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過後,天氣轉暖,草長鶯飛,小松鼠又過來“拜訪”鄰居,而窩在房內“冬眠”數日的宋箬溪也開始出來活動了,鑽過橫臥的柏樹,揚聲喊道:“安姨,蠶娘,我來了!”
蠶娘聞聲從正房走出來,雙眼紅腫,“姑娘,你來了。。。”
“蠶娘,出什麼事了?你怎麼眼睛紅紅的?你哭了?”宋箬溪上前關心地問道。
蠶娘還沒開口說話,安隅在屋內道:“靜塵,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姑娘進去吧,奴婢去給你準備早齋。”蠶娘抹着眼睛,往廚房走去。
宋箬溪擔心地看着她的背影,皺了皺眉,走進正房,見安隅盤腿坐在蒲團上,眼角邊帶着淚痕,急聲問道:“安姨,出什麼事了?”
安隅淡淡地笑了笑,道:“靜塵,你先坐下,我有事與你說。”
宋箬溪在她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你要與我說什麼?”
“我託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
宋箬溪看安隅一臉慎重,抿了抿脣,正顏道:“安姨,你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去做。”
“請你收留蠶娘,恩養她老去。”安隅將蠶娘託付給宋箬溪。
宋箬溪蹙眉,“安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師父已同意我剃度出家,皈依佛門。顏兒和蠶娘,就都託付給你了。”住在寺中帶髮修行的居士,身邊是可以有下人伺候,一旦出家爲尼,凡事就要親歷親爲,安隅也不能再住在這間小院,她要和其他衆尼一樣住禪房,去遵守寺中那多如牛毛的各種規約。
在安隅勸說陸綮顏放下心結,原諒陸修齊時,宋箬溪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也很清楚安隅對出家一事的堅持,沒有勸說她改變心意,唯有答應她:“安姨,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所託的。”
“靜塵,謝謝你。”安隅站起身,雙手合十,向宋箬溪行禮。
二月初一,細雨綿綿,空氣潮溼陰冷,在大殿之上,菩薩面前,放下一切,了斷紅塵的安隅剃度出家,歸在靜葉門下,法號圓隅。從此俗世中再無安隅此人,佛門內添了位比丘尼。
宋箬溪做爲靜字輩的師叔,坐在一旁,當看着那一縷縷雪白的銀髮落滿一地,看着靜葉用香在安隅光禿禿的腦袋上烙下戒疤,看着安隅因疼痛微微扭曲的絕色容顏,微微垂下眼瞼,掩去眸中複雜的神色。
蠶娘第二天就收拾包袱,搬進了宋箬溪住的小院。此時後,她終身陪伴在宋箬溪身邊,忠心耿耿,伺宋箬溪如伺安隅。
小院裡的書籍、樂器以及那些小擺設都暫且擱在房裡,圓隅已和慧謹說好,這些東西都贈送給宋箬溪,等她回宋家時,再帶走,算是留給她當做念想。
那間小院已沒人居住,宋箬溪就不用再過去,也不便去禪房找閉門修行的圓隅,這日子過得愈發的簡單,除了清晨出去爬爬山吹吹笛,就整天窩在房裡抄經、看書、彈箜篌、敲磬、繡花……
陸綮顏在二月二十二日,派人送來了信和幾本名人字帖,圓隅收到後,讓小尼姑將信和字帖送過來給宋箬溪。宋箬溪並不喜歡臨摹名人的字帖,她更喜歡自成一體。
這一日,香繡見宋箬溪坐在書案邊,抄了半個多時辰的經,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捧着茶杯,上前道:“姑娘,喝口茶,休息一會吧,你都抄了半個多時辰了。”
“還差幾個字,抄完就休息。”宋箬溪手沒有停下來,直到把那幾個字寫完,才擱下筆,接過茶杯,喝了幾口解渴。
“姑娘這幾日你抄這麼多經書做什麼?”香繡不解地問道。
“師父讓我抄經書供在菩薩面前,說是爲家人祈福。反正我又沒什麼事,就多抄點,再說這也沒有壞處,我還能練字呢。”宋箬溪覺得抄經書比串念珠好多了。
“姑娘的字最近進步不少,這字看着好舒服。”香繡讚道。
宋箬溪輕笑道:“你這稱讚到是別出新意。”
“奴婢這不是稱讚,奴婢是有什麼就說什麼,姑娘的字就是寫得好看。”香繡笑着去收拾書案,把筆和硯臺舀出去洗乾淨。
三月中旬,春和日麗,生機盎然的萬物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下,靜問、靜臨陪同圓隅前往陸家莊,去參加陸綮顏的及冠禮。
宋箬溪不敢想像陸綮顏看到出家人打扮的母親,會怎麼樣,雖然在給他的信裡,她有暗示過,但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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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無法更改,少爺會接受的,等他過了難受的坎,也就沒事了。姑娘,不必過於憂心。”蠶娘勸道。
“但願如此。”陸家莊遠隔千里,宋箬溪想管也管不了,只好希望觀音菩薩能保佑,陸綮顏不會難過太久。
到了六月下旬,三人安然返回寺中。宋箬溪得知後,立刻帶着蠶娘去看圓隅,“安姨……”
“師叔,弟子法號圓隅,請師叔稱呼弟子師侄,或者圓隅。”圓隅起身行禮,並再次糾正她對自己的稱呼。
“安姨,我都說這只是一個稱呼,你就不要這麼在意。”
圓隅口頌佛號,道:“這不是稱呼的問題,而是……”
“安姨,你已是出家之人,對事情不要太過於執着喲,這樣是不對的。”宋箬溪打斷她的話,狡黠地眨眨眼睛。
“這不是執着,這是……”
宋箬溪眸光一轉,再次打斷她的話,道:“安姨,等我及笄後,我又該怎麼稱呼你呢?”
圓隅一愕,等宋箬溪及笄,就嫁給顏兒爲妻,不管她是不是出家,她永遠都是顏兒的生身母親。雖然她已經出家,不入俗世,但是顏兒來寺中,不能避而不見,這稱呼真成問題了。
蠶娘在一旁,低頭忍笑,也只有姑娘才能問得居士無話可答。
“罷罷罷,隨你怎麼叫。”圓隅無奈地道。
宋箬溪衝蠶娘擠了擠眼睛,壞壞的笑,在蒲團上盤腿坐下,關心地問道:“安姨,你這次去陸家莊,沒有什麼事吧?”
“一切安好。”圓隅笑道。
“安姨,你不要學綮顏惜字如金,說詳細點,這幾個月我都擔心壞了。”宋箬溪撒嬌道。
“顏兒有寫信給你,你自看去,別在這裡打擾弟子唸經。”圓隅把信舀出來,遞給她,下了逐客令。
見圓隅舀起了木槌,敲了一下木魚,宋箬溪只好噘着嘴,舀着信走人。陸綮顏在信上寫着,他對圓隅出家的事早已經有了心裡準備,他不反對圓隅出家,一切以圓隅的意願爲重;還讓她保重身體,說明年定會去廣陵府看她。
看到這封信,宋箬溪懸了幾個月的心,放下了。
日出日落,一天天過去,離宋箬溪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香繡和香草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宋箬溪留戀地看着住了五年的房間,百味雜陳。
九月初一,午時剛過,宋家人就抵達了淨蓮寺,不過宋綏和紀芸因事沒能親自過來,來接宋箬溪的是宋淮,一進山門,丟下那些下人,打飛腳,向小院跑,進門就嚷嚷:“姐姐!姐姐,淮兒來了,淮兒來接你回家!”
在屋裡繡花的宋箬溪被這喊聲一驚,又讓針給紮了手,十指連心,好疼!邊吮着手指邊起身往門邊走,這小子每回來都要害她受傷。
香繡跟在後面直搖頭,這也小兩年了,二少爺怎麼還是這樣喳喳呼呼的?
宋淮進門急,差點就撞上宋箬溪,還好收腳及時,“姐姐,你怎麼出來了?差點撞着你。”
“聽到聲音,知道你來了,我就出來迎你。”宋箬溪看着面前的少年,略感詫異,才一年多不見,他長高了好多,已是個翩翩少年郎。
“姐姐,淮兒來接你回家。”宋淮興奮地道。
“好。”宋箬溪臉上的笑,帶着一絲苦澀。
“姐姐,讓她們快點收拾,我們明天就走。”宋淮心急地道。
宋箬溪嘆道:“不用這麼心急,且休息幾日再走。”
“不用休息,還是早走早好,免得那個老尼姑又耍花樣。”
“淮兒,不許這樣說我師父。”宋箬溪板着臉道。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姐姐,你別生氣。”宋淮忙哄她。
香繡抿嘴笑,上前道:“姑娘,少爺一路辛苦,你快讓少爺進來坐着,喝杯茶,歇歇腳吧!”
“進來吧,怎麼弄得滿頭都是汗?”宋箬溪把手中的絲帕丟給他,“快擦擦。”
宋淮一邊胡亂地擦着汗,一邊咧開嘴笑。
“怎麼就你一人呢?珠媽媽她們呢?”等了一會,還不見珠圓等人前來,宋箬溪蹙眉問道。
“她們走的慢,我是跑來的,當然快。”宋淮洋洋得意,端起茶杯,大口喝茶。
宋箬溪笑着搖了搖頭,對宋淮會來,有點意外,問道:“學堂這個時候怎麼會放假?”
“先生的母親病重,他回家伺疾。”
“這大熱的天,趕路很辛苦吧!”這幾天恰逢秋老虎發威,比盛夏還熱上三分,人就象被放進烤爐裡烤着,宋箬溪躲在陰涼處,還熱得夠嗆,更別提這些頂着烈日趕路的人。
“來接姐姐回家,不辛苦。”宋淮正顏道。
宋箬溪心中一暖,問道:“爹孃身子可好?”
“爹孃身體康健。”宋淮眸光閃了閃,走到宋箬溪面前蹲下,仰着臉看着她,“本來爹孃是要和淮兒一起來接姐姐的,誰知前幾日表嬸和表兄表妹來家中作客,爹孃走不開,纔沒能來的。姐姐,你別難過,爹孃不是不疼你,是被事給拖着了。”
宋淮急切地安慰,讓宋箬溪忍俊不禁,笑出了聲,“我沒有難過,我知道爹孃疼我。再說,我更喜歡淮兒來接我。”
“真的嗎?”宋淮雙眼鋥亮。
宋箬溪用力地點點頭。
宋淮咧開嘴笑。
姐弟倆閒聊了一會,氣喘吁吁的珠圓和劉四娘趕到了,跟在她們身後,還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四人進門往地下一跪,磕頭行禮道:“奴婢……給……姑娘……”
“別忙着行禮了,起來先喝杯茶喘口氣。”宋箬溪體恤地道。
“謝……姑娘。”四人嚥了咽口水,努力平緩急喘的氣息。
待四人喘夠了,珠圓讓那兩個少女跪在宋箬溪面前,諂笑道:“姑娘,這是太太身邊的香紋、香朵,太太讓她們來伺候姑娘。”
“香紋(香朵)給姑娘請安,姑娘萬福。”這兩丫鬟本來不叫這名,紀芸知道宋箬溪身邊的丫鬟叫香繡香草,就把她們的名給改了,湊了四個香。
“起來吧,你們既是太太身邊的人,這規矩肯定是極好的。香繡香草,你們要學着點,進了府,別給我丟臉。”宋箬溪端起姑娘架子說話,彆扭到極點,舌頭差點拐不過來。
“是,姑娘。”香繡應聲,香草點頭。
這時,蠶娘端着一碟剛做出來的糕點進來。
珠圓微微皺眉,姑娘身邊怎麼又多一人?“姑娘,這位是?”
“蠶娘是師父爲我請來教我廚藝和女紅的先生。”宋箬溪擔心珠圓看低蠶娘,日後會到府中,在紀芸面前說三道四,就有意把蠶娘身份往高了說,還點明是慧謹請來的,不過,蠶娘本來就教過她廚藝,這話也不算說謊。
珠圓笑,“原來是位女先生啊!”
蠶娘面無表情地道:“姑娘菩薩心腸,擡舉奴婢,奴婢感恩,不敢居先生之位。”
“蠶娘做的糕點,最合我的口胃,淮兒,你嚐嚐可喜歡吃?”宋箬溪舀起一塊糕點,遞給宋淮。
劉四娘在一旁用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蠶娘,她是宋箬溪的奶孃,本該是宋箬溪最倚重的人,可是宋箬溪在寺中一住數年,身邊多了伺候的兩個婢女,到也罷了,卻不想今日多了個什麼女先生,她岌岌可危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這可怎麼辦好啊?
她在暗自着急,其他人並沒在意,說着閒話。
“好吃,甜而不膩,裡面應該摻了蓮藕。”宋淮愛吃甜食,一塊糕點很快就吃完了。
“淮兒有張小刁嘴。”宋箬溪打趣的道。
宋淮衝她扮了個鬼臉,繼續吃糕點。
“珠媽媽,奶孃,香紋,香朵,你們也嚐嚐吧。”宋箬溪客氣地道。
“謝姑娘。”四人欠了欠身,香繡端着碟子到四人面前,讓她們各舀了一塊。
三人對糕點讚不絕口,只有劉四娘捏着糕點不說話。
宋箬溪住的院子不大,又在收拾東西,一派兵荒馬亂的模樣,宋箬溪就讓珠圓等人依舊去住居士樓。香紋香朵雖也心急,想要得到宋箬溪信任,但也知道這件事急不來,行了禮,就跟着珠圓往門口退。
劉四娘卻扭捏着不肯走,欠身道:“姑娘,奴婢要留下來伺候姑娘。”
“奶孃,一路辛苦了,回房好生歇會,我這邊有香繡和香草伺候就成了。”宋箬溪溫和地笑道。
“奴婢知道奴婢笨手笨腳,不討喜,姑娘如今大了,嫌棄奴婢了,可是姑娘,你總歸是奴婢奶大的啊!你怎能就這樣不要奴婢了呢?”劉四娘帶着哭腔喊道。
宋箬溪嘴角微微抽搐,正要開口說話。珠圓冷哼一聲,搶先罵道:“劉四娘,你這老糊塗的混賬東西,讓你奶姑娘那是太太的恩典,不是讓你……”
“珠媽媽,劉媽媽是姐姐的奶孃,姐姐尚沒說話,何時輪到你在這裡大聲責罵?還有沒有規矩?”宋淮臉一沉,打斷她的話,不悅地訓斥道。
珠圓和劉四娘俱變了臉色,二少爺的性子隨太太,好時就是笑面佛,事事寬待,惡時就怒金剛,容不得一點差錯,嚇都跪在地上,磕頭道:“姑娘,少爺請息罪,奴婢知錯。”
宋箬溪頭隱隱作痛,撫額輕嘆,她可不可以不回去?
“姐姐,你怎麼了?”宋淮關心地問道。
宋箬溪放下手,擠出一絲淺笑,道:“沒事,就是有點犯秋困。”
“姐姐進房去歇歇,淮兒先行告退。”宋淮起身行禮道。
“好。”宋箬溪送宋淮出門,轉身回來,癱倒在椅子。
“姑娘,可是害怕了?”蠶娘問道。
宋箬溪看着她,嘆道:“害怕也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對,我們都要打起精神來。”
“姑娘能這麼想是對的。”蠶娘道。
“蠶娘,香草口不能言,勞你們多看顧她些,別讓人欺負了她。”每次珠圓來,宋箬溪都留意到她看香草的眼神裡透着嫌棄,怕珠圓會找香草的麻煩,鄭重地託付蠶娘。
蠶娘看着香草,道:“姑娘放心,奴婢不會讓人欺負香草的。”
香草眼淚汪汪看着宋箬溪,一臉的感動。
“傻丫頭,你哭什麼。你是我身邊的人,我護着你是理所當然的,快別哭了。”宋箬溪柔聲道。
香草擦去眼淚,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頭。
“哎喲,好好的,又跪着磕什麼頭,快起來。”宋箬溪嘆道。
接宋箬溪回廣陵是早就決定好的事,只需跟靜葉知會一聲便可。
不過宋箬溪要帶回去的東西實在太多,宋淮帶來的三輛馬車,裝不下去,只得讓下人去山下又僱了兩輛馬車和三輛推車。
九月初五,東西才收拾妥當,搬上推車。宋箬溪終於要離開住了五年的淨蓮寺,回廣陵府,從世外之地,重回凡塵俗世。
身穿粉紅色絲錦衣裙的宋箬溪,粉嫩的如同一朵嬌美的盛放的花,盈盈跪倒在地下,眸光氤氳的看着慧謹,“弟子拜別師父。”
慧謹雖已看透世事,淡定如佛,可是面對即將離去的弟子,眼中隱有淚光,只是心中不捨,嘴上卻道:“聚既是散,散既是聚。你起來,速速上車,趕路要緊!”
“師父,您要好好保重。”
慧謹微微頷首,轉身背對着宋箬溪,閉上雙眼,揮揮手,“去吧!去吧!”
宋箬溪含淚轉身,香紋香朵不露痕跡地將香繡和香草擠開,扶着她上了馬車。宋箬溪撩開車簾,看着山門外,那些熟悉的面孔,淚水滑落,今日一別,不知何年才能相見?
蠶娘跪在地下,衝着圓隅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上了馬車。香繡和香草也要跟着上車,珠圓一把抓住兩人的的胳膊,眼中的厭惡顯而易見,“你們到後面馬車去坐。”
“啊啊啊。”香草衝她喊了幾聲。
香繡回頭,陪笑問道:“珠媽媽,怎麼了?”
“一輛車上坐不下這麼多人,會擠着姑娘的。”珠圓理由充足。
蠶娘聽到聲音,探頭出來,道:“姑娘用慣她們,沒有她們在身邊伺候怎麼成?”
珠圓訕訕鬆開手,香繡和香草上了車。
車廂很大,但是坐六個人,就太擠了。香紋香朵不敢跟香繡香草爭,只得下車,去坐後面的車。
宋淮帶着他的兩個小廝坐第二輛馬車,珠圓、劉四娘和香紋香朵坐了第三輛馬車,第四輛馬車裝着書,第五輛馬車裡是樂器,三個推車是些雜物。
馬車下了山,沒有進小村,從繞着小村的山路拐上了官道,大約又行一個多時辰,宋箬溪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路邊的樹木就有些稀疏,猜測應該快到城鎮的外圍了。
“咦,怎麼不沿着官道繼續趕路呢?”宋箬溪見馬車往城裡駛去,奇怪地問道。
蠶娘看了看外面的天,道:“快正午了,這是要拐進城裡吃午齋。”
“蠶娘,是用午飯。”香繡笑着糾正她的話。
“對對對,是用午飯。”蠶娘嘆氣搖頭,“這年紀大了,腦子轉不過來,老是記不住,改不了口。”
宋箬溪不甚在意地笑道:“改不了就不用改,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左右是同一個意思,大家明白就行了。”
“姑娘,不成。這幾日珠媽媽把府裡的規矩仔仔細細地說給奴婢聽了,奴婢要把那不合規矩的地方都改了,不能讓她們說姑娘身邊的人不懂規矩。”香繡正顏道。
“香繡說得在理。”蠶娘也贊同。
香草猛點頭。
見三人如此,宋箬溪到不好再說什麼,笑笑,只能隨她們的意。
馬車拐到城中一間酒家前停了下來,宋淮從車上下來,趕到前面的車前,伸手扶宋箬溪下車,問道:“姐姐,在這家店用午飯可好?”
“好。”宋箬溪對此沒有意見。
店小二是熱情迎客,宋淮要了三張桌子,一張是他和宋箬溪,另外兩張是給蠶娘等人。
宋淮點了魚肉雞等菜,手一揮道:“你們自去用飯,姐姐和我不用你們伺候。”
宋箬溪數年不曾用葷腥,口味清淡,對那些油重味濃的菜淺嘗輒止,那碟青菜到是多吃了幾口,只用了半碗飯,就擱下筷子,端茶漱口。
“姐姐,這些菜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我讓店家換你喜歡吃的菜。”宋淮道。
宋箬溪擺了擺手,道:“不用換菜,我吃素這麼多年,突然吃太多的葷腥,腸胃會不適的,過幾日就好了。”
宋淮聽這話,一臉心疼,“姐姐,委屈你了。”
宋箬溪輕笑,其實吃素有益健康,可是,算了,還是別解釋了,就讓這個好弟弟多心疼一下她這個姐姐。
用罷午飯,重新上路。
到黃昏,進城投棧,香紋香朵和劉四娘上前來伺候,香繡和香草處處防備着,就是不讓她們插手。
宋箬溪見狀,哭笑不得,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就暫且由着她們去了,相處久,應該就會和睦了。
休息了一夜,天明再次出發。
前兩天,雖說悶在車裡無聊,可還算舒服,可第三天,天氣比前兩天要熱,太陽拼命散發着光芒,普照大地,渀佛要把一切都烤焦了才罷休,人坐在車裡就象被放在蒸籠裡蒸,車外沒有一絲風,酷熱難耐,一路上行人稀少,車輪輾過乾燥的路面,揚起一陣嗆人的灰塵,讓人看着更加的煩躁,
宋箬溪被熱得打不起精神,懨懨地歪在蠶娘懷裡,問道:“蠶娘,還有多少天才到啊?”
“姑娘,照這個速度,還有四天就到廣陵府。”蠶娘搖着扇子,風都是熱的。
“還要坐四天的車”宋箬溪愁眉苦臉,“好辛苦啊!”
“今天投棧後,姑娘好好泡泡澡,就不累了。”香繡笑着安撫她。
宋箬溪翻白眼,可第二天還是一樣的累,討厭在炎熱的天氣趕路,討厭,討厭死了,懷念現代便捷的交通工具,長嘆道:“有沒有近路?能不能超近路走啊?”
近路是有的,可以提前一天到廣陵府,只是路不太好走,崎嶇顛簸,不過在宋箬溪強烈的要求和堅持下,還是超近路走了。
這條路很偏僻,一路地來沒看到一個路人,靜靜的,坐在車中可以聽到馬蹄聲和車輪輾過的聲音,拐了個彎,蠶娘皺眉,打開車門,對趕車的車伕道:“前面有事發生,拐到路邊去避一避。”
馬伕看了她一眼,並不理會她的話。宋箬溪知蠶娘不會無的放矢,道:“聽蠶孃的話,把車子拐到路邊去。”
姑娘交待下來了,馬伕不敢不聽,回頭大聲道:“姑娘吩咐,拐到路邊歇歇。”
第二個車伕聽到,也向後喊了一聲。
宋淮以爲宋箬溪被顛得難受,讓車伕停下車,跑了過來,關心地問道:“姐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我沒有不舒服,是前面有事,我們到路邊避讓一下。”宋箬溪道。
宋淮疑惑地問道:“姐姐,你怎麼知道前面有事發生?”
“這件事稍後再跟你解釋,先避到路邊去。”
宋淮大聲道:“全部到路邊去歇歇。”
車伕們聽命,趕着馬車往路邊去,只是這一耽擱,剛到路過,就聽到前面一陣嘈雜聲由遠至近,接着就看到三個凶神惡煞的男子推趕着兩個被綁住的人,硬推着往前走。
被綁的兩個一男一女,全身上下髒兮兮的,頭髮凌亂地披散着,看身形,大約是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兩個孩子在烈日下,艱難前行,後面的三個男人稍他們走得太慢,每走幾步,就大聲咒罵,或者踢上兩腳。
宋箬溪坐在車內,看到這一幕,皺了皺眉,到底要不要管這閒事?猶豫了片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閒事要管,問道:“蠶娘,你有沒有把握救人?”
“沒問題。”其實蠶娘早就看不下去,想出手救人,只是宋箬溪沒有吩咐,她不能擅自出張,現在有的宋箬溪這句話,迫不及待地飛身掠出,救人去了。
看到蠶娘與那三個大漢打了起來,宋淮愣了一下,走到宋箬溪坐的車邊,站在車窗下,問道:“姐姐,你上哪裡找來這麼厲害的婆子?”
“師父幫我請的,你別婆子婆子的叫,要叫蠶娘。”
“兩個小雜種,給老子滾回來,滾回來。”那兩個被綁着的孩子趁着蠶娘纏着三個大漢,拼命地往前面跑,三個大漢中的一個,追了過去。
兩個孩子顯然被他們虐待過,體力太差,沒跑多遠,就被那個大漢拽住了,“叭”的一下,就將兩人摔在地上,他還不解氣,用力地踢了兩人幾腳,又擡腿踩在那男孩子的胸口上。
宋箬溪和宋淮看到這一幕,臉色變得難看。宋淮厲聲道:“小丙小丁,快去救人。”
跟在宋淮身邊的兩個小廝,會拳腳功夫,衝上去救人。
這邊蠶娘已將另外兩個大漢擒住,點了他們的穴,一人踢上一腳,非常準確地將他們踢到了車前,揚聲道:“少爺,他們不是好東西,勞你審審他們。”
“好的。”宋淮大喜,“我看過爹爹審案,我會審。”
另一邊,那兩個小廝也將人給抓住,只是那男孩子被那大漢踢了兩腳,已經昏過去了,女孩也被摔得倒在地上動盪不得。
宋箬溪對審案不感興趣,走過去看兩個孩子,“蠶娘,香繡把他們抱上車,去前面的鎮子找個大夫給他們看傷。”
“姑娘,不妥。”打鬥時,珠圓縮在車上不敢出來,等到風平浪靜,才匆匆上前阻止。
宋箬溪斜眼看着她,“有什麼不妥的?難道你要我見死不救嗎?”
“不是,姑娘,奴婢的意思是,這兩個小叫花子怎麼能跟姑娘共坐一車,放到奴婢車上,奴婢會好好照顧她們的。”珠圓見宋箬溪動了怒,連忙改了口。
“不用了,菩薩面前,人人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幾日相處下來,宋箬溪看透了珠圓的爲人,對她攀紅踏黑,十分的厭惡。
珠圓被宋箬溪冷冷的目光盯着,不敢再多言,低頭退開。
蠶娘抱起了那個男孩,香繡正要去抱女孩,那女孩緩過氣來,對着宋箬溪屈膝行禮,“謝謝姑娘救命之恩。”
她的小臉髒污的幾乎看不出容貌,但是從她行禮的礀勢,不卑不亢的語氣裡,足以讓宋箬溪瞭解到,這女孩子定是生在富貴官宦之家,受過良好的教育。只是既然是少爺姑娘出門,身邊怎麼沒有帶隨從?又怎麼會弄到這般悽慘的地步?不過這個問題,此時不便問,笑道:“姑娘,不必客氣,現在路途荒涼無人,等我們趕到下一個鎮子,就尋個大夫給他治傷。”
“謝謝姑娘。”女孩再次行禮,“他是我的哥哥,叫小則,我叫小唯。”
“小唯姑娘,先上車,有什麼話一會再說。”宋箬溪示意香草扶着她。
“謝謝姑娘。”女孩感謝地再次道謝。
要帶上兩人和那三個壞蛋,馬車要重新安排,珠圓劉四娘挪到第一輛馬車上來,蠶娘帶着小則小唯和香紋香朵坐第三輛馬車。那三個壞蛋被綁着丟在宋淮坐的馬車裡,宋淮要繼續審他們。
進了城,找了間客棧住了進去,宋箬溪讓香草帶小唯去梳洗更衣,又安排人去找出診的大夫。很快大夫就找來了,他在房裡爲小則診脈看傷。
小唯洗去污垢,換上乾淨的衣裙,出現在宋箬溪。宋箬溪看清她的容貌,就立刻知道她被三個壞蛋綁架的原因了,長得太漂亮。
“姑娘的救命之恩,小唯沒齒不忘,請姑娘告訴
尊姓大名,容小唯日後報答。”小唯爲了表達對宋箬溪的感激之情,行大禮參拜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姑娘。
宋箬溪側身避讓,微微欠身,還了半禮,道:“小唯姑娘不必言謝,求人危難,實屬應當。”
小唯措詞道:“姑娘施恩不望報,可是總該讓小唯知道姑娘的姓名,好銘記在心。”
宋箬溪見她被人綁架,受了一番折磨,雖有點驚恐不定,但仍舊能保持條理清晰,言談得體,可見是個心志堅強之人,便有了結交之意,笑道:“我姓宋。”
“宋姑娘。”小唯再次行禮,“若是宋姑娘方便,可否送我們到廣陵府?”
“真巧,我們就是要去往廣陵府去。”宋箬溪笑道。
小唯正要說話,香朵敲門進來,稟報道:“姑娘,那個受傷的人已經醒了。”
小唯面露喜色,急切地道:“姑娘,我想去看看我哥哥。”
“一起去吧!”宋箬溪和小唯就去另一個房間看那位名叫小則的少年。
洗去臉上污垢的少年,容貌與小唯有九分相似,漂亮的不象是男孩,看兩人年紀相當,應該是一對龍鳳雙生子。
“你醒了那就好了,放心養傷,已經沒事了。”宋箬溪安撫他道。
小則傷勢雖重,但萬幸肋骨沒有斷。大夫開了藥,說是散了體內的瘀血,傷就會好了。
付了診金,讓下人跟着大夫去舀藥
“小唯。”小則聲音虛弱的喊道。
“哥哥。”小唯趴在牀邊,眼淚奪眶而出,她年紀畢竟還小,在外人面前還能佯裝堅強,可在親人面前,柔弱的一面就露了出來。
小則看到小唯梳洗乾淨,提着的心,放了下來,扯了扯嘴角,再次昏睡過去。
“宋姑娘,我想在這裡守着哥哥。”小唯輕咬下脣道。
宋箬溪知她擔心哥哥,笑道:“好,一會我讓人把飯菜和藥送進房來,吃過後,你們就早點歇息。”
“多謝宋姑娘。”小唯輕輕道。
“不必客氣。”宋箬溪笑了笑,起身回房,“香朵,你去請少爺過來用晚飯。”
“是,姑娘。”蠶娘和香草在照顧小則和小唯,香紋香朵和劉四娘就趁勢在宋箬溪身邊伺候。
香朵剛走到門邊,宋淮就一臉興奮地跑了進來,揚聲道:“姐姐,姐姐,案子我審出來了。”
“哦,他們招了什麼?”宋箬溪問道。
“他們是一夥地痞流氓,在路邊看到這兩個兄妹長得漂亮,就起了歹意,擄了他們來,準備賣銀子。”
宋淮這番話,證實了宋箬溪的猜測,輕嘆,天子腳下尚有惡人欺負老婦,更何況這些山野之地,問道:“你既已審清案子,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我們要趕路,帶着他們不方便,不如把他們送去縣衙交給這裡的縣官來懲處。”
宋箬溪想想也是,點頭道:“好,就這麼辦。”
“來人,舀爹爹的名帖將人送到縣衙去。”宋淮頗有氣勢地道。
三個壞蛋被送進了縣衙,至於他們得到怎麼樣的懲罰,因爲宋箬溪第二天就離開了,不是太清楚。不過這個縣在廣陵府管轄之內,知府家的公子送來的人,縣令就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枉法不辦,這三人定然會被重罰。
服了藥,小則的疼痛稍有減輕,但還不能起身,要平躺着。宋箬溪怕他傷情會因爲趕路而加重,索性又花點銀子在這城裡僱了輛馬車,還蠶娘和香草陪着他們兄妹倆。
“勞宋姑娘費心了,多謝。”小則靠在軟墊上,輕聲道謝。
“不必客氣,好好養傷,別讓你妹妹擔心。”宋箬溪微笑道。
帶着傷患,不能走崎嶇的近路,又拐回官道,不再顛簸。晌午時分,一行人在路邊小店歇腳用午飯,還借了店家的爐竈熬藥給小則喝。小則不能下車,小唯顧不得先用午飯,舀了兩個包子和稀粥上去給他。
透過車窗,看到小唯在細心照顧哥哥,宋淮羨慕地道:“有個妹妹真好。”
宋箬溪眸光微轉,夾了個包子放在他碗裡,有意逗他,“姐姐不好嗎?”
“姐姐好,姐姐比妹妹好。”宋淮討好的笑,啊嗚一口咬在包子上,邊嚼邊含糊不清的說,“姐姐夾的包子都好吃些。”
宋箬溪輕嗤一聲,笑罵道:“滑頭小子。”
衆人皆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