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次浩一見屏緗回來了,忙迎了出來,拍拍她的腦袋,微笑着衝暮吟點頭。
次浩和翎綺在屏緗的家裡,好在有衆多僕人,倒也不至於會有尷尬。
管家見屏緗回家後,只是囑咐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夜涼如水,屏緗纔剛入睡就被噩夢驚醒,一寫殘破的片段詭異至極,她摸索着下牀,從包包裡找出安眠藥。
窗前似乎有什麼黑影晃了一下,她走到窗前,從縫隙裡看到了他,坐在窗外的過道里。
她一把拉開窗簾,月光鋪滿了整間房。
暮吟沒有回頭:還沒睡嗎?
“睡不着。”
暮吟站起身,見她手裡握着一個藥罐子:安眠藥?
屏緗趕忙把罐子藏到身後:沒有啊,維生素而已。
她剛想把罐子放到桌子下,暮吟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往上提,從她的手心裡取出那瓶藥。
“還好不是。”暮吟看了眼藥名,只是普通的維生素片,腦際電光一閃,他像想到了什麼,那麼清晰,卻那麼遙遠。
“這種藥是安眠藥。”
“騙誰啊,上面明明寫着維生素片。”
“這種維生素片其實就是安眠藥。”
“要是睡不着,我經常會吃這種藥。”黑夜裡她明眸剔透。
暮吟奇怪自己爲什麼會想到剛纔那個對白,暗想,但願這只是維生素片。
“好好地睡一覺,今晚是在廈門的最後一晚。”
“好。”她答得乾脆,卻心懷鬼胎,“你能講故事給我聽嗎?”
“恩,你快躺回去,聽着就會睡着。”
屏緗乖乖地躺回窗上,看着窗外他的影斑駁。
“以前,有個男孩,”他的故事和他的人一樣突兀,沒有來由,毫無徵兆地出現,“他的父母是克隆人,從科研所逃出來,生下了他,他過着貧窮而快樂的日子,只是有一天,科研所的人發現了他父母,父母帶着他逃離,飛往夏威夷,然而途中,遇到了戰鬥機的攔截,機毀了他父母所坐的飛機,他母親在飛機墜毀前一刻,將他高高舉起,拋到樹上。那時他還很小,在樹上看着飛機滑翔出幾百米遠,翻騰起濃煙滾滾,他艱難到從樹上爬下來,看到幾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科學家像在殘骸裡尋找什麼,其中一個說,那個孽種應該死了。那羣科學家走了好久,他才從敢樹後面走出來,那時他父親已經死了,母親還有一口氣在,母親握住他的手要他好好活下去,他發瘋地想把壓在母親身上的機翼推開,真是傻透了。就那樣,他看着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燒得最後只剩下一堆破鐵和一些電線。那時他只有七歲,什麼也不會,衣服破爛,到晚上的時候會很冷,他只能抓一大把草蓋在身上,他沒有吃的,只能摘果子或者吃野草,荒郊野嶺裡,有很多野獸,他常常不敢深睡,怕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他一個人生活,還那麼小,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來做,學着捕魚,學着洗衣服,學着煮事物,學着蓋個草屋。有一回,一隻狼發現了他,他很怕,怕到根本走不動,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狼的眼,充滿了卑微的乞求,那隻狼看着瑟縮的他,最終離去,看到第二天太陽的他覺得很幸運,他把收藏的那些鐵、電線、電子儀器改裝加工,給自己造了一臺電腦,也許別人真的無法想象,電腦的鍵盤是用樹皮做的,所謂的鼠標就是一塊破玻璃,屏幕是不規則形狀的,而且還有裂痕,機箱根本就沒有箱子,純粹是一堆東西疊放在一起,他用水流發電,整整做了一個多月,才做好電腦,而後他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弄懂了無線上網的原理,成功地跟外界聯繫上。那時候他還覺得世界沒有拋棄他,他還很幸福,可是一切來得太快,七歲的心靈易受傷害,他到各個論壇上留言,去尋求幫助,去披露這整件事,難而沒有人同情他,所有的人一致指責他是妖怪,不該來到這世上,違背了自然發展的規律,要把他找出來,把他燒掉,還好,他沒有透露他的位置,別人也無法查到他的所在,所有的帖子全都在罵他們一家人——”
屏緗迷迷糊糊地“啊”了一聲。
暮吟以爲她睡着了,繼續說:那時候,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報仇,向整個人類復仇,他變得沒有辦法相信別人,他變得更加沉默,他變得更偏激,他變得更自負,邪惡的想法充滿了他腦子……
屏緗的眼裡蓄滿了淚水,她把她的淚水深埋在枕頭裡。
窗裡窗外一片寂靜。
她穿上棉衣,赤足走到窗前。
窗下,月光泫然如霜。
她輕輕走到過道里,卻見他坐在過道的一個避風的角落裡。
他看着她穿着棉衣赤足走來,月光流過她的指間,混合進足跡裡。
她在他身旁坐下:睡了一會兒,又醒了。
暮吟沒想到強行刪去的記憶片段竟這麼頑強地復活,並反噬大腦,他面露憂色。
“我們來做個遊戲好不好。就是把一個句子或者是幾個字倒着說出來,誰反應不過來就要捱打。”
“隨你。”
“我先來,豬是的念倒。”
“倒唸的是——你。”
“錯了吧,把頭移過來。”
她的力氣小到就像在撓癢,暮吟回過神來說:畫上荷花和尚畫,書臨漢墨翰林書。
“當我傻瓜啊,那是名對中的一句,換你了,EVIL。”屏緗期待着他的反應。
暮吟囁嚅着沒有說出口,腦門上又輕輕地捱了一拳。
“在英語裡,惡魔倒過來念就是生存。”她站起身,“我就睡了,你也早點。”
暮吟苦笑着反覆念道:EVIL、EVIL、EVIL……
窗簾後的屏緗,淚盈眶,捂着嘴,哭不出來。
也許,一定程度上,她原諒了故事中的男孩。
跳躍的燈光下,有着跳躍的舞步,含着發自內心的笑意。
她踩着地上浮動的燈光,不知疲倦地跳着。
他遠遠望着,直到她驀然回首。
“今天過得如何。”
兩人相隔十米。
“還不錯,去了以前住過的地方,見了幾個好朋友。”
“恩。”“本來想陪你出去的,只是……”
“我知道。”跳躍的燈光在她腳邊流連。
“早點睡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