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纔牢卒叫出邢少俠的時候,那個半蹲在地上十分出老的身影亦是莫名的顫抖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麼東西一般。一直到牢卒離去,邢淨羽也未有見他擡起過頭來。
怔怔的站在牢門外面,看着裡面那個批毛散發的老者,心中頓時百味滋生。他還是那個曾經因爲定南謀逆一事而變得蒼老的上官雲麼,還算是一個慈祥的父輩至交麼。
不僅是性家,便是在那場謀逆之中飽受牽連的家庭,甚至就包括他自己在內,這一切的一切都可謂是他一手策劃的。真不知他現在是作何感想?
望着他,卻是怎麼也無法提起怒火,他玩弄了所有人,包括玩弄了自己,但就是在此刻,卻是什麼火也無從發起了。一拳打爛鐵門,將他挾持到邢家亂墳崗殺死。或者就這般一拳將他致死?但,會有用麼?
“上官...伯...雲,”邢淨羽有些哽塞的道。猛然,那半蹲在地上的身影又再度震顫了一下,然後緩緩擡了起來。容顏不復當日,英姿雄發業已不見,變了的,可是人心?
已沒有了那日邢淨羽見到他時的那般剛毅和果斷,亦不是那位溫和慈祥而心思稠密的老人。全身污垢,滿臉憔悴,似在恍惚間便已老去百八十歲,身姿不復昔日啊!
擡頭望了邢淨羽一眼,他的眼神十分複雜,有驚詫,有駭然,有激切。但最終剩下卻是無以言表的平靜,沒有大呼冤枉,也沒有更多的動作。
只是在望了邢淨羽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繼續他的發呆。不知怎的?邢淨羽硬是在這個時候什麼話也無法說出來,感覺有些苦澀,是否世事變化至這般快,令人難以接受。
“你?可有什麼話要說?”雙方沉默了許久,終是邢淨羽打破沉默。爲何會說出這種話?他表示不知爲何?遙想兩年前的青州城外,他竟然沒有趁他昏迷而加害於他。
雖然他可能還有自己的目的,更或者是想要利用他。但總歸照顧了他那麼些許時日,又爲他講解了諸般人生道理,這份恩情,卻始終都是欠下了的。
但無論怎樣,邢家的百十口人命是不會因爲這份恩情而被抵消的。在他看來,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和邢家的血仇掛鉤,更談何抵消?
聽聞邢淨羽之話,那半蹲在地上的身影又再度震顫了一下,行徑委實奇怪。正自邢淨羽心灰意冷,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個半蹲的身子忽然站了起來,雙手趴在牢門上,手掌長長的伸了出來,然後嘶聲喊道:
“上官雨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親生女兒......。”猝然間,邢淨羽身心震盪,陡然轉過身來,望着那個可恨的身影,冰冷的臉上幾有毀滅天牢的衝動。
上官雲聲音有些沙啞,但他決沒有聽錯。那個聲音還是那般喊着,帶着幾分哽咽,像是一個垂老的百歲老人,難道他要欺騙別人對他的同情麼?
那絕望的眼神,悲慼的聲音,不滿皺紋的臉龐,更有花白的頭髮,但這決不是人所能裝出來的。身軀震顫了許久,臉上露出幾分狠毒,單手指着被禁錮在天牢中的上官雲,邢淨羽吼道:
“如果你再敢亂說一句,我立馬打爛你的頭。”什麼都可以,唯獨這個事情,他覺他他無法原諒,甚至不顧昔日之情,強行撕破一切面具。
但他的恐嚇或者危言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上官雲還在嘶聲的喊道:“她真的是我的女兒,我昔年不慎走失的親生女兒上官雨啊!”
“啊...,”邢淨羽暴吼一聲,陡然之間祭起神雷印,狠狠的一拳打響上官雲,他的生死便在須臾之間。彷彿在這一刻再也無法顧及什麼,什麼皇朝律例,什麼青龍之情,或者父輩故交,他再也不管了。
“嗖...,”一聲犀利的勁風響起,無情的拂過上官雲的臉頰,將那滿頭花白地頭髮吹得向後飄去。他的瞳孔開始有些收緊,但又猛然閉上了眼睛,似承認罪責之後的死囚然後準備一死的釋然神色。
但就在他的左拳即將接觸到他的頭顱的時候,他猛然停了下來。應該說一切都停了下來,四周變得死一般的寂靜。回過身來的時候,邢淨羽轉身待看,其它牢房裡關押的人都趴在了牢門上,神色怪異的看着這裡。
任是他們平時有多麼穩重和沉積的心情,此刻卻是被這奇怪的聲響和舉動吸引了過來,怔怔的望着這邊,不知可有同是一般的遭遇?
這?怎麼可能,邢淨羽心中陡然否決上官雲的說法。上官雲,上官雨虹,不對,他乃有化血修爲,這再是堅固的鐵牢門也決計無法攔住他,可他爲什麼不逃。
還有,他剛剛準備打出去的一拳,他爲什麼不躲閃,更有俯首認栽的釋然模樣麼,這絕非一般人等可以佯裝出來的。無數可能與不可能瞬間便在邢淨羽腦中響起,最終到底是可能還是不可能?
可能是發覺自己真的還沒有死,緩緩的顫抖着睜開眼睛,那個面前的男子依舊在憤怒,難道他現在還能對他提出什麼要求麼?
“你去看一下,她的左腿之上有一塊蝴蝶刺青,那是我當年親手刺上去的......哈哈...哈哈,”這一刻,邢淨羽終於沉默了,雙手無力的垂在兩側,神情極度萎靡,認可了什麼,卻又否決了什麼?
“她已經死了......,”聲音有些輕微,似有些難以說出口來。接着漠然轉過身去,邁動無比沉重的腳步,開始一步步的往外走去。
邢淨羽的聲音雖小,但好像仍然被上官雲盡數捕捉道。陡然收緊瞳孔,身軀如遭電擊,恍若在片刻須臾之間,心中的一切終於倒塌下來。
望着邢淨羽逐漸向外走去,他還在淒厲的吼叫着:“你說什麼?你給我回來,你給我說清楚!”直到那個身影遠去,卻終究沒能在回頭哪怕是眺望一眼,更或者一個確定的眼神。
轉過身去,無力的背靠在鐵門上,半蹲在那裡,眼神絕望的看着牢頂,兩行老淚奔涌而出。此刻,這個曾經英雄一世,卻又梟雄一生的老人竟是嚶嚶嗚嗚的哭了起來。
聲音還是有些沙啞,恍若嘲笑一般,是諷刺自己的一生,還是在譏笑命運的擺佈?對他,是否太過無情?他又會不會覺得這一切無非都是自己一手捏造,罪有應得罷?
邢淨羽腳步迷離,不知什麼時候?卻已經到達天牢之外,然後繼續迷離的向着外面走去,那些守衛在僻巷兩旁的兵士不住投來好奇的眼神,訴說着他們的不解。
在衆多異樣的目光中,邢淨羽繼續一步步的向外走去。耳邊還在不斷迴響那個絕望的聲音,“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啊,我的女兒......。”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可能是因爲青龍的關係,獨自一人走出去,竟是無人上前盤問或者阻攔,任由他腳步迷離的走着。
一直到走出天牢地域,然後到達皇城東門,中途少不了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或者譏諷的神色,但不管怎麼說?只要見到邢淨羽那身妝容,總是無人敢上來造次的。
走到東門哪裡,竟是奇怪的沒有見到青龍,不知他去了哪裡?直到半夜,他終於到了青州城,然後漫步在大街。當他在一處光亮的地方停下來的時候,擡頭一看。
門楣上觸目驚心的寫着“福源客棧”幾個堂皇大字,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邁動腳步,然後走了進去。馬上有人上前來招呼,道:“客觀,您是住店還是吃飯?”
邢淨羽沉默着沒有答話,然後自顧的走到一張空桌面前。此時的福源客棧卻是出奇的安寧,除了邢淨羽便再無他人了。
“酒,”沉聲叫道,然後那小二也是知趣的轉身離去,沒有再詢問什麼。不多時,果然端來一個罈子的酒水,然後又自顧的端來幾盤下酒菜便離去了。
不知怎的?他今天出奇的想喝酒,竟是到了這般癡迷的地步。以前從未飲過酒,只是在鐵家村喝過那種浸泡過草藥的藥酒,但那酒沒有這個味道,也沒有這般惆悵。
陡然間,天空暴閃一下,幾乎照亮整個大地。然後,一聲震耳的雷鳴聲響起,聲音之巨大。再不久,稀里嘩啦的暴雨便下了下來。
雨聲雜亂迷離,好似人的心情一般!這場驟然暴雨,果在這個時候下了下來,落在了地上,卻也落在了人的心頭,那般冷冽,還有難受!
從小兒送來酒的那一刻,邢淨羽便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絲毫不顧周圍的其他景象。從鐵家村出來開始,他的酒量暴增,不多時,一罈酒便下了肚。
狠狠搖了搖罈子,確定已經沒有了。帶着幾分半醉的聲音,道:“小兒,快拿酒來...。”小兒聞聲,三兩下跑了過來,點頭哈腰的說道:
“大俠,您剛纔還沒有付酒錢,我們這?您是不是先?”沒等小兒說完,邢淨羽將手伸進懷中,拿出一錠五十兩分量的銀子擺在桌上。
小兒見狀,立即露出一副垂誕的神色,伸手接過銀子,鏗鏘的道:“好嘞大俠您稍後,酒馬上就到。”長聲大呼着離去。
眨眼,果然又搬來比之先前更爲巨大的酒罈,邢淨羽撒手接過。直接用勁氣吹開泥封,再度有一口沒一口的海飲起來。
狂風吹了進來,帶着幾分水汽,使人不禁打了個寒顫。這時,小兒罵罵咧咧的走過去關好了門戶。屋外雨聲暴戾,好似這場大雨即將吞噬大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