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浮動,塵沙在腳下輕舞。
衣袂紛飛,沐璃與長安並肩而立,兩人眼角的餘光不時輕暼着四周,長袖下交握的雙手,感受着彼此的溫度。
繞過人羣,來到一處山石,目光落在沐璃的側臉,長安微微一怔。
線條優美柔軟,眉目清雅,長身玉立,卻是越發的寡淡,沐璃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白衣包裹,仿若謫仙。
“沐璃……”長安啓脣。
脣角噙着一抹淺淡的微笑,沐璃望着長安,眸光如水,清明透徹。
長安伸手,本來想要描繪沐璃纖細如畫的眉眼,卻在半空中,忽然手勢一改,落在沐璃的肩上,將沐璃拉向自己身邊。
剎時,風起雲涌,躲在各處的黑衣人紛紛站起。
刀光劍影,血染山崖。
落雲山頂的遊客恐慌起來,一個個尖聲大喊,連滾帶爬,朝着下山的方向奔去。
一處偏僻的怪石處,兩個少年靜靜的凝視着這一切,誰也沒有出手相阻。
“他們的目標是千秋雪。”良久,玄衣少年開口。
似乎在迴應少年的回答,就聽到一個黑衣人大聲道:“雲城四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我等佩服。”話鋒一轉,那人目光落向千秋雪,道:“我們並不想與諸位爲難,但是那個臭丫頭,她欠我們一條命。”
千秋雪站在離黑衣人的不遠處,明媚的容顏染就一層冰霜:“你們是無影門的人。”
黑衣人默然,半響才道:“姑娘當日殺我兄弟,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千秋雪身形未動,反而是小石頭乖乖立在千秋雪身後,凝眸望着一切,心下喟嘆,他家小姐還真是闖禍專家。
“那你可知本姑娘爲何殺他?”見黑衣人沒有說話,千秋雪眸光半斂,脣邊溢起一抹冷笑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甚至將注意打到本姑娘身上,我本以爲他有多少能耐,誰知是草包一個。”
“你……”黑衣人怒道:“縱算我兄弟有錯在先,也該由我無影門來處理。”
沐璃聽着兩人的對話,擡眼望向其他人,最後將目光落在沐琰身上。
少年青衣墨發,長身玉立,面容沉靜,眸光微斂,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公子,千秋雪會不會有事?”沐璃低聲問道。未待長安回答,繼續道:“雲城四公子定不會袖手旁觀。”
長安望着沐璃,並沒有說話,對於千秋雪他們之間的事,他沒有興趣,他在意的只是眼前的白衣少年,淺眸墨發,眉目清淡,溫潤如玉。
長安知道沐璃此刻關心的只是沐琰的安危,沐璃曾經在這裡遭遇暗殺,兄長的背叛,絕望自毀,沐璃不想沐琰也有同樣的境遇,沐璃不捨他關愛的七弟沐琰受到傷害。
長安還記得沐璃曾經的噩夢,那清透的淚水,劃過他的指尖,滴在他的心絃,漣漪點點,微微浮動。
將心遺落,或許是在那時,無情無緒的人再如何冷酷,只要他是人,就會有心軟的時刻。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是誰都能掛在嘴邊的話語。
然而誰又知道,人有時多情卻似無情無情反而多情。
長安也不知道他爲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是因爲沐璃,還是其他,師傅爲了一個人,終日相思,臥病牀榻,命薄離世,卻始終未見到那個人,而師傅不曾怨恨,只說不悔。
有一種執念,無論是否能夠圓滿,都是不死不休,他對沐璃即是如此,心念至此,長安將沐璃轉向自己,狹長的鳳眸靜靜凝視着那雙清淺如玉的眸光,指尖輕觸淡墨如畫的眉眼,長安的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而他的眼裡只容得下沐璃一個人,視線落在沐璃淡色的脣上:“沐璃……”
“嗯。”
一個單音,扣人心絃,兩人的眸光在空中靜靜對視,交握的雙手也未曾分開。
黑如墨,白如雪,衣袂交錯,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幅水墨畫。
石頭愣愣的看着遠處的少年,一開始他就覺得他在哪裡見過這兩位少年,此刻看着他們靜靜對望,腦海中閃現出在瀾若城第一次遇到安暢和蕭離的情景,少年執手繞着醉湖而走,白衣少年溫潤清淺,玄衣少年冷若冰霜,卻又是那樣和諧,再次遇到,蕭離依舊白衣如雪,淺淡如水,而安暢卻青絲如雪,滿鬢霜華,當日聽到小姐開口詢問安暢爲何白髮,他被嚇的半死,卻沒想到蕭離竟然回答了小姐的問題。
因爲救在下。
少年如此回答,那時他似乎聽到少年在心裡流淚,也是,救一個人,卻讓自己白髮,那要耗費多少內力甚至心血。
他不懂,也不想懂,他的使命便是保護千秋雪的安全,小姐一離開,他就被安暢發現,而且一語道破他的身份。
石頭收回目光,遠處的那兩個少年給他一種安暢和蕭離的感覺,卻又不是。
有些自嘲,是與不是又與他何干,石頭望向千秋雪,他本以爲沈千雲會是第一個站出來給小姐說話的人,卻沒想到會是與夜曦郡主一起來的那個青衣少年。
別說石頭訝異,沐璃也感到驚詫。
沐琰竟然是第一個開口,而且言辭犀利,無懈可擊。
原來無影門的幾個兄弟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女子不從,便想強搶,而千秋雪正好在在一邊喝茶,看到這裡,異常氣憤,便出手教訓,卻不想那些人見千秋雪姿色更甚便口出穢言,千秋雪的性格自然不會輕饒那些人,卻也沒有想過要那些人的命,但事與願爲,其中一個竟然死在自個的匕首下,其他人一見鬧出人命,便連滾帶爬的逃走了,臨走之際還嚷嚷說千秋雪竟敢得罪無影門什麼的。
無影門死一個兄弟也沒什麼,但問題就是死的剛好是無影門一個分派老大的侄子,這也就有今日一事。
沐琰只是說:“人不是千秋雪殺的,若是不信,你可詢問事發當日逃脫的那四個人,或者問一問圍觀的百姓,而且當日一命,今日卻橫死數命,這些屍體有手無寸鐵的百姓,甚至你們的自家兄弟,快刀宋城,你覺得到底孰對孰錯?”
“沒想道閣下小小年紀竟然知道我宋某人的名號。”黑衣人宋城並沒有因爲沐琰的話而震怒。
餘光掃過四散的屍體,再次回味少年說的話,目光落向千秋雪道:“人不是你殺的。”
“不是,我本來是想……嗯給他一點教訓的,那想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千秋雪本來想說殺字的,感覺石頭拽着她的衣角,便將殺字給硬生生吞下去。
“宋老英雄,冤冤相報何時了,令侄身死,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誰,而今你卻縱容門下傷我雲城百姓,而我等自保傷你弟子,此事何不一筆勾銷。”說話的是沈千雲。
“既然連千雲公子都開口了,我宋某人豈有不應之理。”宋城一笑,眸光又看向沐琰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琰。”沐琰拱手道。
“顏?”只叫一個字的名字雖然很少,但也不是沒有,宋城沒有懷疑,他只是覺得叫顏的少年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又叫人信服的氣勢,或許是他想多了,因爲最開始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少年的存在,這個少年將自己的氣息隱藏的很深,幾乎感覺不到,但是一開口,卻又那樣明顯的存在。
見宋城帶着人離開,李飛花飄到沐琰面前,眉眼帶笑,問道:“顏公子,你怎麼那麼確定人不是千秋雪殺的。”
沐琰看一眼千秋雪,微微一笑道:“在下當日正好經過。”
“我怎麼沒有印象?”千秋雪萬分肯定今日她是第一次見到琰。
“人太多,姑娘沒有注意到。”沐琰說。
夜曦暼了一眼沐琰,卻沒有說什麼。
回到客棧,兩人一同躺在牀上,沐璃想着白天發生的事,噗嗤一笑:“沒想到沐琰說謊說的那樣理直氣壯。”
“說謊?”長安有些疑惑。
沐璃用手支起腦袋,眸光如水,脣角含笑道:“沐琰根本就沒有在場,他肯定知道千秋雪的身份,所以認定她不可能當街行兇,畢竟這裡是沐影國,如果是江湖恩怨那倒沒有什麼,但若因此牽涉兩國紛爭就另當別論,千秋雪當然明白兩者的厲害關係,畢竟御劍山莊千飛羽此次來到沐影國本就是與父皇會談的,千秋雪再怎麼任性也不會胡來的,在落雲山頂,她與夜曦都沒有痛下殺手,只是將攻擊她們的人打傷而已。”
“原來如此。”難怪夜曦在沐琰說他當日在場時,會神色異樣,長安握住沐璃的雙手,淡淡道:“沐琰能有你這樣的哥哥真好。”
沐璃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公子是在羨慕?見長安墨眸流轉,倒映着自己的樣子,微微低頭,脣貼着長安的薄脣,沐璃低聲道:“公子,我是什麼樣的?”
“清淺如梨花。”長安斂眸。
微微一笑,沐璃靠在長安的肩窩處,低聲耳語:“公子……”你說沐璃是若梨花,而你一開始便是因爲梨花才救的沐璃,梨花是父皇和舅舅最愛的花,原來梨花是這一切的開始……
如果凋落,經年再開,生生不息,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他要的至始至終,唯有長安一人,無論多少年,哪怕是輪迴幾世,他只要那個他盼望一世長安的公子。
“想什麼呢?”長安指尖輕撫沐璃的髮絲,墨眸對上沐璃的淺眸。
“我在想……”沐璃清淺一笑:“千里姻緣一線牽,而這線就是……”
“是什麼?”長安問。
“梨花。”沐璃開口,他與公子結緣於梨花,情動於梨花……
“我以爲你會說沐琰和夜曦,或者是千秋雪與雲城四公子呢?”他最開始就是因爲瞥見沐璃頭上的梨花木簪,想到師傅,這纔出手將沐璃救起,長安憶起落雲山下救起沐璃的情景。
“公子,我以爲你什麼都不管呢,原來也注意道他們幾個洶潮暗涌。”沐璃笑着說。
長安望着沐璃,見他笑顏如花,心下柔軟。
“沐琰在裡面。”長安說。
聞言,沐璃眼眶微溼,輕輕斂眸,伸手輕輕蓋住長安的墨眸,久久不語。
公子,你總是爲沐璃着想,因爲沐璃在意沐琰,所以便也關注着沐琰,你適才說沐琰有沐璃真好,可是沐璃想說,有你真好,沐璃何其有幸,能夠遇到你,並被你所喜歡着。
“其他人的姻緣沐璃管不了,也不想管,沐琰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都是他自己的事,而我這個四哥能做的只有祝福,確保他在雲城平安。”沐璃在長安耳邊低聲說着,覆在長安雙眼上的手並未拿開。
“公子……”沐璃是不是很自私,他想這樣問長安,最終卻沒有,因爲他知道若是如此,對長安是一種傷害,他明明知道答案,卻還要去問,不管是試探還是確定,對長安來說,都是一種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