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箬溪不知道上官墨詢追了上來,一馬一人跑出了城門,沿着官通一路向前,來到這個時空六年,她遵守佛門清規戒律,遵守俗世婦戒閨律,都幾乎忘記她的靈魂是屬於另一種時空,曾經活得那樣的恣意飛揚,活力無限,在那裡可以自由的呼吸,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最重要的是女人可以獨身一人享受生活,不需要依附男人。
壓抑得太久,今天終於歇斯底里般的任性放縱,什麼名節,什麼閨譽,通通拋罷腦後,不懼風雨,只想逃走,逃得遠遠的,遠離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
“溪兒!”上官墨詢追上了宋箬溪,情急之下,親暱地喊出了溪兒這兩個字,而不是那帶着些許長輩意味稱呼的丫頭。
宋箬溪聽到聲音,回頭看到全身溼透的上官墨詢,愣了一下,勒停了馬,問道:“你怎麼來了?”
上官墨詢伸手抓住了繮繩,雙眸深邃地看着馬上渾身雨水的少女,關心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雪蹄頗具靈性,還認識一別數月的舊主,馬蹄高高揚起,嘶鳴聲似乎充滿了歡悅,馬頭還親暱地蹭了蹭上官墨詢的肩膀。
“沒出什麼事,我就是想騎馬玩。”宋箬溪沒有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翻身下馬,鼻子發癢,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你要騎馬玩,什麼時候不行,非要下雨天騎?”上官墨詢環顧四周,看到不遠處,有間避雨亭,“去那邊避避雨。”
上官墨詢的衣服也溼了,沒辦法脫下來給宋箬溪披着禦寒,只好把亭內的幾根半溼的枯木堆在一起,勉強燒起了個煙霧嫋嫋的小火堆,聊勝於無。
宋箬溪也沒多講究,在火堆邊席地而坐,取下發髻上的金釵玉簪,解開因淋溼,變得沉重的髮髻,五指成梳,隨意地抓攏了幾下。
上官墨詢在她身邊坐下,再次詢問道:“出什麼事了?”
“哈啾哈啾。”宋箬溪剛要說話,連打兩個噴嚏,亭子就在路邊,不方便脫了衣服烘烤,穿着溼衣服烤火,溼氣往內透,這下好了,經歷了風雨沒見着彩虹,見着感冒了。
上官墨詢猶豫片刻,向她身邊挪過去了一些,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用內力幫她驅寒。
宋箬溪感受到他手掌傳遞過來的暖意,心神漸定,憤懣漸散,在他面前,不用措詞了,直接道:“宋箬瀅是我的三堂姐,她本來和朱家大少爺訂了親,可是前幾天,她的清白讓人毀了,不能履行婚約。昨天家裡的人去朱家商談這件事,朱家不願退親,指名要我代嫁,若是我不嫁過去,朱家就要告宋家以失貞女騙取婚約。”
“她與你不是一房人,朱家要告也只能告她父親的那一房,這事與你無關,爲何要你代嫁?”上官墨詢皺眉問道。
“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其他人不是這麼想,非要把我嫁過去,還說這是一門好親事。”宋箬溪嫌惡宋綏,不願再稱呼他爲父親,用其他人來代替,語氣裡滿是冷冷的嘲諷。
“這件事,我會替你解決,不要一再作踐自己的身體。”上官墨詢出身世家,立刻明白朱家另有打算,而宋家人要維護家族的聲譽,不願讓人知道宋家有婚前失貞的姑娘,姐妹易嫁是遮掩醜事的最好方法。
聽到上官墨詢又將事情攬了過去,宋箬溪心中一暖,眸光流轉,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把話挑明,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你不要我幫?”上官墨詢訝然問道。
“我是問你爲什麼要幫我,不是不要你幫我。”宋箬溪側臉看着他,毫不遮掩眼中的探究的神色。
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宋箬溪一側臉,上官墨詢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人影,也看清了她眼中的探究,莫名的一陣心慌,收回了手,站起身來,道:“日後,你與綮顏成親,要叫我一聲九叔。”
話一出口,上官墨詢的心慌瞬間成心痛,眸色幽深,黯然神傷。
“你是爲了陸綮顏才幫我的?”宋箬溪蹙眉,仰面看着他。
“綮顏是我侄兒,我答應他要好好保護你。”上官墨詢任心痛漫延,唯有痛到絕望才能麻木。
宋箬溪眸光微轉,起身走到他面前,“墨詢,你看着我說話。”
“雨停了,我送你回去。”上官墨詢不敢看她,擡腳向亭外走去。
“你喜歡我。”上官墨詢的異樣,讓宋箬溪肯定了魃的說法。
上官墨詢腳下一滯,沒有想到宋箬溪會說的這麼直接,更沒想到宋箬溪會洞悉他費盡心思隱藏起來的情意,他不能承認這份情意,只能扭曲她話中之意,“你這麼可愛的小丫頭,誰會不喜歡?”
“我說的不是這種喜歡。”宋箬溪再次走到他面前,仰面看着他,表情認真嚴肅,“我說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我待你和綮顏一樣,如同子侄。”上官墨詢強迫自己與宋箬溪對視,撒了個彌天大謊。
宋箬溪盯着上官墨詢,見他的雙眸平靜無波,淡漠的沒有絲毫情緒,看她彷彿就象在看陌生人一般,微微垂下眼瞼,輕聲道:“原來是我誤會了。”
“你已出來許久,該回去了。”上官墨詢走到雪蹄前,牽起繮繩。
宋箬溪走過去,翻身上馬,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上官墨詢沒有說話,默默地牽着馬向前走。
宋箬溪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幽深。
在他們的身後,避雨亭內,火已熄滅,木已成灰,只餘一縷輕煙。
在城門口,兩人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紀芸等人。
“溪兒!溪兒!”紀芸從馬上飛快地跳了下來,哭喊着跑了過來。
“娘!”宋箬溪翻身下馬,撲進她的懷裡,“娘,對不起,溪兒讓你擔心了。”
紀芸緊緊地摟着她,象摟着失而復得的珍寶。
上官墨詢見宋家人已到,悄聲離去。等宋箬溪回過神,再尋他時,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紀芸到還記得剛纔有人給女兒牽馬,“溪兒,剛纔給你牽馬的是誰?”
“雒淇公子。”宋箬溪和紀芸擠在一擡臨時從街邊僱的轎子裡。
“就是那個以畫技名滿天下的雒淇公子?”
宋箬溪點點頭。
紀芸知道紀承宣與雒淇公子已結成忘年交,以爲宋箬溪是在紀家認識他的,就沒有多問,揚聲道:“去昌明巷紀府。”
宋箬溪偎在紀芸懷裡沒出聲,她正好不想回宋家。
紀老夫人看到女兒和外孫女全身溼漉漉,狼狽不堪的走了進來,大吃一驚,“芸兒,溪兒,出什麼事了?”
“娘,溪兒淋了雨,讓人熬點薑湯給她袪寒。”一路上,宋箬溪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紀芸怕女兒生病。
紀老夫人吩咐下人去熬薑湯,又道:“有熱水,你們趕緊洗個澡,換身乾爽的衣服。”
“娘,你派人把爹爹和兩個哥哥請回來,我有事要說。”紀芸道。
紀老夫人知道出了大事,趕緊打發人去衙門找紀承宣父子。等紀芸母女沐浴更衣,喝了薑湯,用過午飯,紀承宣父子就進了門。
“溪兒,跟你舅母和表嫂出去吧。”紀芸直接趕人。
“娘,這件事與我有關,我要旁聽。”宋箬溪不肯走。
“溪兒聽話,快出去。”紀芸表情嚴肅,不容置疑地道。
宋箬溪無奈地噘着嘴和紀大夫人三人一起離開。
紀芸將事情說了出來,問道:“爹爹,要怎麼辦?”
紀承宣眸光微凜,問道:“老大,老二,你們覺得這事該如何處置爲好?”
“朱家以爲這樣就能拿捏住宋家,任他爲所欲爲,他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宋家是軟骨頭,紀家人可不是。”紀蓁冷笑,“這事他不告,就讓別人去告,把這事給捅破了,看他還敢再做逼迫之事。”
“宋繹的官也做到頭了,讓他回家吃他自己的去。”紀蕻對宋繹的自私自利拿宋箬溪代替他女兒履行婚約一事,十分惱火。
“宋老頭已有七十歲了,該讓他乞骸骨還鄉了,免得他老眼昏花耽誤國事。”紀承宣想起了一些舊事,聲如寒冰地道。
“爹爹,宋綏已不宜再做官了,就讓他不良於行,回家養病吧。”紀芸冷冷地道。
聽此言,衆人一愣,宋綏並沒有不良於行,紀芸的這意思是……
“小妹,你要做什麼?”紀蓁皺眉問道。
紀芸眸中寒光閃動,“大哥,找些人,暗中把他的腿骨打碎。”
紀老夫人臉色鉅變,“芸兒你……別這麼衝動啊!”
“娘,若不是怕耽誤濂兒的前程和溪兒的婚事,我寧願世上沒有這個人。”爲女弱,爲母則強,宋綏一再觸犯紀芸的逆鱗,令她對他下了狠心,再無半點夫妻情意。
“芸兒,他再可惡,也是濂兒他們的父親,萬一讓孩子們知道是你暗中對付他,孩子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怪你的。”紀老夫人勸道。
“濂兒和淮兒要是知道他要把溪兒送去代嫁,只會恨他,以他爲恥。”紀芸瞭解兩個兒子的性情,根本不擔心兩個兒子會與她站在對立面。
“你怎麼辦呢?”紀老夫人心疼地問道。
“娘覺得他還能給我依靠嗎?”紀芸挑眉反問道。
紀老夫人目光微黯,長嘆一聲,無話可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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