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孤零零地懸着幾艘漁船,便衣的警察將對講機掖在大氈衣裡,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仰視着戴陵橋,手無力地擺動着船槳。潛水艇將監控設備露出水面,密切注視着周遭的情況。
橋的兩端設好了路障,拉上了警戒線,警察們一臉木然地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警戒線外的人羣還算平靜。呈橢圓形的直升機陣容盤旋在城市上空,籠罩了整座大橋,艙門上反射着***口的金屬光澤。
離橋最近的一處高樓上,臨時指揮部裡,**、警署的要員全體到位,另有拆彈組的專家、化工組專家有條不紊地指揮着現場的最後一次全面的排查。
指揮部裡不起眼的一角;一個黑色西服文質彬彬的年輕警探,對着橋做了個開槍的動作。
兩岸圍觀的人如潮涌動,橫幅、標語高高舉起。
“誰敢動我的大橋。”
“Take the bridge ,is taking my world.Take my life ,or take the bridge.”
“人在橋在。”
…………
嘶啞的呼喊愈發彰顯其無處宣泄的愚蠢和恐慌,最後一次檢查的良好報告只能填補內心的空洞。
暮吟的嘴角勾起桀驁的笑。
年輕警探眉間挑起自信的笑意。
高深莫測的笑帶走黑影的溫度,牆角里。
不帶感情的笑隨眼睛的閉合蒸發,人羣中。
四個不同的笑,剪切進時間的相框中。
秋天的太陽,因爲楓葉而蒼白,遠山的楓紅風舞像無力的禱告,沉湎着無可抗拒的陰謀。
萬里晴空鴻雁哀鳴着,遠去,斷續成江山不歸的淚。
一團烏雲,蝕去太陽,普天陽光一暗,素白如練的江面驟然翻騰起黃色的濁浪,沒有根源的風橫掃江面,堆起煞白的水牆,轟天震地向大橋砸落。
遠山的楓葉被捲起,灑在江面上,匯成紅色的旋渦,越聚越大。漩渦吸走陽光,將天染成腥紅色的詭異。
沒有人顧及到周遭的變化,只是努力地瞪大眼,不讓橋從眼眶中消失,枉然地垂死掙扎。
天下江上灰濛濛一片,漩渦匯起的熱量和水分在四周飄成濛濛小雨,天氣異常沉悶,整個旖月島簡直是個蒸籠。
每個人都在揮灑汗水,但都保持着一成不變的姿態,彷彿時間停住,眼睛不眨,橋就不會被偷走。
鐘樓上的秒針,帶着百萬人的心動……
只一瞬間,漩渦向下移去,大橋立時不見,毫無徵兆地。
暮吟蒼白的指尖從鍵盤上的“enter”鍵上離開,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起頭髮,原本藏在頭髮下的眼睛隱然可見。
年輕警探將帽檐壓低,藏起鋒利的雙眼,從兜裡掏出一精密儀器,若有所思地向旖月大學行政大樓頂層望去。
牆角里,只隱約可見露出的耳麥。“一切準備就緒……”
人羣中,微亮的手機藍屏裡郵件發送。“發送完畢——”
全島從來沒有這樣靜過,人們爭着用仰望來填補內心恐懼的黑洞。
死寂在延續,每個人的表情被茫然佔據。
黑白底片剪輯出單調的鏡頭,解析出的表情一致,紛亂揚起的底片後,每個人眼中都還殘留着大橋,視網膜無力地硬撐着最後的希望,甚至不去眨眼,任眼中佈滿血絲,大橋變得猙獰。
暮吟合上電腦屏幕,靜候屏緗的反應。
鏡頭退化,模糊而溫馨,男孩又在電腦上編出一款軟件,女孩成了第一個使用者。男孩負手站立,嘴角桀驁的弧度……
他閉眼,揮散層疊在眼前的影象。
“大橋真的被偷了。”她轉身——
腦海中,女孩的轉身……
他睜開眼,她的脣微嗔地撅起,嘴角滑落落寞,鼻子皺着沉思,眼裡瑩潤着淚花,透出興奮的神采,眉峰猶疑地聚起。
複雜的表情背後只少了那一句。
腦海中,女孩轉身,皺着眉。苦着臉,卻突然大笑地推了他一把。“好棒哦。”一句話早已摔得支離破碎。
“目前爲止,你是最先,承認事實。”暮吟將憂傷的眼神穿透回憶,投進人羣裡。
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帶着厚重面具的人是不會輕易去承認與他們思想上有落差的事情。
漩渦漸漸消停,滿江的楓葉迅速被帶向下遊。太陽從雲的背後鑽出,透過漂浮的雜質,帶給人更深沉的窒息。
遠山作爲無聲的見證人,滿山的紅色褪去,只剩離草萋萋。
誰也沒有說出口。
似乎橋仍存在着。
“媽咪,橋不見了耶。”稚嫩的聲音撥動了心結,迅速通過一旁的旖月TV的話筒闖進了人們心裡。
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小男孩顯是發現了什麼,興奮地揮舞着手中的玩具。他媽媽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往懷裡拉,生怕會被別人發覺
單調的黑白底片上,瞳仁中的大橋映象統統抹去,只剩空洞紅腫的眼,再也拼湊不出一個殘缺的橋。
稚嫩的聲音迴盪在旖月島的每個角落,撥動心絃,震盪櫥窗,惹起塵埃。
電視屏幕上,小男孩的口型被重複播放,有人試圖證明是自己聽錯。
人們的心理防線在經過致命的摧殘後,煥發出新的生命力,立即在小孩及他母親旁形成一個同心圓,黑隆隆的人羣像山脊一樣壓來,環成沉寂的山凹,黑麻麻的一片無聲靜立。
電視的直播畫面切換到了小男孩。
記者顫顫把話筒遞到小男孩被捂住的嘴邊:你剛纔說了什麼?
身後的人羣期待着同一個答案,只是他們說不出口。
媽媽的手特寫着從鏡頭滑落,像遮羞布從最後一線的秘密上褪下。一切,展露無遺。
小男孩的臉愈發紅潤,骨碌地轉着大眼,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扯着尖利的嗓音:橋不見了。
這一聲的震顫不亞於剛纔。
平靜的江面在大橋消失的地方泛開水紋,常青樹上的綠葉簌簌掉落,黑色的鳥兒振翅從各個角落向上飛去。
每個人感覺到眼裡水分的流失,再不能轉動,機械地重複播放小男孩的口型。
“誰教你這麼說的。”女記者脫口而出不專業的問題。
小男孩像完全不知道厄運來臨,毫不理會周圍空洞的眼神,雙手擺弄着玩具,扁扁嘴:咻,橋沒了。
同心圓整齊地向內更加緊湊地收攏,小男孩可憐的母親連站立的地方都沒有,只是戰戰兢兢地縮着腳,將兒子高舉起,遮住利劍般的眼神。
小男孩的母親近乎休克,乏力地舉着小男孩,全身溼透,像從人潮中剛撈上來,而小男孩在同心圓的正中歡快地玩耍。
喉嚨乾澀,女記者張了張嘴,問不出話來。
由記者開始同心圓毫無徵兆地背轉身,向城市的各大角落散去,步調優雅一致,卻像落荒而逃的慌不擇路。
母親舒了一口氣,看着差點害她喪命的孽障,捂住他的嘴,往人最少的方向急速走去。
江面上已浮着上百具屍體,混亂的場面仍是無法控制,自殺的、救人的、觀看的、勸說的,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和大橋一起滅亡,或賭博的,或保險的,或宗教的,或精神病院的。
所有的警戒線被衝散,警察成了最直接的宣泄對象,陸地上的警察被各種東西砸得鼻青臉腫,如過街的老鼠般逃竄,邊跑還邊扔掉挖空心思得來的警裝。江面上救援隊和之前的偵察隊無處靠岸,救起的人反拉着警察一起下水,江面上亂作一團。無頭蒼蠅般亂飛的直升機沒有統一的信號指揮,更在是被幹擾後的錯誤指令下朝江面胡亂掃射。
指揮部裡,**要員依然呆坐,任憑苦心營造的秩序被無情踐踏。
市長默然地站起,看着市長、市委書記副職以下的官員摘除職位標識徽及各種勳章放在桌上,魚貫而出,有秩序地離開。
副市委書記安然地品茗,身後站着年輕的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