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纔是去年此時,在“陌上花”的包廂門口,白姝安意外瞥見的溫情一幕,所隱藏的事實真相。
溫熱的水澤漸漸迷濛了雙眼,胸中隱有痛意襲來。
“既然若旻哥已經知道雨欣是他的女兒,我相信他的爲人,他一定會對你和雨欣負責。”
白姝安低了頭,推着輪椅沿着花圃的另一側而去,微弱的風將她喑啞的聲音聚起,遞到身後一直屹立在薔薇花旁的清冷身影上。
“只是爲什麼…到了現在,你們依然沒有選擇重新在一起?”
她沒有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因爲既然事實如此,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分開血濃於水的一家三口呢,即便中間有再多波折,最終的結果必將圓滿,這一刻,她除了祝福,還能再多說什麼。
“姝安……”這是第二次,聽到李心竹喚她的名字,這一聲呼喚仿似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嗓音艱澀卻極其真摯。
伴着這聲呼喚,那抹淡紫的頎長身影已如風一般來到她的跟前,擋住了她的去路,李心竹高傲的身軀竟然艱難地屈下,半蹲在她的面前,擡起一雙碧幽幽的美眸深深地望着她,似哀泣似乞求:“請你聽我把最後的這段話說完。”
望着這雙大眼睛裡裝滿的難以言喻的哀傷,白姝安心底的那根心絃亦被隱隱牽扯着,疼痛難忍,推動輪椅的雙手不覺停了下來。
“我原以爲,告訴若旻這個事實,他會因此而快樂……”兩行淚水從她的臉頰滑下,無聲地墜落……
“但是我錯了,他不僅不快樂,反而變得痛苦不堪,那段日子,他雖然在表面上接受了我,對待雨欣更是關懷備至,但我知道,那只是強顏歡笑……終於有一天,在我的質問之下,他說了實話……”
有淚水不斷地從通紅的眼眶涌出,李心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語氣卻是十分堅定,“他說,他願意接受雨欣,因爲他無法改變事實。但是,他再也沒有辦法重新愛上我,因爲他的心裡已經裝了另一個人……”
溫暖的空氣像是在霎時被凝結,白姝安定定地望着面前淚眼模糊、卻態度堅決的美麗女子,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明白了,若旻當初爲什麼會愛上她,即便是現在這副落魄模樣,這個女子依然挺着脊背,目光如炬,渾身充滿了不容侵犯的高貴,此時,這個高傲的女子苦笑一聲,繼續說道:“他心裡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
也許曾經,白姝安有千萬個理由去否認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是此時這話竟然出自這位桀驁女子的口中,彷彿有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四目相對,白姝安收起淡漠的目光,略有遲疑地問:“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一切?”
“爲什麼?”她一邊自語,一邊緩緩地起了身,面朝直射的陽光,蒼白的面容泛出一抹苦笑,“剛剛得知這個事實的時候,我的確很傷心,但更多的是後悔;我也曾恨過你,嫉妒你;我甚至想過利用雨欣,就這樣,一輩子把他困在身邊……
可是那時,當他知道你在雲城失蹤之後,像是丟了魂一般,把我們母女安排月城的一家酒店,即刻就跑到雲城去找你,半個月後,他回來的時候,面容蒼白,心力交瘁……就是那時,我知道了你的存在……這之後,任憑我如何努力,他都無法重新接受我,當然還有曼姨,我知道她向來就不喜歡我。
於是,我不得不選擇放手,因爲我,實在不想繼續看着他因爲另一個女人而痛不欲生的慘境!”
“如果在一年前,我得知這些真相,也許結果會有所不同,可是現在……”白姝安的目光掠過薔薇花海,望到了莫名的遠處,那裡草木幽深,霧靄沉沉……
心事難言,百口莫辯,悠悠往事一股腦兒涌上心頭,一顆紛亂的心在瞬間被揉得千瘡百孔。她強忍着心口的傷,艱難說道,“我現在的身份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跟若旻哥已經不可能了……”
“那又怎麼樣?我也曾經嫁入顧家,可是即便身爲他人婦,我一刻也沒有忘記過若旻。
如果不是兩情相悅,那樣的婚姻只能成爲永無止境的折磨和傷害。那種痛苦,我十分清楚……
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會計較那麼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默默地愛着你,爲了你,可以獨自忍受一切的艱難困苦,爲了你,可以棄自己的名譽於不顧,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
李心竹蒼白的面容顯出一絲異樣的潮紅,清冷的雙眸中滲出無盡的痛苦,然而她喑啞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們一起從6米高的空中墜落,爲什麼你只是輕傷,而他卻是粉碎性骨折?也許曼姨沒有告訴你實話,你可知道,若旻他這輩子,或許再也不能跳舞了……”
若旻哥再也不能跳舞了……
白姝安的眼前突然一黑,已然千瘡百孔的心口仿似再也承受不住這個沉重的結果,瞬間垮掉的雙臂艱澀地抱着自己受傷的腿……
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一句……
若旻的美好,向來珍藏在自己心裡……
若旻的痛苦,從前不懂,也曾想方設法去撫慰,一直以來,以爲不過是自作多情,卻原來是造化弄人……
如今,他的艱難,他漫長的後半生,行動不便、無法跳舞的後半生……他該如何度過……
淚水奪眶而出,大片的水澤瞬時浸溼了胸前的白衣,白姝安透過迷濛的雙眼,看到遠方幽深的碧色,想着即將襲來的沉沉黑暗,只覺胸中翻涌着難以抑制的疼痛。
“這樣的男人,如果你還愛着他,就不應該放手!”這是李心竹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頎長的婀娜麗影迎着正午的白日光,隨着微風而去,很快,那抹淡紫便消失在樹蔭的盡頭……
很久之後,輪椅上獨自黯然痛哭的消瘦身影纔再次直起身子,向着來時路而去。
輪子“吱吱呀呀”地碾過石子路,攪碎了一地的明媚陽光……
此時,在薔薇花海的另一側,緩緩走上來一個高大俊逸的身影,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視着輪椅上漸行漸遠的美麗女子,深邃的目光裡漸漸結起冰霜,直立的身體兩側,無力垂下的雙手突地攥緊,像是要抓住什麼要緊的東西……
可是,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之後,終是緩緩了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