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強大無匹的大隋在一年之間便分崩離析,一下子冒出來幾十路勢力各自割據一方,其實說白了也就兩派:一派是要反隋的,另一派則是聲稱要保隋的。不過說起來也挺好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如今就呆在江都,可是誰也沒見過哪個把反隋拯民喊得山響的英雄好漢們揮兵江都誅除昏君、爲民除害,更沒見過那些滿口忠君愛國的孤臣孽子們前去勤王護駕。相反大家該喊的口號照喊不誤,該搶的地盤更是絕不客氣,但是都非常默契的當江都這塊地方、楊廣這個皇帝不存在,有多遠躲多遠,躲不過去也得繞着走,要是連繞都繞不過去,乾脆寧願撒腿就跑換個地方去打游擊,也不願和那個跟遭了瘟似的皇帝打交道,比如說十分不幸地盤緊挨着江都的杜伏威和沈法興。
這是爲啥?
楊廣這位皇帝招人煩不假,盡幹些天怒人怨的破事也沒錯,可人家畢竟是名正言順的皇二代,天下人包括那些域外蠻人都認可的正牌皇帝,招惹這位爺無論在政治、軍事、文化等各方面都要冒巨大的風險。不過華夏民族傳承了幾千年,被幹掉的正牌皇帝數不勝數,爲啥他楊廣就這麼特殊、就這麼人鬼辟易?其實縱觀歷史,凡是敢於直接幹掉皇帝的情況,要麼是宮廷政變,要麼就是能夠威脅到皇權的勢力異常強大而且能夠對其產生制衡的力量不足。而到了諸侯割據的亂世,尤其是強弱並不懸殊、實力差不多都是半斤八兩的時候,大家一般都沒什麼興趣先跟皇帝硬懟,要麼是把皇帝晾起來當他不存在,比如東周,要麼挾天子以令諸侯過過嘴癮,比如說漢末。
楊廣現在雖然混得很慘,但就軍事實力而言仍是上等諸侯的水準,天下梟雄雖多,但是誰也沒把握能把他挾一挾再令一令,所以把他晾起來儘量不招惹就成了大家的共識。其實前世的情況也大體如此,大傢伙都亂哄哄的你打我我打你,壓根沒人搭理楊廣,直到宇文化及江都政變弄死了皇帝,隋末最大的兩個軍事集團李淵和王世充才正式易幟起兵,而且還不約而同的先扶起楊廣的孫子充門面,然後才廢主自立、建國稱帝的。
話說道統這玩意看似虛無縹緲,但是對那些站在雲端的大人物來說,卻是很要命的,萬萬疏忽不得。
所以都快被人忘光了的江都小朝廷這麼一發話,本就焦頭爛額的李淵立馬就坡下驢,先是上書向皇帝請罪,表明自己並無叛逆之心,一切皆源於誤會云云,然後下令上郡的河東軍立刻撤回延安,再派劉文靜出使京師找屈突通談判。等這些事都幹完了,李淵突然想起來還有個叫楊霖的傢伙還沒打發,於是又修書一封,告訴楊霖他閨女病體未愈不宜遠行,派多少兵來接都沒用,所以你趕緊滾回黃河那頭,否則老丈人一怒,你連女婿都做不成!
從萬年受氣包驟然成了暴發戶的李淵,因爲心氣太足而打錯了算盤,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過他顯然很不服氣,對於皇帝李淵出於天下大勢和習慣性的畏懼只能低三下四的認罪討饒,對於屈突通雖然依舊瞧不上,但是皇帝公然鼓動各路反賊黑吃黑還是把他嚇出一身冷汗,萬一他跟屈突通打得正熱鬧被竇建德或是羅藝等人抄了老窩那就麻煩大了。不過楊霖就是另一回事了,身爲長輩讓他認錯服軟、把閨女送回去李淵拉不下這個臉面,更何況就憑楊霖那個小身板也敢跟他叫板,真是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
李淵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到了楊霖身上之後,莫名的覺得有點心虛。楊霖弱是弱,可是這小子坑人什麼時候靠過實力?李淵心思不寧了幾日之後,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慮,便打算徵求一下他閨女的意見。
李秀寧一回到晉陽,就被李淵關了禁閉。不過有了上次讓閨女成功翹家的教訓,李淵這回有備而來,祭出了一枚大殺器,也就是他的正妻竇氏(歷史上竇氏逝於大業九年,不過小說家言,何必當真——作者注)。如果說李秀寧橫行唐國公府多年,把她的兄弟姐妹包括部分河東軍的將領都揍出心理陰影了,連李淵都奈何不了她,那麼李秀寧的陰影就來自她的親孃竇氏。
竇氏出身華族,祖宗是東漢開國雲臺二十八將之一的竇融,生父貴爲神武郡公,舅父更是前朝的周武帝宇文邕,她嫁給李淵這麼個破落貴族絕對稱得起是下嫁了。竇氏不但人長得美,而且因爲從小長在皇宮,熟諳政治,喜讀史書,尤其擅長書法。更加不得了的是,竇氏雖未習弓馬,卻性情火爆壯烈不亞男兒。昔日楊堅欺北周皇室孤兒寡母勢單力弱,逼迫竇氏的外甥周靜帝宇文闡禪位,滿朝文武或是助紂爲虐或是噤若寒蟬,唯有一介弱女子竇氏高呼“恨我不爲男,以救舅氏之難”,以致後人贊曰“巾幗婦女,猶知節義,彼昂藏七尺軀,自命爲鬚眉男子者,曾亦自覺汗顏否耶?”
連楊堅這種狠人都敢懟,別人還在話下?竇氏不但把老公拾掇得老老實實的,對她的幾個子女更是把棍棒之下出孝子這一優良傳統發揮了個淋漓盡致。別看李建成兄弟幾個在外邊威風凜凜,跟他們那個軟蛋老爹都敢頂嘴,但是在竇氏面前一個個乖得跟小貓似的,只要竇氏一瞪眼連個屁都不敢放。李秀寧性情隨她娘,而且武力值又爆表,所以不像她孃的那份威風是靠身份、地位和輩分撐起來的,而完全是靠自己打出來的!不過話說回來,女暴龍在她親孃面前也不好使,作爲竇氏唯一的親閨女,李秀寧一直懷疑自己是她娘從外邊撿回來的——竇氏收拾她的兒子們一般爲責罵爲主、毆打爲輔,可是對她這個被整個唐國公府捧爲掌上明珠的親閨女,竇氏從來沒二話,手邊摸到什麼就拿什麼往她身上招呼,把李秀寧揍得哭爹叫媽也不撒手,什麼時候親孃把親閨女操練得全身酸爽了什麼時候算完,把李淵心疼得都哭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李淵把竇氏搬出來跟李秀寧一起住,她還有個跑?她上回從唐公府逃走所仰仗的大殺器李玄霸這回也徹底成了癟茄子,連個頭都不敢冒。而且李秀寧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一會兒爲楊霖擔着心,一會兒又恨這個死鬼把她夾在中間左右爲難,一會兒又有些留戀昔日兩情相悅時的甜蜜,轉眼間又爲自己的父兄操起了心。十七歲的少女正是心思複雜多變的時候,既叛逆又懵懂,難免就有些暴躁,結果接連被她更暴躁的親孃胖揍了幾頓,差點抑鬱了。這纔不到一個月的工夫,整個人竟是消瘦了一圈。
六月的晉陽,天氣已經有些燥熱,不過坐落在唐國公府後宅裡邊的李秀寧的那座小樓,卻是門窗緊閉生息全無,連個人影都看不着。
李淵躡手躡腳的推開了小樓的大門,然後無聲的斥退了在門口守候的婢女,轉過廳堂便看到了他的三閨女。
李秀寧平日裡似乎永遠都是一身的戎裝,而此刻卻穿着一件淺紅色的直領短襦裙倚在一副坐榻之上,單手托腮正在小睡。李淵已經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驚動她了,可是多年沙場歷練出來的警醒仍然使得李秀寧很快就驚覺的睜開了眼睛,不過等她發覺擾人清夢的惡客是她老爹以後,便嫌棄的撇了撇嘴,換個姿勢繼續睡。
李秀寧無論容貌、性情甚至舉手投足都像極了年輕時的竇氏,李淵自然把這個閨女視若珍寶,疼愛到了骨子裡。當年那個跟閨女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就算拿腳踹都沒把他踹跑,如今被閨女嫌棄了一下又算得了什麼?所以李淵毫不在意的繼續滿臉諂笑,還討好的翻出一條薄薄的錦衾想給閨女蓋上。
結果這下馬屁拍到馬腳上了,李秀寧一翻身坐了起來,甩手把錦衾扯到一邊,朝他大叫道:“怕我跑了門窗都不讓開,現在又要把我捂上,你是想熱死我啊!”
李淵這下可慌了手腳,剛要開口向女兒解釋,就聽樓上有人吼道:
“三娘你又抽什麼瘋?是不是皮子又癢了?”
李秀寧本就不爽,這剛被老爹惹着,老孃又衝她發威,頓時就委屈大了。女暴龍一怒起來,就把她孃的大棒子忘到了後腦勺,頓時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抓起東西就滿屋子亂扔。
李淵正手忙腳亂的安撫閨女,就聽腦袋頂上的樓梯咚咚作響,趕緊又一頭扎回去攔住老婆苦勸:
“娘子千萬勿惱啊!三娘被關了這麼久,難免心情抑鬱,女兒家發發小脾氣也是正常的嘛,娘子你得多多體諒,千萬不要……動手哇!”
李秀寧被她娘追得一邊哇哇亂叫着一邊繞着圈的滿屋跑,竇氏一手拎着根雞毛撣子一手提着裙角在後邊猛追,李淵則是一邊護着閨女一邊跟老婆苦苦相勸,被氣瘋了的竇氏抽得滿臉都是紅印子……
這三口人正鬧得天翻地覆,小樓的大門又被人打開了。不過這回開門的那位手藝比李淵差遠了,門軸吱吱呀呀的弄出了老大的動靜,然後門後露出了李玄霸那張雷公臉。
老孃揍閨女,捎帶腳還把老爹揍了個鼻青臉腫,這是在李家一點都不稀奇,連掃地的僕役都耳熟能詳。可問題在於這畢竟不是啥光彩的事,你知道是一回事,撞見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那還能有個好?李玄霸也不傻,見勢不妙轉頭就想溜,可哪能躲得過他老孃的火眼金睛?於是乎竇氏一聲吼,勇冠三軍、殺傷力堪比核武器的死變態李玄霸頓時成了霜打的茄子:
“毗琉璃你還想跑?你也皮緊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