是一個被突厥人的主力逼退了幾百裡退守開陽城,一個只打了場擊潰戰,而不顯山不露水的中路軍卻聲稱活擒了突厥人的大葉護!大葉護是什麼?那在突厥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身邊沒有幾萬人保護那可是連門都不會出,能這麼輕易的被楊霖這個吊兒郎當的臭小子活捉了?不會是在吹牛吧?
李淵和宋老生都是一肚子的問號,不約而同的快馬輕車趕到了樓煩關一探究竟。
這回楊霖沒露面,出城迎接的房玄齡等人連連致歉,聲稱楊大統領身負重傷不能起身,李淵和宋老生大驚,立即要去探望,卻被房玄齡先帶到了戰俘營。結果一進戰俘營,李淵和宋老生就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不下三萬個跟鵪鶉一樣擠在一處取暖的突厥人和無數的戰馬、牛羊以及堆積如山的繳獲物資比任何說辭都直白有力,雖然暫時沒見到突厥大葉護,但是楊霖打了一場大勝仗這件事肯定是真得不能再真了。而且這不是一般的勝仗,隋人跟突厥人打仗基本就沒輸過,一戰斬殺十幾萬人都不少見,可什麼時候抓到過這麼多的俘虜?
李淵和宋老生心中原本的問號沒有了,可是卻新生出更多的疑惑,迫不及待的想找楊霖問個究竟。於是二人以探病爲名,不顧房玄齡等人的阻攔,闖入了楊霖的後宅。
楊霖確實傷的不輕,尤其是右肩中的那一箭,不靜養個百八十天怕是好不了。但是再怎麼說也都是些皮外傷,何至於起不得身、見不得人?而且此刻他躺在牀上,整個上半身裹得跟糉子似的,面如金紙,雙目無神,氣若游絲,彷彿一口氣接不上就要死翹了似的。
說到底一句話,他就是在裝死。不過他不裝死也不行,李淵和宋老生哪個是善茬子?不把自己弄得慘一點,被人家把戰利品搜刮乾淨還是小事,要是被這倆老狐狸認定了中路軍能征善戰,豈不是以後硬骨頭都得扔給他啃?這種虧他哪能吃?
“哎呀!賢侄,到底發生了什麼?何至於此啊?”
李淵看到楊霖這副德性是真的嚇壞了。這個臭小子無論如何奸猾、狡詐,再怎麼跟他勾心鬥角,那也是他愛女的未婚夫婿,身爲一個合格父親的李淵可不願意他的寶貝閨女還沒成婚就先成了一個小寡婦。
楊霖齜牙咧嘴的勉強朝李、宋二人點了點頭,然後就將目光轉向了房玄齡。
“唐公、宋總管,我家楊將軍傷重多有不便,便由卑職代爲解說一二如何?”
老房不光寫文章能筆下生花,吹起牛皮來也堪稱天下無敵。在他的口中,葫蘆口一戰的艱難和曲折程度擴大了十倍不止——雖然中路軍佔據了地利優勢,但是困獸猶鬥的突厥人簡直比虎狼還要兇狠,中路軍完全靠人命往裡填才勉強堵住防線,連楊霖這個主將都身先士卒衝鋒在前,以至於身負重傷,險些喪命。要不是右侯衛的府兵和邊軍騎兵反覆衝擊突厥人的後路和側翼,而且關鍵時刻步利馬失前蹄被生擒活捉,這一仗弄不好就敗了。
“步利被擒,那些突厥人懾于軍法就全部投降了?”宋老生插言道。
“確實如此。宋總管,突厥人的軍法您應該不陌生,當時楊將軍命人將步利押至軍前,突厥人不降則立斬步利。步利一死,即便突厥人打贏了這一仗也免不了被咄吉殺光的命運,投降說不定還有條活路。”
“我軍傷亡如何?”
反正這一仗打贏了,過程如何李淵一點也不關心,他最關心的就是他女婿的實力。
“突厥人兇悍,我軍傷亡慘重,折損者超過兩萬,其中八成爲楊將軍的嫡系人馬。”
“嘶——”
不光是李淵,就連宋老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管怎麼說,大夥名義上是友軍,所以對彼此的情況都很瞭解。楊霖手底下能打的兵也就兩萬來號人這一點,無論是李淵和宋老生都清清楚楚,如果房玄齡所言是實,那就意味着楊霖的實力在這一仗中基本消耗光了。
在二人詢問的目光下,楊霖緩緩的點了點頭。
李淵的心情很沉重,雖然他一直在算計着佔女婿的便宜,但是畢竟在根本利益上他和楊霖並無衝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互爲倚仗。如今楊霖的兵力基本消耗殆盡,對他絕對不是個好消息。宋老生的心情則是有喜有憂,喜的是起碼短期內這小子無力再鬧事,禍禍大隋江山,憂的是如今突厥人勢大,萬一楊霖以此爲藉口退出討奴軍,這仗打起來就更沒有勝算了。
兩人正在心裡打着小九九,房玄齡又道:“此戰我軍繳獲甚豐,按照戰前的約定,楊將軍已經將其分配給各部。如今剩餘一萬八千餘匹戰馬和一些牛羊,楊將軍的意思是若無東西兩路軍的掩護和配合,這一戰我軍也難以取勝,因此願將其分贈給唐公和宋總管。”
老財迷李淵聞言大喜,宋老生卻恍若未聞,追問道:“楊將軍這是何意?難道是打算退出討奴軍了?”
房玄齡還未待答話,就見今日的巡更官段志玄一溜煙跑了進來,說是晉陽派來了信使,有緊急軍報稟報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