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開始,天就是灰濛濛的一片,壓抑的讓人打不起精神。縹緲的細雨灑落在地面,微微的打溼着地上的石板,卻不至於要人打傘。
卓南歆一身黑色的套裝,將手裡的白菊放在墓碑前,靜靜的立着,細雨微微的打溼了她的頭髮,有幾縷貼在了額頭,使她不似平日裡的那番幹練。
這樣的天,果然是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才微微的啜泣?
人陸陸續續的來到,又離開,僅僅是表達他們的一點哀悼。其實就是這樣的,死者已逝,生者還要繼續的生活下去,更何況裡面躺着的人,和他們並無太大的關係,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卓南歆也是,這裡面躺着的人,是與卓家有過生意來往的人,她應邀而來,也不過是盡份心意。可是看着低聲哭泣的親人,她的心裡卻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哀,雖然自己並沒有什麼親朋好友逝世,可她卻能夠體會到那種失去親人的悲傷。
這裡也許是疲於奔命的人類會考慮到關於“死”最多的地方吧。
離開葬禮後,卓南歆並沒有急於離開墓地,而是隨處的走了起來。
一排排的墓碑悄然而立,讓人深刻感覺到距離死亡是這樣的近。由於不是清明或是節假日,前來祭拜的人並不多,加上下雨,整個墓園瀰漫着陰沉的氣氛。
墓碑有的宏偉有的簡陋,有的整齊乾淨有的斑駁破舊,可見待遇的差別,人活着的時候要遭遇不平等,沒想到死去之後,依然也是有身份的差距。
不過不管怎麼說,死去之後得到的,不過都是一抔黃土,一個骨灰盒而已。
卓南歆一排一排的走着,沒有目的地。
想着那些揹負着死者的記憶,依然活着的人的心情,想着他們是不是偶爾還會想起已經不在了的他們,想着他們想起的時候死者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番心情。
正在思考之時,卓南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着她站在一個墓碑前。
是韓奕澤。
卓南歆本不想過去,在她的直覺裡,韓奕澤是個不好相處並且心機深沉的男子,而且由於她與沈慕晴的長相相似,還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再次見過,卓南歆想要繞開,韓奕澤卻在這時擡起了頭。
四目相對,卓南歆也不好掉頭就走,只好迎了上去:“韓總。”
“是卓小姐。”韓奕澤淡淡的笑了,站直了身子。
卓南歆走了過來,“韓總來祭拜韓太太。”
韓奕澤點頭,卻沒有說話。
一束風信子靜靜的躺在墓碑前,帶着點滴雨露,像是天使的眼淚。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卓南歆還是有些不自在。
照片上的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孔,只是那目光中多了些天真多了些柔和,是沒有經歷過世間殘酷的純真,只是這樣的人,卻紅顏薄命。
“果然和我很像。”卓南歆鞠了一個躬,照實說。
“嗯。”
卓南歆看到了韓奕澤的臉上一片平靜和事不關己的淡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是她知道有的人的卻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因此也不好評價什麼。
“那天的事情對不起。”卓南歆覺得還是有必要道歉,“我不喜歡被當作另外一個人的替身,因此語氣有些不好。”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韓奕澤看着照片上的人,“有的時候我真的是把你當作了她。”
“你們的感情真好。”卓南歆不無讚歎的說,“韓太太去世這麼多年你也沒有再結婚。”
“不,恰恰相反。”韓奕澤突然笑了,很孤寂的笑,“她恨我。”
“……”卓南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恨我……我也恨她。這樣的結局,或許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卓南歆細細的咀嚼這句話,卻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韓奕澤再次看了一眼墓碑,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問道:“你走不走?”
卓南歆點頭,隨着韓奕澤一起走出了墓園,一直到墓園的出口,兩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一前一後的走着。
來到停車場,韓奕澤問:“卓小姐開車來的?”
“對,我的車在那邊。”卓南歆指了指不遠處。
“那好,再見。”韓奕澤似乎沒有什麼心情的點點頭,“那我走了。”
“等等。”卓南歆突然叫住了韓奕澤,“我對這裡的路不是很熟悉,你幫我帶一下路好嗎?”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的開着,終於駛進了市區。
天氣此時越發的陰沉,像是要隨時地下一場大雨。
韓奕澤將車停在了三環的入口,撥通了卓南歆的電話:“這裡的路卓小姐認識了?還是送卓小姐回酒店?”
“我已經搬離了酒店,現在住在濱海小區。”卓南歆在電話裡回答。
“哦。”韓奕澤應了一聲,“那樣比住酒店舒適些。”
感覺到韓奕澤就要掛電話,卓南歆突然說道:“你現在有時間嗎?一起去酒吧怎麼樣?”
來到酒吧的時候,時間還有些早,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都在靜靜的喝着酒。
這是一家很幽靜的酒吧,他們進去的時候,酒吧里正放着Francois Feldman的Magic Boulevard,憂傷的旋律瀰漫在空氣中。
卓南歆點了一杯酒,靜靜的聽着。
韓奕澤也靜下心來傾聽,歌曲中低沉的法語訴說着一個哀傷的故事:“Les phrases d'amour(愛的話語),Sur grand ecran(在銀幕上),La nuit le jour(黑夜和白晝),Ca lui fait du vent(象風掠過)……”
“你很喜歡這首歌。”韓奕澤端起了酒,看着那微黃的液體反射出來的光彩。
“嗯?”
“你的手機也是這個音樂。”
“是的。”卓南歆品了一口酒,“這可惜音樂中的那個女孩子反反覆覆經歷的,始終是別人的故事。”
“你也想要聽聽別人的故事嗎?”韓奕澤透過酒杯,看着卓南歆的眼睛,折射的光線使她的目光變得難以捉摸。
“我有興趣,可是我卻不喜歡揭起別人的傷心事。”
“我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名企業家,因爲決策失誤導致破產,母親也被公司開除,失去了生活的來源,我的初戀女友因此離開了我。那個時候我剛上大一,半工半讀唸完了大學,然後遇到了小晴,我們相戀,然後結婚,她的父親去世,我接手了公司,我們開始吵架,後來她自殺,就是這樣。”韓奕澤緩緩地說,雖然簡單,當中包含的曲折卻不足爲外人所理解。
卓南歆聽着,兩個原本想愛的夫妻走到這一步,當中自然夾含了公司的利益衝突,窮小子愛上了富家女,不是一個美麗的童話,當中所要忍受的是旁人的目光,是心理的矛盾,是身份差距導致的理念分歧,被他這樣緩緩地道出,簡單卻更讓人嘆息。
“我很抱歉。”卓南歆輕聲說道。
“沒關係我習慣了。”韓奕澤疲憊的揉揉眉頭,又飲了一口酒,“我也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今天是她的忌日,五年的忌日……”
卓南歆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卻沒有阻攔,也許今天,大醉一場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放縱。
與酒吧音樂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卓南歆取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有了醉意的韓奕澤,走到一旁聽起了電話。
電話裡是醇厚的聲音,帶着陣陣的溫暖:“在哪裡?”
“酒吧。”卓南歆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個朋友心情不好,在陪他喝酒。”
“知道了。”那端是善解人意的溫和,“你身體不好,少喝些。”
“好。”卓南歆放心的笑了。
收回電話,轉身看到韓奕澤定定的看着她。
“怎麼了?”卓南歆有些吃驚。
“你這樣笑起來……很像他。”韓奕澤低低的笑了,又搖了搖頭,“抱歉,你不喜歡我拿你和她比,我知道的。”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卓南歆走了回來。
“這些酒不算多。”韓奕澤堅持着,“我不習慣讓女人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