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李淵這麼着急,原來不是擔心女婿瞎胡鬧亂闖禍,而是生怕女婿這把火點得不夠旺,他這是急三火四的跑來再給添一把柴火……
屈突通弄死了楊玄感,那又不是李淵的親爹,他幹嗎這麼急吼吼的攛掇楊霖報仇?要是不知內情的,肯定以爲李淵這個老丈人當的夠意思,處處爲女婿着想。可楊霖畢竟是過來人,他這位老丈人的發家史他記得可清楚着呢——晉陽起兵,先佔河東,再下關中之後,就是幹翻了屈突通,拿下了長安城這才奠定了大唐立國的根本。在此之後他老人家都幹了些什麼?當然是東出潼關,攻破洛陽,從此天下定鼎,誰都甭想再阻止老李家稱霸天下的腳步了。
所以李淵的話一出口,楊霖就知道他老丈人想幹啥了。幫他報仇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圖謀關中之地纔是他的本意,而一旦讓老丈人這一步得了逞,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得拿他這個女婿當作圖謀天下的墊腳石了?這肯定是沒跑了!
這是一個大坑!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不過要換成別人他早就直接翻臉了,可李淵不行,畢竟他的三閨女還沒真正嫁給他吶,所以他只能胡亂找些藉口試圖敷衍過去:
“呃,此事畢竟是小婿的私事,就不勞阿爺費心了吧。”
“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時值亂世,我等雖名爲隋臣,實爲一方霸主。所謂君王事,天下事也,你我莫不如是!何況你我實爲翁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呃,小婿真的沒想跟那老兒動刀動槍,最多打一架罷了。再者說了,小婿已對東都八郡軍民許諾,十年內若人不犯我,絕不妄動刀兵。此言方出,小婿若自食其言,還有何面目統軍治民?”
“什麼,十年之內不動刀兵?”
楊霖胡亂支應的一句胡說八道,竟使得李淵又驚又怒——十年不動刀兵!十年之後,這小子還不到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建功立業之時,而老子呢?到時候都快六十了!黃土都快埋到脖子了,還折騰個屁啊?
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楊霖在河南東征西討,不斷的開疆拓土,李淵窩在河東雖然看得眼紅心熱,卻也不免有些欣慰和欣喜。在他心目中,楊霖這小子雖然奸猾狡詐,並非易與之輩,但畢竟還是個冒失衝動、意氣用事的毛頭小子,在謀略上幼稚青澀,在手段上不夠狠辣,在功業上牽扯了太多私情,在如今雄霸一方的各路諸侯中,這小子是最不合格的一個,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運氣出奇的好……可是李淵並不認爲一個人會永遠有運氣傍身,所以李淵一直把楊霖這個女婿當作養在身邊的一顆果子,只等到他完全熟透的那天,再輕鬆愉快的將其收入囊中。
可是今天這顆仍然有些青澀的果子居然告訴李淵,他不打算熟啦,要熟也得等到十年後……十年後!這世道亂的今日不知明日事,誰他孃的知道十年後這個天下是個什麼熊樣、到時候他老李又算是哪根蔥?
“你……你怎可如此胡言亂語?如今天下之勢好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不奮發圖強必任他人所趁!這樣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還十年休兵,說不定十天之後人家就打到你家門口啦!你這不是讓我白費勁……如何放心得下秀寧!”
“這個阿爺儘管放心,小婿是愛裝孫子,可也不好惹!蕭銑稱霸江漢,可撞到小婿手裡的結果就是六百破他六千!要不是王世充搗亂,小婿早就殺進襄陽跟他算算這筆賬。王世充號稱當世名將,江淮兵名揚江南,可是他機關算盡還是讓小婿將他的八萬精兵吃幹抹淨,要不是給陛下面子,連這老小子都甭想溜掉。翟讓算是一大牛人吧,在小婿這裡丟盡了面子,卻也只敢拿宇文化及那個倒黴催的出氣,最多也就是在邊境那頭咋呼咋呼罷了。所以呢,小婿儘管沒出息,卻也不是一般人能欺負得了的,你的寶貝閨女在小婿這裡安穩着呢,就算天塌下來都傷不着她一根汗毛……”
“可是你我翁婿聯手,何愁天下不得,你還能無動於衷?若得天下,爲父願與你共治之,平分亦可……”
老李一着急,在心裡憋了好幾年的大實話都禿嚕出來了,這話他可是跟家裡的母老虎、也就是楊霖的丈母孃都沒敢說,可見他有多急了。
“阿爺,小婿真的沒想過稱王稱霸,區區一個東都八郡已經讓小婿焦頭爛額了,要是把整個天下……呃,是半個天下壓在小婿頭上,小婿要不被嚇死也得跑路,所以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小婿所思所爲,就爲了一個自保而已,走到今天這一步,實爲形勢所迫不得不爲。你若要小婿再進一步,實非小婿所能,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李淵朝他翻了個大白眼——老子要能找別人還跟你磨嘰個屁啊!不過任憑他磨破嘴皮子,楊霖就答應一條:誰敢覬覦河東他肯定幫着老丈人弄死誰,至於李淵想跟他聯手徵這個討那個,門都沒有。
李淵徹底無奈了:唾手可得的王霸之業你都不想要,那你還佔着東都八郡這天下機樞之地幹毛?
楊霖卻振振有詞:你當我想要這個破地兒啊?您老人家要是看中了,咱們可以換換,我去河東,東都歸你!
還別說,有那麼一剎那李淵還真動心了。河東的地盤雖然比東都八郡大,但是位於晉陽以北、佔了河東將近一半面積的五郡都是鳥不拉屎的邊塞之地,論富庶河東與東都相差何止十倍?要是論人口、論物產、論交通、論巨城大邑什麼的,河東更是連東都八郡的腳指頭都不如。不說別的,光是想想東都周邊那些能養活大半個天下的糧倉,李淵的哈喇子就能淌出去二里地。要知道上回他從楊霖和屈突通手裡賺到了一個河陽倉,才養活了費老鼻子勁招募來的二十萬大軍,而河陽倉僅是東都周邊幾大倉中最小的一個……
可是一轉念的工夫李淵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東都是好,可你瞅瞅周邊都是些什麼玩意?翟讓、李密、屈突通、竇建德、蕭銑再加上個楊霖,天下數得上號的大軍閥頭子把這塊地盤圍了個結實,真真是稱得上四面皆敵。也就是楊霖這小子手段圓滑會來事兒,跟大部分人關係處得不錯才得以自保。要是換成李淵,以他的人緣估計分分鐘要被人圍攻,別說他的二十萬大軍了,就算再多上個一倍也禁不起這麼折騰啊?
在正史中,一直盤踞在這塊四戰之地的瓦崗軍和王世充,就是從始至終戰事不絕,即便實力再強橫也終究被拖垮拖瘦,最終給先佔邊角再圖中央,從而後顧無憂的老李家作了嫁衣。
“那你這次召集我等前來會盟,到底有何所圖?”
“我上午不是跟你們說了嗎?一爲宇文化及之爭,二爲息爭互保……阿爺,您老年紀不大,怎麼記性這麼差……”
“閉嘴!這兩件事我當然記得,那不是在場面上說的場面話嗎?我問的是你到底有何所圖!”
“真就這倆事……”
“老夫要被你氣死啦!”
“呃……阿爺您這一生氣,小婿倒想起來了,還真有兩件事要跟您老說一說……”
“快說!”
“下月初二小婿要在東都大婚,迎娶秀寧,還請您老賞個臉出席一下……”
“哼!老夫是否嫁女還得想想,看你表現!”
“噯——這事您可不能耍賴!您連‘賢婿’都叫一年多了,我這臨上房您撤梯子可有點不講究,對您名聲也不好是不是?再說了,我要說的這第二件事可就與此有關,您得掂量掂量。”
“何事?”
“就是滎陽鄭氏的族長鄭元壽——您也認識吧?他想把他嫡生大兒子的嫡生大閨女嫁給小婿我,小婿不幹還不行。據說小婿要是敢拒收,老鄭家就要將小婿追殺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哦對了,老鄭家還說了,我不但要娶他家閨女,而且還得把正室夫人的位置留給人家,像秀寧什麼的都得後邊排着去。阿爺您也知道,小婿與秀寧感情深厚,怎忍如此薄待於她?所以說您要是反悔不肯讓秀寧嫁給我了,最高興的就是老鄭家啦!”
“神馬玩意!”
楊霖一邊煽風點火一邊挑撥離間,其實意圖是明顯滴,手段是拙劣滴,像李淵這種在塵世裡打了幾十年滾的老狐狸都不用細想就能識破楊霖的雕蟲小技。可問題是這事不光涉及到他的愛女,更是關乎他李淵甚至是整個李氏一族的面子問題,這事可就大了。到底有多大?像李淵這種以圖謀天下爲己任的野心家來說,面子有時候一文不值,有時候又非常值錢。
有多值錢?簡直比命都值錢!比如說在現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