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將軍府已經沒有太夫人了,雖然大家住在一起,也沒有分家,但幾房媳婦各自爲政,各有各的盤算,現任的輔國將軍李安也是個沒有什麼作用的主,只守着那份可憐的家產虛度光陰,怕是他一死,李家沒了輔國將軍的爵位,也就會樹倒猢猻散,各奔東西了。
煙氏從側門將葉睞娘姑嫂幾人迎進,又帶了她們給現任的輔國將軍夫人馬氏請了安,然後到拐到齊氏住的韶華堂打了個照面,齊氏依然是葉睞娘看到的那身火紅的刻絲富貴牡丹褙子,容光煥發的樣子,只是看向她們的目光中全無熱情,“你本事大了,我這個出身不顯的婆婆哪裡管的了你?咱們將軍府不過就是你們煙家的竈火門,誰愛來誰來~”
自從李璡有了出息,齊氏自覺底氣足了許多,將來得誥命做老封君也是指日的事情,因此很不將這個名門兒媳看在眼裡,甚至把擺婆婆架子給媳婦沒臉當做了樂趣。
從韶華堂出來,煙氏一臉謙意,江氏幾個什麼陣仗沒見過,彷彿剛纔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與煙氏談笑風生,稱讚輔國將軍府的建築格局。
輔國將軍府因爲子孫不成器,都守着這份家業吃老本兒,誰也不捨得分家單過,因些幾代下來,原本敞亮的將軍府被分成大大小小的院落,十分逼仄,直到時了煙氏的聆心居,葉睞娘纔算是舒了口氣。
不大的院子裡只有三間坐北朝南大屋,正中被這對夫妻做了正堂,充當客廳,左梢間做了臥室,右梢間做了書房,大屋兩側各一間耳房,前後再兩進抱廈,供丫鬟婆子們住;屋後一叢翠竹几葉芭蕉,綠意盎然。
及進室內,才發現這屋內更是敞亮,不過是一張大桌几把酸枝木的高背椅,西窗邊一方軟榻,中間擺着紫檀木的炕桌,鋪着綠色織了四君子紋樣的竹編炕蓆,炕桌上最打眼的就是那面又面繡炕屏,裡面是全本的道理經,煙氏一笑,“我這裡簡單的很。”
屋內靜謐,窗臺恰恰支開半格,吹進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清冷氣息,葉睞娘暗暗點頭,這煙氏還真是個刻板清冷的性子,屋裡完全沒有小夫妻的溫馨和暖,“到煙姐姐這裡,只覺得清廈曠朗,神清氣爽。”
“我看你是想說我這裡太過簡陋吧,”煙氏也看到了江氏和葉書夏眼中的訝異,“我家相公也是麼個性子,嫌擺設太多了礙眼。”
李璡是個清冷的性子?葉睞娘暗自尋思,她只知道這孩子高智商,心思重,那個下手還有些狠,清冷不清冷的還真不知道。
衆人都做出瞭然之色,未幾,有丫頭來報,說是又有幾家小姐到了,煙氏衝幾人笑道,“我另請了幾位孃家的妹妹,都是年輕人,大家認識認識。”
江氏有些發暈,這煙家是清流表率,家裡的姑娘個個教養是沒得說,但卻不輕易出門,江氏隨婆婆出去應酬,也很少見到,反正就算不出門,煙家的女兒也不愁嫁,現在怎麼都來與她們“認識”,“能認識六少奶奶的妹妹,也是我們幾個的榮幸,也虧得我們認識了六少奶奶,不然還沒有這樣的機會呢~”
“這李家少奶奶到底是何目的?”蘇璃趁煙氏出去迎客的工夫俯耳問道,這煙氏不年不節,也沒有賞花賦詩的名頭,忽然將她們請來與自己的孃家姐妹相見,難道這是京中的規矩?
“到底是何事咱們等着瞧好了,或許真是想讓大家多結識幾個朋友,”葉睞娘看了一眼堂中侍立的丫頭,反正她們這麼多人來,還能讓賣了不成?“煙姐姐應該不會有什麼惡意,”葉睞娘看着那繡着道德經的炕屏。
片刻只聽環珮聲響,葉睞娘隨着衆人起身相迎,只見進來了三個姑娘,其中兩個穿曙紅和秋香色褙子的姑娘長得與煙氏很像,都是小巧玲瓏的樣子,居左的姑娘則生得極爲漂亮,當真是面若滿月眼如晨星,她似乎感覺到葉睞娘在看她,嫣然一笑間臉上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這是劉閣老家中的三小姐,閨名芷芬,”煙氏拉了那美貌女子爲大家介紹,“現我這兩個妹妹極爲要好,這次就一同來了。”
煙氏家的女兒自不必說,個個就是女子行爲規範,這些人裡面只有葉睞娘是沒有被什麼規矩嬤嬤調教過的,雖然張氏並沒有放鬆對她的教育,但葉睞娘自問內裡還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許多事情都是學的馬馬虎虎,在煙家姑娘這種把規矩做到極致的人前,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絲毫疏忽。
“妹妹不必這麼緊張,”劉芷芬不知何時坐了過來,“我聽煙姐姐說你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所以想與妹妹多聊一聊。”
葉睞娘飛速掩下面上的愕然之色,劉閣老的孫女兒跑來說跟自己做朋友,因爲自己“與衆不同”?這太詭異了些吧?雖然穿越女多能在萬紫千紅中散發出與衆不同的光芒來,但葉睞娘曾經攬鏡自照過無數次,自己的長相頂多是個中上,家世也不出挑,活了十四年,也沒有什麼大事能讓自己摻乎摻乎,釋放下穿越女那擋也擋不住的風彩,而且她這近六年,都是在守孝,連跟着伯母出門交際的機會都沒有,比那些古代女子還宅,怎麼就會讓閣老的孫女兒說是“與衆不同”了?
“劉小姐莫要取笑,睞娘不過是一普通女子,身無長才,不敢在煙小姐和劉小姐面前說什麼‘與衆不同’,”葉睞娘忽然眯着又眸細看劉芷芬神色,她這“與衆不同”不會是拐彎罵人吧?
大家坐了一會兒,煙氏便請衆人到李家的園子裡轉轉,說是四月的傾香湖上新蓮初生,正是春意最濃時。
輔國將軍府雖然一建再建,但傾香湖還是保留了下來,湖周圍綠芷汀蘭,柳長鶯飛,倒也頗有些看頭,“還是這勳貴之家,咱們這樣的府邸,哪裡還能有這湖光水色?”江氏深吸湖面上飄來的涼風,她原生在江南水鄉,自嫁進張家,鮮見這滿目的水色物華,“在這傾香湖一遊,也算是不虛此行。”
現在連葉書夏也有些懵,只是江氏不動聲色,自己也不好表現的太過小心,“是啊,勳貴們大都從龍功臣,原該有些厚待。”
葉睞娘看着碧清的湖水,不期然想到當年自己和李璡的初識,這傢伙守着這麼大片的湖水,卻是個旱鴨子,而且還暈水,也不知道好了沒有。
“睞娘妹妹,可否陪我到後面去一趟?”劉芷芬拉了拉葉睞孃的衣角,面色微紅,“我想更衣。”
更衣你應該找丫頭,或是找煙氏啊,我又不知道地方,葉睞娘想找藉口推脫,卻聽煙氏笑道,“讓清潭陪你們去吧~”
一個穿了硃紅比甲的大丫頭應聲而出,“兩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既然“被更衣”,葉睞娘也就淡定了,這裡面絕對有問題,她衝李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今天這個聚會難道自己纔是主角?
曲曲折折過了亭院遊廊,那個叫清潭的在一個月亮門處停下,“兩位小姐請。”
葉睞娘壓住心裡的狐疑,盯着劉芷芬鼻尖兒上的汗珠,“劉小姐,您騙我到這裡‘更衣’,到底有什麼急事?”
這一路劉芷芬急切的心情全表現在那雙健步如飛的三寸金蓮上了,但葉睞娘卻不能糊塗,現在不說清楚,她是不會跟這位閣老的女兒進這個院子的。
“是我有一事相求,因爲事情機密,才與煙姐姐想了這個法子請小姐來此,您隨我進去,自然就明白了,”劉芷芬如月的美目中已經滿是水光,她鄭重的一禮,“我也知道太過唐突,還請妹妹信我。”
這丫頭沒有撒謊,而且她的神情中也沒有什麼惡意,葉睞娘點點頭,“進去可以,但若是你們要我幫忙的事我做不到,還請劉小姐見諒。”
院子裡站了一個男人,葉睞娘一看,反而鬆了口氣,起碼是沒有什麼性命之憂了,因爲這個人是李璡。
“你要見我?”你要見我也不用這麼偷偷摸摸吧?若不是這事煙秋月也是幫兇,葉睞娘簡直以爲自己和這李璡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
“是,我是有事相求,”李璡一身鐵鏽紅的常服,烏黑的長髮在鬆鬆的用白玉簪在頭頂綰成髮髻,有碎髮垂下,映着琥珀色的眼眸,竟然有從來沒有見過的倜儻和嫵媚。
他站的很直但葉睞娘還是注意到了他神色間的濃濃倦意,就像強撐着不肯從枝上墜落的花,“李大人幫過我許多,若是有什麼小女可以出力的地方,定會竭盡所能。”是什麼樣的事讓總是自信滿滿的李璡也會疲憊至此?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李璡脣邊綻放出一抹笑意,幾年沒見,這丫頭還是那個樣子,在自己面前從不僞裝,他整個人輕鬆下來,“進來喝杯茶慢慢說。”
葉睞娘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若不想些辦法,李璡也不好直接登門,何況今日他相求的又是一樁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