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鄴疏華照常去忠勇堂議事。
宋箬溪在榮慶堂處理完苑中庶務,回到漱玉院時,鄴淑婷已經過來了,還帶來了針線簍子,簍子裡有一件未完成的繡品。
“婷妹妹這是要跟我比針線活不成?”宋箬溪笑問道。
“這桌屏我繡來送給大哥當壽禮的,怕大哥不喜歡,想讓大嫂幫着看看。”鄴淑婷面帶羞赧地道。
侍女們把繡品鋪開,上面描着五童子娃娃爬在彌勒佛身上嬉戲。宋箬溪笑道:“五子鬧彌勒,你哥肯定會喜歡。繡得這麼好,我看着也喜歡,你什麼時候給我繡一個?”
“只要大嫂不嫌棄,等這個做完,我就給大嫂繡一個。”鄴淑婷滿心歡喜地道。
“怎麼會嫌棄,我求之不得呢!”宋箬溪笑,“你可不要食言。”
鄴淑婷拿出簍子裡的金絲繡線,笑問道:“大嫂喜歡哪種圖樣呢?”
“都行,你繡的我都喜歡。”宋箬溪不挑剔。
鄴淑婷眸光轉了轉,狡黠地笑道:“那我就繡個麒麟送子給大嫂。”
“繡麒麟送子不如繡連生貴子。”宋箬溪挑挑眉,沒一點害羞的意思。
鄴淑婷從善如流,點頭道:“那就聽大嫂的,繡連生貴子。”
“少夫人是有福氣的人,一定會連生貴子,一生生五個,五子登科。”歐陽氏在一旁湊趣道。
香繡笑道:“婷姑娘,繡五子登科最好!”
其他人也連聲附和。
宋箬溪知道古人講究多子多福,可是連生五子,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點?壓力山大,撫額喊道:“諸位,我不是母豬啊!”
衆人呆怔了一下,掩嘴笑了起來。
五子登科又叫金玉滿堂,繡的就是一隻大豬帶領着一羣豬仔歡快地戲耍,寓意五子登科,六畜興旺。
漱玉院內氣氛輕鬆,忠勇堂卻截然相反。
昨日入夜後,鄴孝順驚聞數日前,五百餘名殺手在一夜之間中毒身亡,這樣狠辣的事,絕非鄴疏華所爲,是父親!父親已經知道他私下所爲,這麼多天沒發作,應該是沒有確切的證據指證他。可是文菹已經被抓,熬不了多久他就會招供,到那時……
鄴孝順想起族中詔獄的酷刑,打了寒顫,坐在書房一夜未眠,煎熬到天明,提筆寫下“罪己表”,在早晨的議事會上當堂呈上,磕頭道:“父親,兒子罪該萬死。”
鄴繁看着那份“罪己表”眼神複雜,雖然這城主之位是傳嫡不傳庶,他重視嫡子,愛護嫡子,但是不表示,他就想讓庶子去死,做爲父親來說,手心手背皆是肉,沉默良久,道:“疏華,這件事交由你來處置。”
“是,父親。”鄴疏華上前,雙手接過那份“罪己表”。
罪己表上,鄴孝順老老實實地把這些年的他的所作所爲寫明,只是,他並不知道與他合作的陌公子就是赫國的東璧候陳信,也沒提到在慶原三番四次劫殺鄴疏華的事。
“這個陌公子你是怎麼認識的?”鄴疏華問道。
“陌公子是赫國的糧商和鹽商,和我岳父做了幾筆生意,漸漸熟識起來,他想壟斷赫國整個的鹽運,做獨門生意。”
“現在他在何處,你可知道?”鄴疏華明知故問。
“彌陀寺的事敗後,他就不辭而別,不知去向。”
“要怎麼才能聯繫上他?”
“用飛鴿傳遞消息。”
鄴疏華又問了一些細節,把鄴孝順暫時關押在城中密牢內。
鄴孝順出事,發瘋的人成了李夫人,象明氏一樣,以死相逼,闖進了文瀾閣,“城主,順兒不會這麼做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肯定是少城主,用了重刑,順兒屈打成招,被少城主冤枉了,城主……”
“閉嘴!”鄴繁怒喝,“是他自呈‘罪己表’招認的,沒有人用重刑,逼迫他和陷害他。”
李夫人是撲到鄴繁面前,想要抱着他的腿,鄴繁向後退了一步,她撲了個空,趴在地上,哀嚎,“城主,妾身就這麼一個兒子,您可憐可憐妾身,饒了他吧!”
鄴繁冷笑,用腳尖勾起李夫人的下巴,“你是知道他的所作所做的,對不對?”
李夫人婆娑淚眼中閃過一抹驚慌,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一定會阻止他的。”
“你知不知道,你一撒謊,就會自稱我,而不是妾身。”鄴繁冷冷地看着她,“你失德無行,養子不教,讓他做出殘害手足一事,從即日起貶爲奴妾,入離巷,永不許出。”
“不!”李夫人慘叫,只覺得再也無一絲希望,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李夫人被人拖進了離巷。
小賓夫人見識李夫人的下場,這才徹底歇了讓兒子爭位之心。
處理完鄴孝順的案子,鄴疏華回來的時候又是深夜,看到西側房的燈還亮着,微蹙了下眉,“少夫人怎麼這麼晚還不睡?你們就不知道勸勸她?”
“奴婢怎麼沒勸?那也要少夫人肯聽奴婢的才行啊。”香繡無奈的笑。
“不用通報。”鄴疏華阻止了要通報的青荷,徑直推門走了進去,見宋箬溪坐在案前,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在勾畫着什麼,“這麼晚了,你不睡覺,在這裡畫什麼?”
宋箬溪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擡眸,嗔怪瞪他一眼,道:“進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你嚇着我了啦。”
“你太用心了,通報聲也會嚇着你。”鄴疏華笑着走了過去。
宋箬溪見他過來,迅速把案上的紙收了起來。
鄴疏華訝然,問道:“你畫了什麼?不能給我看?”
“不能。”宋箬溪搖搖頭。
鄴疏華不以爲忤,含笑看着她,“這麼神秘?”
“嗯哼。”宋箬溪挑眉,把紙放進抽屜裡,“我們回房吃夜宵去,我餓了,你餓不餓?”
“餓,我晚飯都沒怎麼吃。”鄴疏華忙着審問,隨便吃了幾口。
“做事雖然要緊,但飯也要吃,以後可不許這樣,會熬壞身子的。”宋箬溪摸了摸他的臉,“我可不想要只瘦猴子當夫君。”
“不會瘦成猴子樣的。”鄴疏華失笑,牽起她的手,回了正房。
香草把夜宵端了來上,是綠粳小米粥和幾個容易消化的小菜。
宋箬溪親手將粥端到他面前,道:“時間不早了,吃點容易克化的,積了食,對身體也不好。”
吃過夜宵,洗漱過後,兩人靠在牀頭說話。
鄴疏華把宋箬溪抱在懷中,“所有的事都是二哥做的,現在他已做法,不會再有人來對付我們了,以後就安全了,你想到城外去,隨時都可以出去。”
“我真的可以去城外嗎?”宋箬溪驚喜地問道。
“不能一個人去,要帶着侍女和護衛。”
“知道,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鄴疏華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宋箬溪在他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夜深,我們睡覺。”
鄴疏華知道昨夜累着她了,笑了笑也慢慢閉上眼睛。
夜涼如水,天上繁星點點,在城中一處大宅院內,孤燈一盞,光線昏暗,燈下坐着三個人。
“陌公子這一招,果然高明,讓鄴孝順承擔了所有的責任,鄴疏華一定以爲安全了,放鬆戒備,我們就可以伺機而動,一舉要了他的小命。”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冷冷地道。
“鄴孝順那個笨蛋,他還以爲陌公子在幫他。”尖銳的聲音充滿了幸災樂禍。
“刺殺鄴疏華一定要找好良機才行,必須一擊即中,不成功,就會引起他的懷疑,事情就不好辦了。”蒼老的聲音道。
“那些豢養的殺手死士全都沒用,這一次,我們花重金請江湖殺手榜上排名前五位的來刺殺他,他一定逃不了。”聲音帶着一絲沙啞。
“九月初一,鄴疏華過生日,那是一個好機會。”尖銳地聲音道。
“就讓他再多活幾個月,就讓他的生辰成爲他的死期。”蒼老的聲音狠狠地道。
事情商量完,滅了燭火,一切陷入黑暗中,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鄴孝順的罪行已大白於天下,明礬和文菹也沒什麼好隱瞞了,一一招供。鄴疏華將他們的供詞呈到鄴繁面前,由鄴繁判決。
明礬和文菹,屬首犯,斬立決,當即就被拖到菜市口砍了腦袋。
明氏聞訊,昏厥了過去。
其他從犯,依城律處罰,成年的男子或入鹽井服苦役,或去兵器窯服苦役。未成年的男子入文坊爲奴。
各家的女眷們或入教坊爲伎,或入辛者司爲婢。
至於鄴孝順,鄴繁念着父子之情,沒有痛下殺手,如鄴孝良所預料,把他一家五口流放去了嶕島,無喪不歸。
鄴孝順還沒被押解去嶕島,鄴孝良就要啓程了。
這天,早上起來,宋箬溪聞到一股子怪味,皺着鼻子問道:“從哪裡傳來這麼難聞的味道?”
“今年穀雨在月初,奶孃領着人在房子裡灑醋和藥粉。”鄴疏華道。
“爲什麼要灑醋和藥粉?”宋箬溪不懂這個習俗。
“民間傳言,穀雨若在月初,就會有病蟲災害,灑醋和藥粉就能預防災害的發生。”鄴疏華解釋道。
宋箬溪恍然大悟,到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這味薰得她難受,吃過早飯,就隨鄴疏華一起出門,去給鄴孝良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