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霖萬萬沒想到,形勢會變化得像房玄齡說的那樣可怕。可是仔細想想老房說得似乎又很有道理,這段時間以來天下風平浪靜,雖然有瓦崗軍攆着宇文化及的屁股痛打落水狗但卻無礙大局。而王世充突然這麼橫插一槓子,無論成敗與否,都會使得各路梟雄間本就很脆弱的平衡出現裂痕,一旦有人生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那麼房玄齡所說的一切就不是危言聳聽了。
楊霖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像其他爲上位者那樣一天到晚的疑心病發作。不過與其說他充分信賴下屬、對下屬充分放權、擅長讓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還不如說他充分認識到自己的腦子不夠用,樂得躲個清閒……
房玄齡得到了楊霖的授權,第一件事就是撤銷了他胡亂調兵的命令,然後第二件事就是派出信使分別給李淵和李密送信——問問他們,你們家的閨女要嫁人,你們有啥要求和表示沒?來不來參加婚禮,紅包包得夠不夠大……
對剩下的幾位潛在對手老房就沒那麼客氣了,直接開始調兵遣將、磨刀霍霍。他先是把邱師利調回偃師駐防,使李君羨得以率軍替換撤回東都的盛彥師,同時放棄原盛彥師部駐守的滎陽,將主力進至陽武,並分兵兩路搶佔酸棗和浚儀,從南北兩路向東郡守將翟摩侯施加壓力。而李仲文則放棄陽城,率軍西進澠池與當地駐軍會合後,派出精銳一部進至弘農,威脅潼關。
經過房玄齡這一番乾坤大挪移,彙集了楊霖麾下幾乎全部精兵的衛軍府的六萬人中,各有兩萬在東西兩路對翟讓和屈突通形成攻勢防禦態勢,邱師利率兵一萬居中策應,而楊霖能夠調動南下支援李孝恭的,就剩下了盛彥師麾下尚未成軍的熊渠、鷹揚兩軍。
“老房你是打算坑我的吧……把我坑死了繼承我的混事王位?”
楊霖這回不幹了。當初整軍的時候,他要求汰弱留強,留下十萬出頭的軍隊就夠用了。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將領們只嫌兵少哪有嫌多的時候?於是在他們陰奉陽違和各種死乞白賴下,尤其是房杜等重臣也不同意在現在的形勢下裁軍,所以楊霖非但裁軍不成,手下的兵反倒多出來不少。可是這樣一來,無論是兵員素質和裝備軍械就沒法保證了。最終年齡最小、人緣最差的牛進達和張亮就成了倒黴蛋,熊渠軍號稱重步兵其實在裝備上跟輕步兵完全沒差別,更慘的是張亮,他的鷹揚軍幾乎都是徒手兵,連武裝農民都算不上。讓楊霖帶着這樣的兵出征,難怪楊霖覺得房玄齡不懷好意。
不過大家都是玩笑開慣了的,老房對楊霖的威脅也不介意,慢悠悠的說道:
“我怎麼會坑王上?王上若是不放心,大可把東都城內的一萬羽林軍也帶走。反正只要外圍不失,東都就穩如泰山,外圍若失,東都多這一萬兵也是擺設……”
“就算這樣,也不過四萬人馬,那個王世惲可有三萬府兵!府兵啊,那是一般人嗎?你這是讓我去送菜啊,還說不是坑我……”
也不怪楊霖發飆。保安軍裡也有原府兵出身的,比如那三萬右侯衛……那幫傢伙有多凶神惡煞在場的人都是見識過的,要論單兵戰鬥力說他們能一個打十個那純屬吹牛,就算一對三、對二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要是論集體作戰,原右侯衛將士們的軍陣變化的熟練、兵種協同的默契、相互配合的老到幾乎到了心領神會的程度,三萬人吊打尋常的十萬大軍不費吹灰之力。人家王世惲的兵也是府兵,肯定不會比楊霖的右侯衛差,而熊渠、鷹揚兩軍都是各軍挑剩下的歪瓜裂棗,不但裝備糟糕而且兵無戰心將無士氣,就算加上那一萬羽林軍也不是府兵的對手。
“王上無需憂心,所謂府兵天下無敵的招牌早已在上次東征之後砸得粉碎,再經過戰敗、叛亂、遣散等一系列變故,早已不復昔日勇武,不過是一幫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無根浮萍而已,王上何必在意?再者以克明、克恭二兄之大才、孟平將軍之勇猛、再有五軍都督府三路大軍及時回援,王世惲之覆滅不過彈指一揮間之事罷了。王上此去不過是爲壯孟平將軍聲勢罷了,絕無危險。王上若是不信,玄齡願意項上人頭作保,如何?”
老房如此淡定自若,楊霖雖然滿腹疑竇,卻也只能依計行事。不過他還是拉上了小舅子李玄霸一起上路,再加上雄闊海和一聽說要打仗連家人都顧不上的李秀寧,雖然麾下的兵都是草包,可是有着三員悍將在,楊霖覺得起碼保住小命問題不大。
楊霖帶着羽林軍剛一出征,東都周邊的各路大軍便迅速的按照房玄齡的計劃開始調動,而盛彥師帶着熊渠、鷹揚兩軍並不返回東都,而是從滎陽直下襄城,趕往汝南與楊霖匯合。
東都尚有餘暇從容調動、佈置,而王世惲卻沒有給李孝恭任何準備的時間,一路銜尾追擊趕到了魯陽關,一場血戰隨之爆發。
李孝恭只來得及破壞了關前的道路,而破敗的關防根本就不是幾個朝夕內能搞定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把防禦的重點放在外圍,也就是橫貫魯陽關的那條三鴉古道的三重路上。
魯陽關實際上是位於魯山與南召之間的一個斷裂峽谷內,橫貫魯山的三鴉古道有三處地勢最爲險要,被稱爲三重路——百重山爲第一,分水嶺爲第二,魯陽關只是其中的第三重。
血戰首先在百重山打響。之所以稱之爲血戰而不是大戰,一則是這裡地勢險要無比,重兵根本排布不開,二則是李孝恭本錢有限,兵力只相當於王世惲的一成,而防線又延綿數十里,他根本不敢集重兵於一處,萬一出點意外被人一鍋端了他哭都沒處哭去。所以李孝恭只能將兵士化整爲零,一隊多則百十人,少則數十人甚至十幾人分別把守各處要點,並派遣精銳小隊潛入密林,繞到王世惲的身後打游擊、搞破壞,已達到遲滯其進軍速度的目的。
百重山不愧名爲百重,山雖不高,卻是一山架一山連綿不絕,蜿蜒曲折的古道盤桓期間,最寬處也就能並行兩輛車馬,最狹處僅容一人一馬勉強通過。其中有一轉折處名曰鬼見愁居高臨下,兩側峭壁林立猿猴難攀,從南邊行至此處需要先爬上百餘級百轉千回的石階,到達最高點後方能通過。李孝恭在此以亂石封閉了道路,置壯士百人據守於此,率先擋住了王世惲的去路。
此地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是王世惲不在乎,這種小規模的戰鬥他連瞅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直接指派他的侄子、也是前軍督尉王楷趕緊把這羣煩人的蒼蠅解決掉,不要耽誤了他今日夜宿魯陽關的行程。
按照大隋軍制,一個督尉指揮三到四個團,每團三百人,設校尉一名;每團轄三個旅,每旅百人,設旅率一名;每旅轄兩個隊,每隊五十人,設隊正一名;每隊轄五個火,每火十人,設火長一名。
王家軍雖然是私兵性質,卻延續了原府兵的體制,所以編制大體相同,也就是說王楷這個前軍督尉手下有一千二百個兵,相對守軍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優勢。可是讓王楷頭疼的是這個倒黴地方又逼仄又狹窄難行,更要命的是還曲裡拐彎的,把脖子仰斷了才能夠瞅到守軍地方,滿打滿算也就能塞下兩百來人,剩下那一千多號兵壓根就有力使不出來。
沒辦法,王楷只能派出一個校尉帶着他的團先試探着打一下。不過王楷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是老王家精心培養的下一代精英,心思也算靈動,將這個團一分爲二:前一百名士卒手持刀盾負責強攻,後面的二百人全部換上強弓硬弩,不管能不能看到目標只要達到壓制守軍、掩護刀盾兵的目的即可。
那百名刀盾兵不愧老兵油子,一個個低頭貓腰,將身體的要害儘量收縮進那個小小的圓盾之內。那面圓盾由厚達一寸的硬木所制,外蒙牛皮,尋常弓箭難以穿透,就算扛不住硬弩,可是身後提供掩護的弓箭兵們將一片片雨點般的利箭傾瀉在守軍頭上,他們哪敢露頭?即便有零星不要命的弩兵,可是亂箭之下哪還有什麼準頭?
刀盾兵們小心翼翼的一步三停,終於攀到了距離那堆阻路的亂石不過數丈的地方,守軍還是不見有任何動靜。初臨戰陣、緊張到把嘴脣都咬破了的王楷正以爲守軍已經不戰而逃,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得一聲吶喊,那個壘得有一人多高的亂石堆突然崩塌了,最次的也有人頭大小的石頭順着山勢沿着石階不可阻擋的呼嘯而落,那些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刀盾兵們甚至來不及發一聲喊,更來不及做出什麼應對,便被碾成了一條血衚衕。隨後更多的落石傾瀉而下,將他們的血肉或掩埋、或撞飛落入山崖。過了許久,待煙塵散盡,古道上除了多了一層厚厚的亂石碎土,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至於那一百名刀盾兵和擠在前邊的幾十名弓箭兵,更是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