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渾噩噩如夜間的幽靈,無神的雙眼直直的看着遠方,說是望向遠方又好似不是,空洞的什麼都沒有看,更像是一個失明的人。如果真的是失明該有多好,連心也一併失明,讓他從此以後再感覺不到疼痛。
即使這樣痛不欲生他還是緊緊的握住玉簫,從玉簫上源源傳出一股股熟悉的熱量來溫暖着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心。
“這樣也很好不是嗎?”玉簫中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聲音傳出的同時伴隨着幾閃微弱的光芒。那聲音好似在勸他又好似在試探他,看他是否還再生氣。所以語氣有些底氣不足還有點吞吐。
浮生緊握玉簫的手顫抖了,這樣好嗎?他把小唯僅存的最後一絲遊魂封印在了玉簫裡,這支簫就真正的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應該說比他的命還重要。如果是他也會不顧一切的犧牲所有來爲小唯的,他還有什麼權利去責怪她。他是恨自己,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而使她最終成爲遊魂,他恨自己晚了一步沒有制止她的自殺行爲,他恨自己的無能爲什麼只留得住一絲遊魂而救不活她。
“浮生,你怪我了嗎?你生氣了嗎?”小唯緊張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浮生擡起玉簫就感覺小唯立在他眼前,只是懷中再沒有溫暖可言。懷裡的空虛讓他一時恍惚,他是不是也要隨着消失不見了。
“小唯,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我是不敢面對你。給我些時間,會好的。我也會找到方法把你復活的。”浮生語氣輕柔,但眼神中還是藏着想掩飾卻掩飾不住的傷感。
“不用了,連盤古創世神都沒有辦法。我們遵循天命順其自然吧。這樣也好,我們不是可以永世在一起了嗎?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了。”浮生聽到小唯的話心中又是一震,小唯爲他犧牲了一切就是想長相廝守,可是,到頭來他要如何給她一個永世?他現在只剩下了百年的壽命。
“浮生?浮生?你怎麼了?”這時的小唯已無身體,她碰觸不到浮生,沒有肢體的接觸,所以對他的情緒浮動也感覺不那麼透徹。害怕這種把握不了對方感覺的滋味,不過她要慢慢適應,因爲以後她都要以這種形式和浮生在一起了。
“沒,沒什麼。”浮生把心事壓到心底,那些話他怎麼說出口?小唯已受了這麼大的磨難,難道還要她承受這些嗎?
“那浮生我們回去吧,月塵還在山洞中等我們呢,還有秦峰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小唯提醒浮生道。
“嗯。”浮生沒有再多說別的,化作一道流光飛向天沐山的方向。
轉眼間,他們落在了天沐山山峰之顛。浮生看到山頭上的石人,心中平添了許多煩愁,本是清明的眼眸卻染上了水霧的朦朧,他走到石人身前恭敬的跪倒:
“弟子浮生帶小唯一起,拜見師尊。”等了許久,天沐山上沒有迴音只有永不停息的風聲。還有他一身孤寂的身影。
“浮生,女媧娘娘她其實很幸福。”過了一段時間小唯的聲音響起,她是在安慰浮生,也是在告訴他,小唯也是幸福的。
女媧、玄青不正是現在的浮生和小唯嗎?只要彼此心中有對方以什麼形式在一起還重要嗎?浮生聽出小唯話語中的意思,只是心中更加疼痛。他知小唯都是一心替他着想才這樣說的,誰會情願做一個遊魂?沒有自由,沒有身體的遊魂,什麼也做不了,也更加害怕和依賴永世活在宿體之中。一旦小唯寄宿的玉簫殘壞,那麼小唯就會連最後一絲遊魂也留不住。
“嗯,我們走吧。”浮生起身掩飾掉所有的悲傷,故作輕鬆的說道。
他們從洞口跳下,就看到祭司被點了穴道,還是一動不動的保持拿刀的動作,而月塵離他遠遠的躲在一個角落裡身子瑟瑟發抖,面色難看。已經好幾天了她不曾喝過水吃過東西,身體已到了極限,只是一直強忍着沒有昏倒。她看到浮生走過來,僵硬的臉上閃出了久違的微笑,只是輕輕一笑讓她放鬆了許多,然後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浮生抱起月塵和大祭司飛身而出,離開了天沐山。秦峰還是來不及去救,眼下月塵危在旦夕,救她迫在眉睫。
可是山下的情況也讓人不那麼樂觀,經那場浩劫後,人間遭遇了萬年不遇的洪水。面對滔天的洪水人們感覺自己很渺小,如果不是女媧和浮生的傾盡靈力救贖,那麼人間將會成爲一片汪洋,更多的生靈會被洪水吞噬,荼毒遍野。
地面上殘瓦斷壁,大水沖刷過的房屋倒塌無數,幾乎看不到一座完好的建築。連皇宮都沒幸免於難,那這裡還有哪間民房能和皇宮宮殿的牢固相媲美?一片的狼藉,滿目蒼夷。但每個人的臉上依舊洋溢着生的喜悅,經歷了這麼大的浩劫他們還能活下來,還對什麼有不滿呢?只要活着什麼都有希望。
遠處枯木上剛剛長出的嫩芽正在微風中招着小手,一派生機。
世間的人們都在傳頌女媧和她弟子浮生的功德,孩童還編了朗朗順口的兒歌:
“天惶惶,地隆隆,猛獸洪水吞人命。七彩光,金燦燦,天沐山頂顯神威。救衆生,名遠洋,女媧浮生天下拜。”
“浮生,女媧娘娘和你的真是受到世人敬仰。”話語中有小唯的仰慕與驕傲之意,她喜歡的男人真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子。
“不過是一介虛名罷了。”浮生從前不在意這些,現在他心中只有小唯對這些亦如此。
“這不同,你是真爲蒼生做了這些事,他們感念你的恩德這樣才最得人心。”小唯反駁浮生的話說道。
“得人心,本尊也不稀罕。本尊只在乎得到一顆小妖的心。”浮生說到這不由嘴角上揚,他現在應該感到幸福,即使有那麼多的不遂人願,但事情也是向好的方面發展。今後再也沒有誰可以阻止他們相愛。
“那浮生大人,是不是得到了呢?”小唯巧笑嫣然的說道,但她的笑容無人能看到除了浮生以外,他早已把小唯的一顰一笑刻在了心裡而不是隻停留在眼中。
“小狐狸,取笑我嗎?”浮生也隨着他們的談笑,心情好了許多。連日來心中的陰霾有些見到了陽光的感覺。
“不敢!”小唯忙“求饒”道。
“浮生,這裡這麼亂我們怎麼找他們啊?”小唯收起玩笑,正言道,語氣中還有些焦慮與無奈。
“別忘了我是神!”浮生很自信的說道。如此霸道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感覺那麼坦然讓人很自然的就接受了
小唯欣然而笑,就知道有他在,一切事都會迎刃而解。浮生閉上雙眼不去理會外界的紛亂干擾。小唯就這樣注視着、欣賞着他的全神貫注的樣子,一陣微風拂過浮生青絲的鬢角間夾雜着幾根銀色在陽光的注射下分外乍眼。這種細微的動作怎麼能逃出小唯的眼。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千年前那個爲自己傾盡一切的神,怎麼會這樣?她心中一怔。這代表什麼她都知道,天人五衰。最終他們還是都逃不過命運的作弄。她伸出並不存在的玉手輕柔的拂向他的臉頰,浮生心中略一顫他感覺到了她的動作,但小唯卻不知道他已感覺出。他也清楚小唯是爲了什麼眼中溢滿了神傷,可是,他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她還沉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浮生重新睜開星辰的明眸。一股自信充斥着他的眼裡,小唯忙收回了手,掩飾住了神情,即使她認爲他看不到,但還是被她習慣的隱藏住了。
“怎麼找到了?”小唯語氣輕快悅耳,好似一點心事都不曾有過。她心中明白這個痛是浮生不願意提起的,沒有永世又如何?只要他們相處一天過得幸福一天就好。如果,他去了她也不要這一絲的殘魂,讓他們一起遁入虛無便是。
“嗯,找到了。”他知道小唯看出了他的大限只是她沒有說破它,既然這樣他們都一致不說,一起保守彼此的秘密,一個已經看出卻假裝不知道,而另一個分明已經看出她的這份假裝,卻也當做不知道。誰也不會談及這個痛,都把生命裡剩餘的時光,活得盡情的瀟灑、幸福充實。
浮生帶着月塵、祭司消失了,然後在一處偏僻的山腳下出現了。山腳下卿凌雲正在那裡點火燒飯,白皙俊美的玉面被柴火薰得黝黑無比,哪兒也看不出是身出世家的公子才人。衣服也有些髒亂了點,這也難怪遇到這樣的災難不死已是萬幸了,哪還有地方有精力打扮自己,並且他只是一個凡人,沒有可能像仙人一樣保持一塵不染的潔淨。
卿凌雲專注的吹一個木炭,不想一陣風來得猛烈,突然改變了風向迎面刮過來,正好剛被燃着的火星吹到了臉上,痛得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只是隱忍沒有哭出來。剛一擡頭就看到浮生他們,驚訝喜悅的神情無以言表。
“你們,你們終於回來了。”剛纔還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現在真的滴落出來。流在他黝黑的臉上畫出一條條斑斑淚痕,如干涸已久的河牀突然注入水分,沖刷着臉上的粉塵。伸過小黑手就要抱向浮生。
浮生對他的熱情有些不知所措,忙一閃身躲了過去。卿凌雲自知失禮忙停下愚蠢的動作,有些不好意思,本就是黝黑的臉上現在還有些紅潤參雜其中,有點像熟透要壞掉到紅棗。浮生也不理會他,忙把月塵送到他懷裡。淡淡的說了一聲:
“她情況不好,估計是餓了,趕快喂些吃食給她。”把祭司也一併的給了卿凌雲交管,自己一身的輕鬆就要上山去找秦峰。
卿凌雲看到月塵沒有什麼大礙,懸着的心又放下了。他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
“怎麼沒看到小唯姑娘?”
浮生轉身的腳步又頓住了,身子有些顫了下,誰也沒看到他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但只有小唯能感覺到他的心情。他沒做回答繼續往前走。卿凌雲沒有得到答案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那天山上、天上那麼大的動靜他怎麼能不知道?怕是見不到回來的人就真是看不到了。他還想問,可是浮生決然離去的身影讓他問不出口,好似毎說一句都會給那個如山一般偉岸的天神,心靈帶來一種深重的重負。
“哦,我差點忘了,神尊大人!秦王讓我給你捎句話,他已平安歸來,並且已回了人皇宮殿,正組織他的弟子出來幫人界重建家園。”他口中的秦王就是指秦峰本人。
浮生聽到這個好消息心裡平復了些,不用再把有限的時間耽誤在這些瑣碎的事情上了。卿凌雲說完這些又忙着生那討厭的火,他根本不是幹這種事的料,可是還有人等着他的飯呢。浮生也是好心情,一揚手一道紅色靈力直直奔那堆柴火去了。當靈力打過去時,那木柴都燃了起來,火勢不是很兇猛,但正好可以加熱煮熟飯。
“哈,神尊大人,謝謝你!”卿凌雲臉上顯出憨笑看向浮生感謝道。
“嗯!”沒有其他的告別,浮生擡腳就要離開。當他剛經過祭司老者身前時,那面具下有人出聲了。
“我差不多能救那位姑娘。”這句話來得突兀,在場的人聽不懂不代表他說話的對象聽不懂。
“你沒昏啊?”卿凌雲對面具男說道。
他見浮生停住了,但沒有轉身。知浮生不是很相信自己他又道:“玉簫中的遊魂,我想我有辦法修復她,我是萬古族大祭司。”
“啊?你原來就是大祭司。我可好找你,什麼玉簫裡的遊魂?你們在說什麼?”卿凌雲一點都摸不着頭緒,好像他就是一個局外人一般。一會高興,一會又滿頭霧水的。
“條件?”浮生壓抑着語氣說道,他不想讓別人聽出他的激動語氣,只是緊握玉簫的手指尖處泛白泄露了他的心事。
“沒有條件。”大祭司爽快的說道。
“爲什麼?”浮生有些不相信這些人類的話,他們都是一羣巧舌如簧的螻蟻,沒有利益的事,他們不會去做。
“因爲,你曾救過蒼生。就憑這種大義!”大祭司義正言辭的說道,話語中透着大氣凜然,一點兒都不做作。語氣真摯不容人拒絕。
“謝謝!”浮生轉身鄭重的對身下的人說道。
這個消息帶給他的震撼不亞於他可以重生,而且比這個還要好,還要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