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噴薄而出的濃烈氣體帶着血腥味讓我一陣眩暈,不知不覺已被他拉着拐入另一個展廳。
昏天暗地中,我努力地去碰觸暮吟的眼神,試圖去吹皺他眼中的溫柔,但他的雙眼始終朦朧。
諾里奇將門鎖上,扯落我用來裝飾的腰帶,將我的雙手反綁在椅子上:只有這樣,我纔會不死。
他緩緩湊近的臉有說不出的噁心,嘴裡的金牙不時閃着淫邪的光:我知道你是誰。
我擡頭,看到諾里奇眼裡有說不出的得意:你是冷中禹的女兒,現在在博物館外秘密保護你的人至少上百,我挾持了你,等同於這些人保護了我,你放心,到了時機,我會先殺了你,再挖出你的肝,這樣你就不會痛苦了。
聽着他不絕於耳的狂笑聲充斥着整個大廳,我倒吸口氣,全身顫慄,腦海裡滿是絕望。
“對了,就要你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下手會快點。”
“呸。”嘴脣不自覺地做出豪情壯舉,我昂着頭,看着慘白的陽光,“不會讓你得逞。”
“爸爸我愛你,媽媽我想念你。”我使出全身力氣不顧形象地喊。
“別一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盤,沒用的,你叫破嗓子也沒人來救你。”諾里奇隱藏着他的緊張,把門窗又檢查了一遍。
“破嗓子也沒人。”
“你——”
“你不是叫我,叫破嗓子也沒人,來救我嗎?”
畢竟是外國人,手掰着指頭,斷句分析着我說的話。
“到哪了。”趁機打亂他的思緒。
“博物館快要入海,海底就是我動手的時候。”
從不指望電視劇裡爛俗的情節會上演,但我還是希望有個人會來救我。
諾里奇帶着經過修飾的閒適,反反覆覆地擦那柄匕首,匕首是那種中世紀風格的,有着青銅花紋。
吹落的頭髮真的在刀尖上斷裂,應用最複雜的姿勢向下跌落。
看着頭髮似乎做着無阻尼運動,我想象着心跳的軌跡,每一下跳動如繃緊的弦突然鬆開。
恐懼的產生永遠是愚昧無知,我想起愛默生,他的話沒有給予我正面的力量,反倒讓我不斷地去揣度,我到底知道多少,關於他的。
他的眼睛像張巨網,令人深深沉淪,巨網的每個結眼,埋藏了多少洞悉,層層疊疊的背後是永遠難以接近的鬱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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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悒,從何而來,行將何去。
鬱悒的眼神,那麼巧妙地重疊,驚歎於鬼斧天工般的女媧造人,他的、阿暮的,渾若一體,眼尾的弧度,瞳孔的張力,那麼真切地拼湊在一起。
幽冥的琴聲恰到好處地刺穿心絃,心墜落,帶着候鳥般的視死如歸。神祗的夢囈,重複傳唱着,感情的痂。
突如其來的倦意舉着左胸腔的空虛,讓我在他的戰場上,不戰而退,一潰千里。
醒來的時候,似乎還有琴音在震顫,粘稠的尾音在光滑的琴鍵上一路嗚咽。
手被反綁在椅子上痠麻不堪,及地的紗裙如綻放的睡蓮,鋪就了一地的芳華。
汩汩的暗紅的液體流經,尋找棗紅木板的縫隙,將蓮團團包圍。
脖子上的血有規律地沿着下巴淌出,我那樣定定地看着諾里奇,甚至忘了尖叫,平靜地看他脖子上的傷口越來越深,血越流越多,諾里奇的頭顱輕輕顫動,“咯咯”地骨頭聲響。
門在那一瞬間被撞開,黑色的皮鞋踏過暗紅的血圈,完成蓮的含苞待放。
我被一把拉起,一頭撞進他的胸口,冷冰冰的灌滿大漠的風,粗糙的質感,卻如綿延不絕的綠洲。
手上的束縛被解開,酸脹的關節膨脹着疼痛,雙手笨拙地舉起,直至碰到溫暖的臂彎,那裡比胸口更寬廣結實。
眼角的光線渙散,患得患失地拼湊出他的影子,我在午後,傾瀉如煙的他的眼神裡,長睡不醒。
不知幾時再度醒來,入眼的是他臂彎的褶皺裡,荒誕不羈的光華旋轉如盛大的遊樂場中,不歇的旋轉木馬。我知道我坐在椅子上,頭枕在他懷臂彎中,黃昏麾下的光如陡然立起的長矛,紛紛高舉起,扎得眼神一片凌亂。
“問你問題,可知兇手。”暮吟突然出聲,以他居高臨下的姿態問我問題,“諾里斯他,怎麼死的。”
斷續的血腥畫面重疊在一起,旋轉着扯落長長的血跡,噬咬着腦神經,“吱吱”的聲音迴旋,風急速地灌進抽空的管中。
我死死地緊拽着他的衣袖,像抓着汪洋中沉浮的一根稻草。
他頎長的身影緩緩拉下,竟微微屈膝,俯下身,直到我眼球深陷他瞳孔中瀲灩的水墨色。
“沒事的乖,就跟我說,”他居然會用"乖"這個字眼,他居然會放棄居高臨下的姿態,他居然會用平滑的指腹輕輕地撥我的鬢髮——
霞光裡,他的臉明朗起來,稍帶玩世不恭的邪氣,真正像個半大的孩子,和阿暮有着同樣驚世駭俗的銳意,每每這種時候,想必他已成功在望。
我不知他的成功如何,我知道他成功地把阿暮融進他的眉眼間,讓我看到了愈加成熟,愈益沉默,愈發鬱悒的阿暮。
喘息在甫定的時候再度驚起,藉着別過頭看他的契機,平穩自己的心態:諾里奇的脖子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你睡着嗎?”他對我的回答不加理會,似乎早在他的預料中,又似乎是我的話沒有作用。
“中間因爲精神高度集中,導致太過疲憊,所以……”
“有就是說,毫不知情。”他起身,手依舊抓着我的肩。
“單憑她的一面之詞,又怎能算數,如果她有多重人格,那她完全可能在現在的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人。”老頭以柺杖末梢指着我,表情詭異。
暮吟忽然微微向左一晃,平移出一步,立掌爲刀狀,橫削而出去。
“叮”的一聲,身後的牆被銀錐扎裂了一塊,柺杖暴裂成七尺鐵鏈,帶着迴旋的銀錐向我射來。
我還沒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椅子被帶着旋起,人踉蹌地站在他身後,而椅子與銀錐撞得粉碎。
椅腳停在距老頭喉間不到一公分處,老頭剛要往上提起鐵鏈,冷汗涔涔。
“再敢暗算,定不饒你。”暮吟雙目如炬,眉角的頭髮輕顫着,像一尊不可侵犯的天神站在我面前。
“沒有用的,她是不會招的。”老頭腰直起,人高了近五公分,雙手的指關節隆起,不急不緩地往回收他的鐵鏈,“你知道人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說真話嗎。”
“鬼刑而已。”暮吟輕蔑地擡起頭。
“難道他是康老爺子。”魏德士似乎不敢相信。
很久以後才聽保鏢某勁這樣說道,康老爺子是東南亞一帶有名的黑道人物,以其鬼刑著稱,根據每個人的體質和性格而指定最殘忍的刑訊手段,在精神和肉體上同時摧殘人,是以連鬼落在他手上都要招,他同時也是東南亞一帶的毒梟和走私大王,近年來似乎隱退,在獵殺目標榜上跌出前十。
聽聞這老頭的大名,衆人都略微被震懾住,只有暮吟和我例外。
恐懼來臨時,有兩類人不會被震懾住,一種是完全無知,一種是知道太多。這句話是聽保鏢某康說的,他們都是怪人,說着深奧的話,不像刺蝟管家那麼好。
“往往兇手都會把自己僞裝得很柔弱,製造假象讓自己成爲受害者,以排除嫌疑,寧可錯殺一人,不可使我們喪命於此。”康老爺還是在針對我,說得好象是爲衆人着想。
“兇器何在。”暮吟連眼都不擡,徑直逼問康老爺。
“那還用說,藏在她身上,女人的身體……嘿嘿,是藏兇器的好地方。”康老爺的每一個字都很重,像要把我們生吞活剝了。
“兇器還在,他身體內。”暮吟一直看着那具可怕的屍體,不知是不是腦子進水,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難道是被他吞下去了。”小隨道。
“在脖子內。”暮吟有點不耐煩,從容的氣度像在無聲地訴說他的先知。
“剛纔已經很仔細地檢查過屍體了。”魏德士有些不悅,畢竟一直是他在驗屍,他狐疑地再度去碰屍體。
心又狂跳起來,趕緊閉眼不看,只怕是要做好幾天的噩夢了。
“仔細看了,白色細屑。”
“莫非……”衆人並非傻瓜,一見暮吟說得這麼肯定,也不再持異議。怕被別人錯當成傻瓜,雖然心裡百般地否認細屑。
“鋸蝶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