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與映柳從咖啡廳出來時已接近黃昏,兩人在門口道別,各自回去。
阿郎駕車載着她一路穿過繁鬧的街巷,在初冬荒蕪的原野上疾馳,深灰馬路曲折向前,火紅落日墜落天際……
白姝安一手支頤,倚靠在半閉的車窗旁,任刺骨冷風飛舞起黑色長髮,一張清麗面容迎着遠方的暗紅天色,顯得格外地淒冷……
腦中閃過連日來靜敏痛不欲生的模樣,想起若旻寵辱不驚的清癯面容,想起隱忍莫測的洛涵風,忍不住胸口一陣抽痛,心裡面盤結交錯的那張網,已經越織越亂,她一遍又一遍詢問自己,這個時候,究竟應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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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白晝迅速變短,回到洛園時,不過6點,天卻已全黑。
白姝安疾步走進大廳,徑直朝樓梯口走去,卻被一個冰冷的聲音叫住:“洛太太這麼晚纔回來,是去了哪裡?”
循聲望去,洛涵風西裝革履,翹起一條修長的腿,正歪坐在左側大客廳的米色沙發椅中,好似認真地看着手中的報紙。看他這身裝扮,想來是從公司回來不久。
此刻雖跟她說着話,卻依然沒有擡頭。
“跟朋友去咖啡廳坐了會。”白姝安淡淡地答了一句,繼續往樓上走。
“什麼朋友,竟然談得忘了時間。”他擡起頭,目光中帶着幾分挑釁,斜斜地望向她。
她不得不再次停步,卻低了頭,苦笑一聲,不冷不熱地回答:“老朋友見面,話肯定要多一些。”
“不是老相好就行。”那人口氣淡漠地說出這句諷刺的話後,竟還不懷好意地朝她笑了一笑。
白姝安心中怒火中燒,已經忍無可忍,但此刻兩人身處客廳,這樣的話被任何一個路過的家傭聽去,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風波,便強壓着心頭的怒火,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擡腳上樓。
“吃飯了嗎,我讓文嫂幫你留好了。”見她固執地不出聲,洛涵風輕飄飄送過來一句話。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她邊走邊說,不一會已經走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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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門大開,隨風送來陣陣冷意,房內燈火通明,白姝安一個人靜坐在沙發裡,苦等了一個小時,仍不見洛涵風進門。
一顆抑鬱的心,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致使他突然怒火中燒的理由。
他的計謀已然如願,他害得靜敏失魂落魄,害得她左右爲難,她還沒有找他興師問罪,憑什麼他倒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那天在服裝秀的現場,他明明已經回了雲城,卻只在舞臺邊神出鬼沒般停留了片刻便突然離奇失蹤了……
好歹,好歹在發佈會結束後,也該禮貌性地說幾句慶賀感謝的話吧,從頭至尾,都是擺着一張冷冰冰的臭臉,簡直是不可理喻!
是的,這個人雖然長得人模人樣,但是在身上她的所作所爲,卻從來不知道禮貌爲何物?
想到這裡,氣憤更深!
因爲靜敏情緒崩潰,洛天齊日夜看守,分身乏術,他只得每天早出晚歸,忙得不見人影,偶爾出現在靜敏的房中兩人打了照面,當着洛天齊的面,也只是虛情假意地客套幾句,又何曾認認真真地談過一次話。
而今天,她不過是跟久未見面的閨中密友去喝了一次咖啡,他就冷言冷語,這簡直是可惡至極……
她感覺到胸中的怒火已經翻江倒海般燒到了心口,騰地起身,奔向門口,手剛觸及門鎖,就聽到“咔嚓”一聲轉動,由外至內,房門被打開,旋即進來那個令她守候多時、百般糾結的男人。
四目相對,她面帶怒意,目光如炬;他表情鎮定,神色自然……
白姝安遲疑片刻,忽地放開扶在門上的手,大步走回沙發邊。
剛走進房內的人,卻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將手中端着的裝滿食物的托盤置於她身畔的餐桌上,語氣淡淡地說:“聽阿郎說你喝了一下午的咖啡,我想光喝咖啡應該不會飽吧,所以給你隨便拿了點,你……”
臉色燒紅的她頭也未回,鐵錚錚打斷他的話:“我不餓!”
話剛說完,肚子卻不爭氣地響起一長串清脆響亮的咕嚕聲,只得趕緊用雙手捂住肚子……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突然盛怒的他就這樣凜然立在沙發對面,朝她大聲吼道。
一時之間,她心裡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怨怪、太多的苛責,說不出來,又吞不下去,燒紅的臉頰瞬而變青,猛地轉頭反問:“什麼時候,你又好好地跟我說過話了?”
見他不答,她擡了頭,憤怒地迎上他幽暗的目光,繼續說道:“靜敏現在這個樣子,不正是你一手導致的結果麼?是,你不顧一切地得到了你想要的,卻也同時傷害了那個最愛你的人,現在你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你還要讓我怎麼沒面對你?”
“這麼說,你是因爲對我的行爲感到可恥,纔不屑於搭理我了?”一直矗立在她眼前的挺拔身形,此時微不可及地一個顫動,向來風采卓然的一張俊臉突然間變得頹廢不堪。
望着洛涵風臉上漸漸顯現的痛苦表情,白姝安雖有不忍,卻難以抑制心頭積壓多時的怒火,毅然決然說道:“所謂的食物中毒事件,所謂的阮氏秘方新聞爆料人……難道你敢說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二十多位顧客食物中毒,華僑老者帶頭集體起訴,神秘人爆料秘方造假,然後就有華裔房地產商突然從天而降,低價買入大額股份……
所有這一切就像一張精心佈置的網,每一步都環環相扣,分明是有人提前設下了套,就等着阮凌秋主動入甕……”
洛涵風面無表情地望着她義正言辭地說完這一切,那雙輕放在沙發上的手已然死死攥緊,露出暴突的青筋。
“呵呵……”突然爆發的一聲低沉冷笑驚得白姝安全身發顫。
此刻,他漠然地望住她,幽暗的雙眸噴出可怖的星火,灼熱地濺到她臉上,彷彿想要刻意將她隱藏多日的怒火統統點燃。
“洛太太果然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憤怒而變得潮紅的臉,竟直言不諱地說,“是,是我親手策劃了那場食物中毒案,那個老人其實原本就有腎臟囊腫……也是我找人曝光了那樁秘方的新聞,導致阮氏腹背受敵……”
洛涵風的坦言來得太快,竟震得她六神無主,無言以對。
這段日子以來,自己苦苦相逼,不就是想要得知這樣的答案麼,如今他承認了,可是爲什麼自己的心卻如刀絞一般地痛,原先的憤怒被無言的哀傷取代,沉沉席捲而來……
洛涵風卻對她瞬息而變的痛苦表情視而不見,今天的他似乎已經鐵了心,想要一吐爲快,只顧自己接着說道:“爲了這一天,我等了7年,籌謀了7年。終於在今年年初得知了阮凌秋的這樁愚蠢行爲,我知道我苦心等待的機會就要來臨了。
我不惜鬧得滿城風雨,不惜違背爸爸的意思,跟你簽訂協議,把你娶進家門……
爲的,就是要辦一場萬衆矚目的婚禮,爲的就是要調虎離山,慫恿靜敏帶着阮凌秋一起回國,這樣我才能把握機會伺機而動。”
白姝安驚魂未定,呆呆望着面目冷峻、目露狠戾的洛涵風,一顆心開始狂跳起來,他的聲音依然平靜而沒有波瀾,只是那張熟悉的臉卻在瞬間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只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仍在繼續。
“你應該不會忘記獨自一人在蓮心島度過的那十天吧,其實蜜月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噱頭,我的真正目的是爲了去美國,策劃安排那場中毒事件……而阮凌秋迫切地趕回美國也是爲了處理這樁危機……”
聽完這段遲到的真相,白姝安跌坐在沙發中,一顆心被沉重的苦楚束縛,攥得她喘不過氣……
原來自己之前根據掌握的信息推測的結論大都是準確的,只不過他坦陳的這段真相當中,似乎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他說阮凌秋做了蠢事,那爲什麼警方搜到的牛肉精裡面最後鑑定的結果竟是安全的。
擡起躊躇不安的臉,眸光迷離恍惚,遲疑地問,“你所說的阮凌秋所做的蠢事,難道是指她授意在牛肉精裡摻雜了有毒化學物質?”
洛涵風的脣角微微一揚,扯出一絲冷笑,而這一次,他的笑彷彿是針對自己,如炬目光裡有一絲迷茫的躑躅。
居高臨下望着她,緩緩說道:“倘若她不是因爲做賊心虛,走投無路,又怎麼會輕易上了高遠的當。
她做事,雖然太過自信,但畢竟在商場打拼了這麼多年,這樣一筆鉅額資金的投入,又是在阮氏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如果不是別有居心,哪裡會有這樣的美事。”
“你是說她急需資金流動,纔會……”
“哼,她當然知道,一旦警方的鑑定結果出來,作爲阮氏集團的董事長,終究是要第一個站出來收拾殘局的,輕則阮氏破產,重則阮氏破產之後,她阮凌秋接受牢獄之災。不做這最後一搏,她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洛涵風轉身走到落地窗旁,黑色光亮的鋼琴蓋上,倒映出他因痛苦而略顯蒼白的側臉。
“她以爲跟警方疏通關係,多方斡旋,就能改變最後的結果了……如果這次我真的打算置她於死地,恐怕,她現在就不會還好端端地坐在阮氏集團的大樓裡了。”
白姝安深陷在沙發中的僵直身影突然一顫,連帶着吐出的聲音都微微地顫抖着,“這麼說,是你提前將那批摻雜了有毒化學物質的牛肉精給調包了?”
“要不是爲了靜敏,我根本就不會這樣做。”
此時洛涵風收緊的手掌突然重落在身側門框上,一陣玻璃晃動的沉悶響聲,像連綿不絕的咒語般,一圈圈纏繞在白姝安已然混亂糾結的心坎上。
窗外黑暗無邊,將毅然挺立在落地窗邊的俊朗身影勾勒出一層迷濛淒冷的光暈,他的聲音伴着窗外的冷冽寒風沉痛地傳來。
“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足夠狠心,可是當抉擇就這樣清楚明白地擺在我的眼前,想起靜敏那雙明亮的眼睛,想起那幾年,她伴我走過的悽楚時光,我知道除了這一件事,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拿來回報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