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說着便順手把羊腿扔到了一邊,握緊兩隻油膩膩又瘦骨伶仃的拳頭就要向楊霖撲過來。可是他的腳還沒挪開地兒,耳根子就被人一把扯住——多麼熟悉的感覺,多麼疼痛的領悟,除了他老姐李秀寧還有誰能一下子就制住這個無法無天的變態?
李玄霸立馬從惡虎變成了病貓,除了吱哇亂叫的求饒竟是連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即便如此李秀寧也沒饒過他,楊霖可是她專屬的泄憤沙包,豈容他人染指?就算她親弟弟都不行。於是她又恨恨的在他屁股上踹了幾腳,手上依舊是半分力氣也不放鬆。
“你這是抽的哪股妖風?他初來乍到的招你惹你了?你竟敢對他動手,看來我幾天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唉呀三姐饒命!這事能怪着我嗎?還不是這傢伙到處佔咱家的便宜,小弟是氣不過,打算教訓他一下,又沒想打死他……”
“佔咱家的便宜?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李玄霸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下,楊霖和李秀寧終於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楊霖從磨坪山起事到輾轉溜到河南,把河東這塊地面折騰了個天翻地覆,雖然李淵對他還算是青眼有加,但是其他人還真沒把他當回事,認爲這小子不過是生得好加上運氣爆棚罷了。而且楊霖跟李淵的幾個心腹如長孫順德、劉文靜等人都鬧得不太愉快,有的甚至還結過樑子,就算與他接觸不多的溫氏兄弟、劉弘基、唐儉等也覺得楊霖性情輕浮佻脫、浮滑無禮,反正統統對他印象不咋地,所以對李淵費盡心機招攬他頗爲不以爲然。楊霖開溜那陣子,李淵忙於在晉陽招攬歸鄉府兵顧不上他,特地遣來長孫順德和劉文靜想把他拐到晉陽去。話說李淵要是強留他,楊霖還真抹不開這個面子,沒想到長孫順德和劉文靜兩人對李淵陰奉陽違,出工不出力,與其說是勸返,還不如說是把他禮送出境,倒省了楊霖的心思。
可是其後發生的事情讓這幫自視甚高的河東高才們眼珠子差點瞪到了地上——楊霖先是從強橫無比的瓦崗軍手中強取滎陽,接着又從屈突通的手裡硬生生的奪下了襄城和弘農,現在又要藉助李淵之力奪取東都!那可是東都啊!那可是天下中樞、歷代龍興之地啊!跟東都比,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弄來的河東簡直就是個拿不上臺面的窮鄉僻壤,這個什麼本事都稀鬆的小子是怎麼做到的?李淵的幾大謀士撓破了腦袋也想不通。
後來他們可算是找到了理由,便紛紛義憤填膺的向李淵上書,指出楊霖這個不學無術的無形浪子、紈絝子弟之所以能夠小人得志,完全是因爲他佔盡了李家的便宜,把李家踩在了腳下才爬上今天的高位!
李淵差點被這個結論驚掉了下巴。話說李老倌最擅長的本事就是欺軟怕硬,在比他狠、比他硬的角色面前,李淵一向是軟趴趴的懦弱得像條爬蟲,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唾面自乾這一套玩得爐火純青,成功的欺騙了諸如皇帝和二裴一虞等勳貴重臣,讓他們對他放鬆了警惕。而對於比他弱小的人物,比如楊霖這樣的,李淵一向秉持有便宜不佔那是王八蛋的原則,不但要吃幹抹淨還得敲骨榨髓,以至於有時候想起這個女婿來都忍不住有點愧疚。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按這幫老夥計的說法,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女婿佔便宜、老丈人吃虧?李淵都有點開始懷疑人生了。
不過劉文靜信誓旦旦的給他一條一條的舉出證據——比如說楊霖之所以能在磨坪山起兵完全是唐公全力資助的結果,那小子可曾出過一人一錢?要不是唐公調走了王威並暗中通報消息、提供各種便利,楊霖豈能如此輕易的攻佔榆次並擊敗高君雅?更不要說北擊突厥一戰,天下人如今皆把這個欺世盜名的混賬小子視作抵禦外侮、替國驅寇的大英雄,可有誰知道若是沒有唐公的大力支持並甘於隱身幕後,哪來的塞北大捷?哪來的楊大英雄?偌大的好處全被這小子佔盡了!
這小子佔盡了李家的便宜,卻狼心狗肺的不思報恩,反而席捲了唐公賜予他的兵馬、財帛和偌大的名聲逃離了河東。要是沒有這些資本,楊霖在河南怕是想站住腳都難,弄不好連小命都保不住,更別說如今的功名地位了。
劉文靜更進一步的指出,楊霖就是一個胸無大志、行事無狀、胡作非爲的二世祖,這一點從他自稱混事王一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如此兒戲哪裡還有個能成大業的雄主之相?所以他認定楊霖之所以能在河南混得風生水起,完全是手下以房杜、長孫、盛彥師爲首的一干謀臣猛將的功勞。而這些人無不是李家二郎慧眼識珠簡拔於草莽間的,如今卻被這小子撿了現成便宜,這更加說明了楊霖是踩着李家才爬上今天的位置的。劉文靜進而建議李淵今後不能再繼續縱容楊霖,比如這次的三方盟約,李淵應該強硬的向楊霖謀求東都甚至更多的地盤。再者,目前二郎世民病情好轉,不如以他的名義召回房杜等楊霖的心腹重臣,以示威懾之意。
劉文靜此言一出,便得到了長孫順德、劉弘基等人的大力贊同,就連一向老成持重的溫大雅、唐儉等人也不反對。李淵的老友兼頭號心腹裴寂則不發一語,李建成數次想要出頭勸阻,卻在竇琮等人或明或暗的示意下最終保持了沉默。
與李建成同樣沉默的還有李淵。說心裡話他並不贊同劉文靜的片面之辭,當初楊霖在河東固然是充分利用了他們李家的資源從而發展壯大,當那時並非是楊霖單方得利,李淵對他也有所求而且從中所獲甚豐。要不是楊霖當初把河東攪和得一塌糊塗,李淵可能早就被皇帝弄到平遠鎮去看糧庫了,弄不好現在已經被困在江都倉惶終日,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被王威、王仁恭和宋老生等人困在晉陽動彈不得,哪能像現在這樣擁兵二十萬、據地上千裡,成了事實上割據一方的一路諸侯?而且他也並不贊同劉文靜對楊霖的評價,他是親身接觸並研究過這個看起來行事出人意表、思路與衆不同的便宜女婿的,也深知這小子詭計多端、滑不留手,要是他真像劉文靜說的那樣纔不堪用,即便有高人輔佐,也沒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創下這樣一番事業。
不過李淵對楊霖死活不肯留在河東輔佐他始終耿耿於懷。李淵的身上很有雄主之風,但是他仍然是個重視家庭的人,在他的眼中,一家人就得整整齊齊,少了哪個都不行。楊霖身爲他最心愛的閨女的未婚夫婿,早就被他視爲自己人,可是這個自己人卻不肯聽他的話,非得跑得遠遠的跟他對着幹。這要是換個外人,李淵就算脾氣再好也早就翻臉了,可是對於這個女婿,李淵卻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李淵不做聲,這事自然就沒個結論。不過在河東軍的高層對於楊霖的非議卻越來越多,就算是年紀還小、搞不清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的李玄霸也被灌了一耳朵。這個小變態對楊霖這個拐跑了他三姐的小白臉姐夫本來就印象不佳,這下子就更瞧他不順眼了,所以既然遇見了哪有不教訓一下的道理?
李玄霸講罷,楊霖的臉色有些發白,而李秀寧關注的重點顯然跟他不一樣,揪着李玄霸耳根的手指陡然間加重了幾分力氣,不過不是氣的,而是激動的:
“你是說二郎的病情好轉了?”
“哎呦……三姐你先鬆手!二哥的病情是這麼回事——兩個月前大哥去河間找竇建德,途中在一座大山裡遇見了一個老神仙叫袁守城的,便把他帶回晉陽給二哥瞧病。結果老神仙瞧過之後說二哥的元神先被天雷所驚,後被被邪物所懾,因此不得歸位,才使得二哥成了活死人,而且時日過久,以老神仙的仙術也難以復原。阿爺爲此給老神仙許下重願,耗費千金在晉陽重修真武宮,並下令在河東各地罷黜百教獨尊道君,老神仙這纔不惜折損壽元爲二哥施法。說來這個老神仙也真是靈驗,說是要施法七七四十九天,可是才十幾天二哥的眼睛就睜開了,然後手指頭動了,等到老神仙施完法那天,二哥都能抓住阿爺的手了。阿爺都哭得喘不上氣了,我也哭了……三姐,這傢伙不但把你拐跑了,還拉空了二哥的臣屬,更過分的是連我那沒過門的二嫂都被他給霸佔了!你說我就教訓他一頓過分嗎?”
李秀寧此時已經聽不到李玄霸說些什麼了,右手更是早就鬆開了他的耳朵,兩眼溢滿了淚水,撲簌簌的流淌下來。
“我要回家……我要去見二郎……我要去見阿爺……”
楊霖走上前輕輕攬住她的腰,伸手拂去她臉龐上似乎永遠也流不盡的淚水,他低頭看着這個從未如此軟弱的女子,低聲輕嘆道:
“回去吧,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