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開山、房喬、杜如晦還有被楊霖派去的祖君彥等人忙活了一宿,終於將此戰的繳獲情況摸了個大概,其結果讓楊霖又喜又憂。喜的是冬衣不用愁了,官倉裡光老羊皮襖就塞了足足六萬套,不太招人待見的褐襦也有三萬多套。讓楊霖比較驚喜的是居然發現了十幾匹白疊布——也就是比較原始的那種棉布,他趕緊以權謀私,讓楊壽統統搬進自己屋裡。
讓楊霖比較撓頭的是榆次似乎被當成隋軍的被服倉儲基地,除了冬衣基本上啥玩意都沒有,連糧食也只有區區幾千石。算是意外之喜的只有七千多凍餓交加得奄奄一息的驍果和三千多名俘虜,這跟李建成提供的情報出入太大,楊霖有些惱火,衆人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能把於當遠從大牢裡提出來詢問。
這一問才知道,原來都是皇帝楊廣和他忠實的狗腿子王威造的孽。上次東征高句麗,隋軍吃了天氣的大虧,高句麗那個鬼地方,三月飄雪不稀奇,四月別想冰消雪融,五月早晚也能凍得人伸不出手,導致隋軍大量的非戰鬥減員,大損軍心士氣。所以全軍回師后皇帝還沒跑到江都,一道旨意就發到了河東:徵集三十萬套冬衣,務必於來年正月發往涿郡。
河東又不怎麼盛產桑麻,爲啥皇帝盯上了河東?無非是皇帝惦記上了突厥人放牧的那些牛羊了唄?只是皇帝一直在突厥人面前裝闊,後世有句話叫“苞米麪肚子,呢子料褲子”,拿到這時候來形容虛榮心爆棚的楊廣再恰當不過,對臣服的突厥人向來不吝惜大把的賞賜,從不收取任何回報,如今哪好意思跟突厥人要東西?那不把從前攢的面子一把丟光了?所以他就把這個難題拋給河東的官員。不過這事難不倒河東的那幫官場老油條,二話不說就派出了使者北上塞外,突厥人倒如往常一樣的恭順,同意了交易。隨後河東的一車車糧食、瓷器、木材以及一向限制輸出的茶葉、鐵器等物資開始源源不斷的輸往突厥,換回一車車的牛羊皮毛。可是沒過多久,突厥人就翻臉了,大幅提高了交易價格,莫名其妙的河東官員剛準備去跟不講道理的突厥人交涉,沒想到皇帝連發幾道旨意,對河東征集冬衣的速度非常不滿意,大加斥責。走投無路的河東官員只好任由被狡猾的突厥人狠宰一刀,搬空了大半個府庫、把老百姓搜刮個乾淨也沒能滿足突厥人貪婪的胃口,一咬牙一跺腳,乾脆連甲冑兵器都賣給突厥人了,這纔將將把冬衣的數目湊齊。
不過榆次現在存儲的只是第一批要發往涿郡的冬衣,晉陽裡邊還有幾萬套正在趕製,剩下的還在從突厥往內地搶運,榆次的官倉那是肯定裝不下了。王威一直對李淵想把冬衣運往他的老巢樓煩這事耿耿於懷,生怕這個總是不肯安分的老倌以此爲藉口再鬧什麼幺蛾子,所以趁着李淵北巡的工夫,暗中吩咐高君雅騰空榆次官倉,把除了冬衣以外的物資統統拉去了晉陽。所以要是楊霖他們再晚來幾天,連這幾千石糧食都撈不着。
這下楊霖的如意算盤就打不成了。他本來打算在榆次盤桓一段時間,一來是看看各方面對他的反應和態度再定行止,二來是想把宋老生引到榆次城下。宋老生麾下都是騎兵,本就不善攻堅,而且榆次也算一座堅城,以長擊短怎麼也能多幾分勝機。三來李淵這隻老狐狸沒跟他商量就帶着大軍跑樓煩去了,晉陽就剩下萬餘守軍,看似幫了他一個大忙,可他總覺得這是老丈人在給女婿挖坑,就是不知道坑底下埋的是啥,所以他打算看看再說。
可是現在不行了,幾千石糧食看似不少,可是三萬人人吃馬喂的實在撐不了幾天,更何況他的隊伍裡又多了一萬多張吃飯的嘴?楊霖只得召集衆人,下令立即給全軍配發冬衣,一萬五千名守軍明日一早押解着驍果、俘虜和剩餘物資返回磨坪山,剩下的戰兵與輔兵休整一日,後日一早兵發晉陽。
翌日一早,楊霖帶着衆將送守兵返山,帶隊的卻是武士彠和段志玄。
那日凌煙閣系跑到楊霖那兒攤牌,最終決定投效,武士彠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跟了過來,還向他跪拜喊了主公。楊霖一直沒工夫跟他細談,一方面他確實忙,另一方面也是心有疑慮。他記得在正史裡邊這位未來女皇的老爹可是李淵的鐵桿,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他打天下,後來李淵駕崩了,這老傢伙竟然悲痛得“因以成疾”、追隨舊主而去了。這樣一個對李淵死忠到底的傢伙,怎麼可能背主他投,還投奔了楊霖這個一來不怎麼靠譜、二來前途未卜的主公?楊霖把握不定他的心思,乾脆懶得費勁,把他打發到長孫無忌那裡去,讓那個人精費腦筋去。
“信明兄,磨坪山是唐公與小弟的根本之地,非信明兄這樣的老成持重之人鎮守小弟總是放心不下呀!還望信明兄用心輔佐長孫無忌那傢伙,以使我大軍後方無憂。”
武士彠此人不善言辭,只是諾諾連聲。楊霖又把目光轉向了段志玄。
段志玄跟着竇琮詐開了榆次城,佔領北門的時候遇到點小麻煩:一夥守軍佔據城關不肯投降。這本來是大軍一擁而上就能解決的問題,段志玄腦子一熱、個人英雄主義情緒大爆發,單人孤槊躍馬城頭,一杆大槊被他使得花裡胡哨,殺得守軍抱頭鼠竄、跪地求饒。這貨一得意,玩得就有點浪,一頭從戰馬上栽了下來,滾地葫蘆似的順着馬道摔了下來,結果四條胳膊腿兒折了仨,被楊霖順勢攆回磨坪山養傷。
“志玄哪……你先別翻白眼,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要是再逞能,當心將來娶不成媳婦!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去養傷,將來還少了仗讓你打?”楊霖指了指那些被繩子拴成一串串的驍果和俘虜,繼續道,“你回去也別閒着,這回咱們的傷亡少不了,給你三個月時間,能給我練出五千精兵不?”
段志玄白眼繼續翻着:“別說五千,都練出來又有何難?話說你能不能輕着點打?留點敵軍等到三個月後讓兄弟我也過過癮?”
楊霖一瞪眼,佯怒道:“你先別吹!練出一幫歪瓜裂棗,當心我把你剩下那條腿也打折!”
哥倆正在鬥嘴,就見剛被楊霖任命爲記室參軍的祖君彥匆匆而至,遞給他一份文書,低聲道:“晉陽急報!”
楊霖連忙打開軍報,卻是晉陽守將高君雅收到榆次告急文書後,竟然棄晉陽於不顧、傾巢而出來救榆次。其所部一萬府兵急行一日,此時距榆次已不足六十里,預計將於傍晚時分抵達榆次。
楊霖默默的將軍報遞給衆人傳閱,命令守兵暫停返山、李孝恭派出斥候嚴密監視高部兵馬動靜之後,就一個人走上城頭,手扶城垛望着遠處的寒山發起呆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軍機耽誤不得,統領還在猶豫什麼?”張亮是個急性子,對楊霖不趕緊備戰、反而拋開衆人沒事人似的看風景很不滿意。
“張亮慎言!”杜如晦瞪了張亮一眼,轉頭問房喬,“玄齡兄以爲如何?”
房喬心眼多,知道楊霖對祖君彥的信任遠在衆人之上,便將矛頭對準這位新晉的記室參軍:“還請尚德兄爲我等解惑。”
祖君彥永遠是一副木訥的表情:“素聞高君雅魯莽,但其傾巢而出、捨本逐末之舉確實頗爲蹊蹺,少主謹慎些也是對的。”
房喬質疑道:“榆次畢竟存儲着皇帝徵集的數萬套冬衣,不得有失。高君雅擔心在皇帝那裡交不了差,不顧一切的傾巢出動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祖君彥仍然板着一副死人臉,嘴裡卻是分毫不讓:“須知晉陽城裡冬衣也不少!況且晉陽乃是河東首要之地,一旦有失舉國震動,高君雅要是真這麼蠢,早死無葬身之地了,如何成得了一軍之將?”
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李秀寧聽得焦躁,便想衝過去抓住楊霖問個明白,卻被杜如晦攔住了。
“三娘子,莫要打擾統領。此等大事還要統領自己拿主意,我等再爲其籌謀。”
李秀寧有些驚訝道:“你們不跟他較勁了?”
杜如晦面對這位唐公愛女、楊霖的未婚妻子毫不掩飾的呵呵一笑,道:“那不過是一時意氣罷了。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楊統領雖然還沒給老夫發過俸祿,但是老夫以爲楊統領必不會令老夫失望,呵呵……”
杜如晦的話讓李秀寧想起了楊霖的利益說,一時有些發愣。她望着城頭上那個孤身佇立、眉頭微鎖、面目表情難得正經一回的青年男子,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煩惱。哪個少女不懷春?李秀寧雖然勇武不亞於男子,但是一樣做過少女的夢,也曾夢想過將來嫁一個英明神武、前程遠大的郎君,卻攤上了楊霖這麼一個胸無大志、整天就知道嬉皮笑臉的貨。她從開始的煩惱、抗拒到現在慢慢的習慣,可突然間這傢伙好像又變了一副面目、似乎在還原她夢中的模樣,她又開始有些患得患失。
李秀寧愈發焦躁,悶哼一聲,一跺腳轉身走了。
楊霖站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緩緩走下城頭,喚過來祖君彥:
“傳令:武士彠和段志玄留下五千守兵後依照前令返回磨坪山。竇琮率三千步兵駐守榆次,餘者一個時辰後隨我出兵迎戰高君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