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南湘兒驅趕的那漢子姓閻,真名沒人記得,本是慣常在市井裡混的一個無賴,因這個姓人送綽號小閻王。平素爲人極是橫行霸道,但唯一好處就是極孝順。
若南湘兒今日只驅逐了他,他可能畏懼官宦人家勢大,就此算了。可南湘兒驅逐了他的老母,讓這漢子心中記恨起來。
雖不敢明目張膽對南湘兒做什麼,卻想着要如何算計她一回,纔好出了胸中這口惡氣。
而此時,在半山亭下方不遠處,還有一個人,悄沒聲息的跟上了寧芳一家人。
一路無話到了棲霞寺。
因寺裡遊客實在太多,南湘兒再想端着架子,也不可能冒着犯衆怒的風險,把這麼多遊客都趕出去,大家只得隨意參拜一回,看了看舍利塔,紗帽峰及千佛巖便罷。
等把這一圈景點逛完,帶着小孩子的少奶奶們首先撐不住了,但此時年紀較大的哥兒姐兒們還遊興正濃,而年紀較小的孩子們卻因時近正午,快到平時吃飯歇午晌的點了,都眯着眼睛開始打瞌睡。
想着此時下山也有諸多不便,於是簡氏和幾位少夫人商量過後,決定還是留在棲霞寺湊合着吃頓齋飯,再借兩間房,帶着小孩子和走不動的丫鬟婆子們在此午休。
至於那些精力旺盛的大孩子們,便集中了各家的青壯家丁,護送着他們去遊玩。等逛完回來,正好一起下山。
倒不是她們格外寬鬆,而是今日遊客實在太多,廟裡房舍緊張,借給她們那兩間已經是很勉強了。若全留下的話,根本歇不下,倒不如放他們出去逛逛。
只沒有大人跟着,要去哪兒就得提前說好。
寧紹棠和同行的幾個的哥兒想去爬最高的鳳翔峰,而寧芳她們幾個女孩卻是想去看桃花。
問清兩邊的路程差不多,且一路並無什麼艱險之處,簡氏便作主將人一分爲二了。
“許你們去倒也使得,但一定不許再跑遠了。路上得聽管事的話,不許亂跑,若答應了,才能去。”
一幫半大孩子自然無不拍着胸脯,應允下來。簡氏又擇了兩個老成可靠的管事當首領,這才許了他們出去。
南湘兒本不想去,可留下就得跟一堆少夫人奶娃娃們擠大通鋪,又看到去看花的女孩那邊,還安排了在山腳下僱的轎伕擡着,她就改主意了。不僅主動表示要去,還又扯出一番大道理來。
“……我既是個大的,自當該當個領頭的。各位嫂嫂嬸孃且安心歇着,我必看好她們,不叫人出事。”
對此,不止寧芳,連其餘幾個女孩都懶得翻白眼了。明明是她自己也想去玩,偏還打着照顧人的旗號,未免也太會取巧賣乖了些。
偏偏一些不熟識的大人還挺信她這一套,又囑咐了好多話,才放她們出去。
等出了門,王五娘便有些不忿,私下道,“不過是個客居的表姐,倒處處顯得她纔是個伶俐的一般!”
羅貞兒道,“你既不傻,也就莫要生氣了。老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咱們不過出來半日,你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樣兒的,真當這些嫂嫂嬸嬸都瞎了不成?沒見寧家七嬸嬸,交待完她,又去交待了芳姐兒?可見不是真信她了。你再瞧齊家姐姐,之前那樣給她瞧不起,還問她那衣裳料子是多少年前的舊物,這會子卻還能面不改色的陪她聊天。你若學不乖,那纔是傻子!”
王五娘再看那邊面色如常,陪着南湘兒聊天的齊雅萱,也笑了起來。
此時再看寧芳寧萱,已經打點好了寧茵寧芸的午休之所,過來會合。二人便都住了嘴,分別上了竹轎,去了桃花澗。
有人擡着,自然比自己走山路舒服很多。
瞧着山中景緻頗美,幾個女孩未免動了興致,忽地提議輪流背起所學的春景詩,給旅途助興。
這種風雅之事,連南湘兒倒也願意。只揹着揹着,她那好爲人師的脾氣又顯出來了,一路高談闊論,一時說這首不夠應景,一時又說那首不夠意境,賣弄個不停。
不過沉下心來認真聽聽,南湘兒雖素來愛掐尖要強,但也確實是有幾分才情。無論詩詞文章,學得十分紮實。
王五娘聽得暗暗點心,她雖不喜歡南湘兒的爲人,但人有傲氣,還是多半有幾分倚仗的。此時她願意講,就聽她講唄,反正累的是她自己。
當她優哉優哉把心態放寬下來,才忽地發現,在場女孩大半打的竟都是一樣心思!
大家早都住了嘴,只在南湘兒快講不下去時,才又背首詩詞,提個話頭什麼的,好讓她繼續顯擺下去。
意識到這一點的王五娘在轎上忽地噗哧笑出聲來,這竟是不費一文錢,得了個說書先生麼?
可南湘兒聽到她那笑聲,卻是不悅的道,“王家妹妹你笑什麼?可是說我說得不對?”
王五娘忍笑連連擺手,“怎會?你說得十分有理,我只是想着那作者雖寫詩時故弄玄虛,但一定想不到日後有個女孩竟把他的憋屈看得真真切切,解得明明白白,覺得十分有趣罷了。”
南湘兒還有些將信將疑,就聽齊雅萱道,“方纔還不覺得,如今王家妹妹一說,我也想笑了。從前我家祖父常說,詩詞要學,但不可學得太深,以免移了心性。我原還不信,如今想來倒是有理。若好好一個讀書人,不去鑽研經義,倒成日想着怎麼尋章雕句,寫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詩詞,一味憤世嫉俗,可怎麼考得上科舉,做得好官呢?”
南湘兒聽得這纔不計較了,道,“所以說,一般仕途順暢的沒幾個詩詞大家,詩詞大家也做不來大官,便是如此了,你祖父說的很是有理。”
齊雅萱抿嘴含笑謝過,幾個女孩相互悄悄擠擠眼,只聽南湘兒又開始指點江山,抒發感慨了。
尤其路上瞧見還有幾撥搖着摺扇,頭戴方巾的書生時,別的女孩都不出聲,偏她卻聲音更大了些。
寧芳無奈的暗自搖頭,心說這個傻表姐,真不是她不願意點醒她,而是這樣的人,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點破了,只怕還要怪你擾醒她的美夢。那誰還願意囉嗦?
幸好爲避陽光,大家今日都是戴了帷帽的,也不怕那些男人看了臉去,她愛說就讓她說個痛快好了。
一時桃花澗到了,此時午休的人多,看花的人少。幾個女孩來時,就見滿山滿谷的桃花開得灼灼豔豔,美得簡直不似人間。
衆人驚歎不已,連南湘兒也閉了嘴。
女孩子愛花都是天性,當下王五娘和羅貞兒就去撿拾乾淨桃花,打算回家做香囊書籤。齊雅萱擅畫,隨行丫鬟也有帶了筆墨的,打算先勾一副小景,回頭畫成畫兒,掛在書房裡。
寧芳啥也不想做,就想靜靜的欣賞這裡的美景。忽地,寧萱悄悄上前,道了句,“二妹妹,今天謝謝你了。”
她謝的是,寧芳帶她進入這些小姐們的交際圈。
寧芳會意,笑着拍拍坐着的大青石,示意她也過來坐下,“大姐姐說什麼呢?咱們自家親姐妹,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我能不盼着你好麼?我瞧你針線做得好,要不要也畫些桃花,回頭給祖母繡個手帕?”
寧萱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她身邊坐下,微紅着臉道,“我,我倒是想繡個案几上擺的小桌屏來着,又怕祖母不喜歡。妹妹跟着祖母時間最久,你知道她喜歡什麼樣兒的麼?”
寧芳驚歎的睜大眼,她繡個手帕都很不容易了,這位大姐居然就敢繡屏風了?
“你別看祖母面上嚴肅,但最喜歡把小孫女打扮得光鮮亮麗,你若繡屏風還不如給自己繡條裙子討她歡心。但你若一心孝敬祖母,不如——”
她纔要說到關鍵,忽地一個小丫鬟匆匆來找,低頭略說兩句,寧芳變了臉色,跟寧萱道一聲“去去就來”,便跟着小丫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