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沐璃不再反胃,長安這才轉身,尋找一些乾柴枯枝堆放在石頭屍體旁。
篝火升起,映着那些蠕動的紅色蟲子,看得人心裡發毛。
“他中的是蠱毒。”墨眸越過千秋雪看向沐璃,長安淡淡開口。
沐璃起身,看着千秋雪道:“千姑娘,你可明白?”
“明白什麼?”千秋雪愣愣的反問,她只知道安暢說石頭中的是蠱毒。
“許驚云爲何要在石頭身上下蠱毒?”沐璃解釋道:“石頭可曾得罪過人?換句話說,誰會不惜與御劍山莊爲敵?”
沐璃連着問了三個問題,每一個都讓千秋雪心底發寒,她努力在腦海思索,卻連一個問題都無法回答上來。
對於沐璃提出的問題,長安心下卻是另一翻考量。
“安公子,你可知那是些什麼蠱毒?”千秋雪問,也許知道石頭所中何蠱,她能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蝕心蠱,以人血爲食,人一旦中此蠱毒,將會因蝕心而死。”墨眸落向那些蠕動的蟲子,長安冷聲道:“石頭身上的是子蠱,而母蠱的去向唯有去問下蠱之人。”微微一頓,長安收回目光,繼續道:“我不擅長蠱毒,曾聽師傅說過解蠱毒最根本的方法是殺死母蠱。”
“母蠱不是不在石頭身上,那爲何要毀屍滅跡?”千秋雪抓住長安話裡的重點,開口問道。
“我認爲公子是想殺死那些子蠱。”公子雖然醫毒雙絕,但對蠱毒應該也只是大概瞭解,沐璃心裡暗想。
長安並沒有反駁,算是默認沐璃所言。
話已至此,千秋雪也只能任由長安接下來的舉動:毀屍滅跡。
蝕心蠱,許驚雲,蝕心蠱,許驚雲……心裡一直默唸着這六個字,千秋雪雙眸甭出強烈的恨意。
她一定要揪出幕後黑手,她要替石頭報仇血恨。
一股屍體腐化的味道傳入千秋雪鼻尖,接着又是一股燒焦的腥臭味傳來,千秋雪閉起雙眼,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兩道透明的液體自眼角處蜿蜒滑落,消失在夜空中。
石頭,千秋雪對不住你。
大哥,你可知道,石頭他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啊……”沐璃忽然一聲慘叫,似乎正在飽受着劇烈的痛楚。
快速的閃到沐璃身邊,長安執起他的手腕,急切問道:“怎麼了,哪裡疼?”
“胸……口……疼……”沐璃忍着劇痛,斷斷續續的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之間血氣翻涌,胸口處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而且一次比一次疼,他本想就這樣忍耐過去的,最終還是抵不過那種磨人的疼痛。
手掌貼向沐璃的胸口處,除了皮膚有些滾燙灼熱外並沒有其他異常,眸光不着痕跡的暼一眼遠處即將熄滅的火光,長安眉頭越擰越緊,見沐璃緊咬着牙關,臉色蒼白若紙,層層細汗爬滿光潔的額前,從身上摸出一粒藥丸,放在沐璃脣邊,長安輕聲道:“吃了,就不疼了。”
溫聲細語竟然會出自冷冰冰的安暢口中,千秋雪一時怔愣,出神的望着沐璃吞了藥丸,見他眉眼間涌現出一絲倦意,淡色的脣瓣微啓,細聲道:“公子,真的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嗎?蕭離,可是你那緊握的雙拳和顫抖的長睫又是怎麼回事?
長安輕輕握起沐璃的雙手,垂眼道低聲:“嗯,不疼了。”
脣邊勾起一絲淺淡的微笑,清淺如玉的眸光流轉着似水的溫柔,沐璃慢慢張開五指,與長安指尖相觸,頭輕輕靠在長安的懷裡,緩緩閉起雙眼,清雅俊秀的容顏一片寧然。
看着這一暮,千秋雪眼眶一熱,差點落淚,少年之間的互動是那樣讓她感動,這愛當真是天下無雙。
見沐璃已然熟睡,千秋雪這纔開口:“蕭公子,他怎麼了?”
“舊疾犯了。”聲音很冷,透着一股冰寒。
聞言,千秋雪低眉不語,沒想到那樣如玉的少年竟然身有舊疾,想起蕭離的那聲自喉嚨裡溢出的慘叫,她想象不出來少年到底承受着怎樣的疼痛。
李飛花的綁架,沈千雲的恨意,許驚雲的欺騙,石頭的死亡,蕭離的舊疾……千秋雪覺得自己過去的那些年所遇到的事加起來都及不過這兩天內所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長大真的需要代價,而這代價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去接受。
大哥,秋雪以後一定會聽你的話,不再任性妄爲,不再四處闖禍了,大哥,秋雪想你……
靜靜的擁着沐璃,長安一手與沐璃的手交握着,另一隻手正輕輕擺弄着沐璃的青絲,墨眸溫柔的注視沐璃安睡的容顏。
夜,很靜,很黑。
一陣倦意襲來,千秋雪雙手蜷着雙膝,慢慢閉起雙眼。
第二天醒來,千秋雪揉揉有些發酸的手腳,回頭一看,不見蕭離和安暢,站起身子,環顧四周,千秋雪這才發現那兩匹馬也不見蹤影。
“大家都走了。”喃喃自語,千秋雪撿起地上的水囊,舉到眼前:“只有你陪着本姑娘了。”
來到焚燬石頭屍體的地方,千秋雪心裡一痛,神情悲傷,沉聲道:“石頭,因爲秋雪的原因而累你客死他鄉屍骨無存,真的很抱歉。”頭微微仰起,千秋雪望着天空中隨風而動的雲大聲道:“石頭,如果你的魂魄還未走遠,你就跟着秋雪,秋雪帶你回家。”
拭淨眼角的淚水,千秋雪深深的鞠了三個躬,凝噎道:“石頭,我們現在就回墨蓮國,等見到哥哥,我一定要讓他幫助我替你報仇。”
耳邊傳來溪水流動的聲音,沐璃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靠在長安懷裡,而離他們不遠處則有條小溪。
“餓不餓。”長安的聲音很輕。
沐璃搖頭,擡眸望着長安狹長的鳳眸,墨色的流光輕輕浮動,藏匿着難得一見的溫柔。
脣角一勾,沐璃微微一笑:“那個早晨,沐璃也是在你懷裡醒來。”那時他被公子在落雲山下所救,那時他滿身是傷的醒來,竟然對着救自己性命的少年發呆呢。
沐璃轉過身子,雙手抱着長安的脖頸,笑着說:“公子你還記得你那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長安當然記得,他與沐璃的那些點點滴滴早已刻在他的生命線上,他如何能忘,那時剛剛甦醒的沐璃望着他發呆,而他則說:“沐璃,你可以從我身上起來?”
淺眸靜靜凝視着墨眸,沐璃柔聲道:“公子,沐璃當時在想原來生病有人陪着是這樣一種暖暖的感覺。”
心裡微疼,長安鼻尖對着沐璃的鼻尖,輕聲開口:“以後我都會陪着你。”脣貼着沐璃的脣,溫軟細語劃過沐璃的脣間:“可是我不想看到你生病。”尤其像昨晚一樣,看着你受痛,我卻無能爲力。
感受着長安的親吻,沐璃眼神迷醉,一點清明在腦海劃過,卻又被長安的吻盡數湮沒。
急促的喘息從兩人脣間溢出,長安放開沐璃,見他眼神迷離,淡粉得脣瓣沾滿清亮透明的液體,指尖輕觸沐璃的眉眼,下腹一熱,長安暗自壓下,淡淡開口道:“我們去找許驚雲。”
“我們去找許驚雲。”沐璃無意識的重複着長安的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沐璃一下子從長安懷裡跳起來,臉色爆紅,眼神四處亂飄,吶吶道:“公子,我們剛剛那樣有沒有被千姑娘發現?”
站起身子,長安點着沐璃的鼻尖:“還真是後知後覺。”
沐璃尷尬一笑:“我……”他總不能說自己被長安的美色迷住了。
“呵呵……”長安第一次笑出了聲音,攬過沐璃,脣靠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千秋雪不在。”他昨晚一等千秋雪熟睡,在她周圍放了一些藥粉,便帶着沐璃離開,想必那女人應該回御劍山莊請千飛羽出手吧!
“公子,你笑起來的聲音真好聽,清清淡淡乾乾淨淨的。”沐璃癡迷的說,以至於都沒聽清楚長安說千秋雪不在那句話。
沒想到沐璃對他的笑聲如此着迷,長安脣邊的微笑越發燦爛。
回過神來,沐璃纔想起長安剛剛似乎說了什麼,公子沒有重複應該不是很重要。沐璃也未在意,忽然想起昨晚突如其來的疼痛,沐璃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公子,沐璃是不是不小心中了毒?”沐璃小心翼翼的問,撕心裂肺的疼痛都不及昨晚的那種疼痛。
聞言,長安的雙臂輕輕一顫,沐璃並未察覺。
“嗯,那是一種引發心絞痛的毒素。”長安在沐璃看不見的地方,墨眸含着嗜血的寒光,一字一句道:“不過,毒素已經解了,只是餘毒還未清除。”
“沒關係,有公子在,餘毒很快就會清的。”沐璃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他還以爲。
輕輕的嗯了一聲,長安的眉頭越擰越緊,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公子你說許驚雲口中的神秘人會不會就是我二皇兄沐珂?”沐璃一直都想問長安這個問題,但礙於千秋雪在身邊,一直都沒有機會開口。
“那道未必。”拉着沐璃走到如墨和雪影跟前,長安淡淡道:“除非沐珂擅使蠱毒。”
許驚雲與石頭出現在他與沐璃面前的時機未免也太巧合了。
許驚雲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只怕是指兩個人。
而石頭的死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那羣殺手,許驚雲,蝕心蠱,這三者到底又存在着什麼樣的關係。
長安心裡一邊盤旋着這些問題,一邊取一些肉乾遞給沐璃:“吃點,墊墊肚子。”
“嗯,我先去溪邊洗洗手。”說完,沐璃便奔向溪邊,彎腰掬起一把清水,洗涑起來。
放下肉乾,長安拿出乾毛巾,走到沐璃身邊,遞給沐璃:“用這個擦擦。”
沐璃點頭接過長安手中的毛巾,將臉和手擦拭乾淨,直起身子,正要擡腳,忽然身體一晃,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摔到,長安及時出現,阻止了沐璃與大地親密接觸。
抱起沐璃,長安掠上雪影,將昏迷的沐璃靠在他的懷裡,手探向沐璃的額前,體溫正常,接着又探入沐璃的裡衣,將手掌放在沐璃的胸前,那裡的肌膚正如長安所預料的一樣滾燙灼熱。
從身上摸出一粒藥丸,長安輕輕放入沐璃口中,輕輕擡起沐璃削尖的下巴,注視着那顆藥丸被沐璃吞進咽喉,長安才放下手,取出水囊,長安抿了一大口,對着沐璃脣親了下去。
片刻中,沐璃醒了過來,望着長安擔憂的眸子微微一笑:“公子,沐璃沒事,可能是太久沒有吃東西的緣故。”
“嗯,長時間沒有吃東西容易導致氣血不足,極易昏厥。”長安接口,見沐璃沒有大礙,長安一拉繮繩,低頭對着沐璃道:“我們去前面的鎮上吃好吃的。”
“好。”沐璃輕笑,淺眸卻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一處俺堂,盤膝坐着一位灰衣女尼,正閉目一下一下敲着木魚。
供桌上燃燭焚香,金漆包裹的佛像正粘着串珠,神情慈祥的望着遠處。
這時,一位小尼姑悄悄走進,對着灰衣女尼雙手合十作揖道:“師太,有人找。”說完,小尼姑便退了出去。
灰衣女尼連續敲了數次木魚,這才停下,頭也未回,開口道:“施主,來見貧尼所謂何事。”
沒有聽到任何回答,灰衣女尼繼續敲起木魚。
“娘。”聲音飽含着濃濃的渴慕。
敲木魚的手微微頓住,隨即又敲了起來。
撲通一聲,正是雙膝跪地的聲音。
“施主,自哪裡來便回到哪裡去。”灰衣女尼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娘,您回頭看看我,我是驚雲呀。”原來來人正是殺害石頭的病書生許驚雲,只見他正一臉痛苦的看着灰衣女尼。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灰衣女尼一邊敲着木魚,一邊道:“這裡沒有施主要找的娘,只有靜悔師太。”
聞言,許驚雲低吼:“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娘,你真的什麼都不要了,那驚雲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思呢?”
靜悔師太依舊敲着木魚,對於許驚雲的質問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