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珍珍爲難的看她一眼,寧四娘便讓徐媽媽帶着下人迴避了,“說吧,我一回來,瞧見你和芳兒還有紹棠那樣神色,就知道肯定有事。”
三人都不是擅於僞裝之人,寧四娘又素來心細如髮,雖疲倦中也留意到了不對勁。
夏珍珍見瞞不過,這才把南湘兒如何踏青被抓,如何得罪小閻王,又如何打聽出毛家要被抄家之事說了,寧四娘聞言一個激靈,頓時清醒着坐了起來。
“毛太監要出事倒不意外,只那姓閻的如何得知官府的消息?”
夏珍珍道,“據那姓閻的說,他在本地混跡多年,跟官府頗有些交情。前些天,官府不好出面,便使人悄悄找了他,讓他帶着道上兄弟盯着城中幾戶官宦人家。其中一家,就是毛家。”
這樣說來,倒是很有幾分可信了。
再說那小閻王也沒必要用這種事來騙人,他告訴寧家,意思便是其中若有寧家的親戚朋友,也可去知會一聲。便是跑不了大人,先送走幾個孩子,也算是積了陰德。
寧四娘想了想,把徐媽媽叫了來。
夏珍珍知她是要有所行動了,可心裡難免忐忑,“娘,真要通知他們嗎?會不會牽連到咱家?”
寧四娘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問,然後親自執筆,想想卻又把筆擱下,讓夏珍珍去廚房尋根燒了一半的細柴禾,和茅房下人用的普通草紙,讓夏珍珍畫了幾張一模一樣的畫。
然後把紙團起來,裡面裹上點鹽,交給徐媽媽,讓金墨陪她出去,趁天色昏暗,把這紙團分別扔進那幾戶人家。
徐媽媽本是金陵的老住戶,地形熟悉,金墨又是個不多話的,很快把事情辦妥。等他們回府時,那幾戶人家都先後發現紙團了。
掌上燈,毛吳氏拿着草紙細細的又看了一回。
上面畫着個小孩兒,手裡抱着個桃子,裡面還包着點鹽粒兒。
筆畫潦草,紙張粗陋,用的還是炭條,實在看不出來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鹽?桃?逃!”
毛吳氏猛地驚醒,再看這張圖,已經十分明瞭了!
鹽案暴發,她家很有可能牽扯其中,大人是跑不掉的,這是讓她把孩子送出去逃走!
可毛吳氏又存着些僥倖心理,覺得不會這樣糟糕。
因爲公公毛延福畢竟是宮裡派出來的鎮守太監,宮裡的人犯了錯,一般人總要留幾分情面,就算要審,也是要抓回京裡才審判的。
可如今公公雖被傳到了揚州伴着大皇子查案,卻並沒有什麼異樣消息傳回來,再說她男人也在揚州呢,不可能出了事不告訴她吧?
但如果真的沒出事,爲什麼會有人無緣無故扔個紙團來?
雖然不知道是誰,可毛吳氏也沒有傻到看不出人家的好心。否則不會冒着風險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連個名也不留,顯然是不指望回報的,萬一被抓,人家還會擔風險。
沒有人會做這種傻事,所以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可她真的要把孩子送走嗎?
毛吳氏下不了決心。
她一雙兒女,自從出生就沒離開過她,更沒吃過苦,這時候送出去,萬一路上出點事怎麼辦?
就算她家貪了些銀子,但大頭是公公拿着的,剩下他們夫妻也不過是撿些小錢而已。就算有錯,不至於到連累妻子兒女這麼嚴重的地步吧?
就在毛吳氏還患得患失,抱着僥倖心理的時候,另有兩戶收到消息的人家,卻已經含淚,把年幼的子女趁夜送出了家門。並把那張炭條畫的草紙和少量錢財一起,塞到他們手中。
“咱們大人做錯的事,自己擔着就行了。你們此時離了家,錢帶多了反是招禍,先把命保住纔是要緊。若家中無事便罷,若果真出了事,好好做個平頭百姓便是。將來若有機會,別忘了恩公這份情義。快走,走!”
這一夜,發生了多少悲歡離合,夏珍珍自是不知。
她直等寧懷璧兄弟倆跟家中長輩解釋完回了房,細說起來,才知道寧四娘要她畫畫的含義。
“娘字畫皆好,她若出手,難免給有心人看出痕跡。反倒是你這樣什麼都不會的,畫出來的才無人識得。況且用的又是炭條和草紙,萬萬不會牽連到你。這事娘不告訴七弟和七弟妹,是不想讓他們爲難。他們知道了,若是去說不大好,不說難免良心不安。反倒是娘這法子好,既盡到素日情份,又不算是通風報信。雖說大人作孽,貪污枉法確實該抓,可誰家沒幾個無辜兒女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寧懷璧到底沒有告訴妻子實情。
這回在揚州大牢,和寧四娘去救寧懷瑜出來的時候,他隔壁一個同僚,一位姓劉的大人望着寧懷瑜泣血疾呼。
“寧大人,寧大人求你給我作個證吧!我跟你成日在一處共事,怎麼可能賬本上全是我貪污的銀子?這賬本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的!我家已經賣了房子賣了地來賠錢了,連我爹孃預備的棺材都賣了,怎麼可能還有那麼多?寧大人,看在我素日關照你的份上,求你,求求你替我說句話吧!”
可寧懷瑜離開牢房的背影,卻無比冷漠而決絕。
然後等他陪着兄長走出大牢後,寧懷璧悄悄打聽了。
那位劉大人基本就是個死,最好的結果也是流放三千里。
而在此案中能脫身的,除了寧懷瑜,再只有他一位姓蔡的上司。
因爲光從賬面上看,這位蔡大人經手的賄賂並不多,主要的責任,全在一位王大人,和這位劉大人身上。
而那位王大人年紀大了,早在案發之初,便連病帶嚇的死了。剩下這位劉大人,成爲罪魁禍首。連尋死都不讓,看管極嚴。
寧懷璧不知道寧四娘是不是察覺出了什麼,總之她在救出寧懷瑜後,又讓寧懷璧去打聽打聽那位劉大人的家人。如果能幫,就幫幫人家。
寧懷璧又推說沒有打聽到,但事實上,他卻是知道的。
那位劉大人因還不起貪污的公款,在官差上門抄家時,全家人便上吊自殺了,連同年幼的孫子孫女一起。
寧懷璧瞞着娘,卻沒有把這事瞞着他哥。
寧懷瑜知道後,久久不願看他的臉。寧懷璧只希望,他在往後的日日夜夜裡,還能睡得着覺。
但這些太陰暗的事情,寧懷璧就不願意告訴妻子了。
只是現在想來,這些事只怕娘沒有打聽,也猜到了幾分,所以纔會去通知那幾家人。
貪污是可恨,也活該受罰。
但這裡頭有多少是真的該殺,又有多少是量刑過重,替他人背了黑鍋?
寧懷璧不願意去深想。
這一夜,他只想在妻子懷裡,尋找一份最真實的溫暖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