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四娘原想若辛姨娘實在不高興去,不如留下,趁着家中沒人,也叫辛姨娘來談談心,開導開導她。
誰知辛姨娘卻是誤以爲寧四娘要給她一個下馬威,頓時道,“就算妾身有什麼不舒服,也萬不敢耽誤了給老爺打醮的大事。現在外頭皆知,太太身子不好,您不去也無人會怪,但紹樅卻是一定要去給祖父盡孝的,妾身可不敢躲懶。”
看她似還隱有諷刺自己裝病的意思,寧四娘只覺一番好心被狗咬,頓時失了興致,對辛姨娘一個千金小姐淪爲妾室的那點子憐惜也沒有了。
偏南湘兒個不懂事的還要贊她“賢惠懂事”,“……看,自順哥兒有了大名,姨娘便開始叫他‘紹樅’,立即顯得規矩起來。”
寧四娘都懶得說這個外孫女了。
人家有些長輩七老八十了,還管五六十的孩子叫小名,莫非都不規矩了?只是表示親熱而已。
而且小孩子雖定了大名,但一般成親前還是叫小名居多,是爲了怕不好養活。怎麼到她這兒,叫小名就不規矩了?
只是今兒人多,尤其寧懷瑜還在,怕又起爭執,惹得全家不快,所以寧四娘也不多話,只交待南湘兒一句,讓她出門聽話,便回房休息了。
南湘兒一下子愣在那裡,臉漲得通紅,她又不是順哥兒,怎麼寧四娘誰也不交待,偏偏就交待她一人?
寧懷璧看這個外甥女一眼,跟女兒道,“芳兒,你帶着妹妹,跟順哥兒還有表姐一輛車,路上多照顧着姐妹兄弟們。”
哈!
寧芳答應得無比痛快,對這個不識相的表姐,還有矯情的辛姨娘,她很願意展現自己的老大風範。
寧懷瑜卻有些不悅道,“湘兒自己有車,不必跟姐妹們擠。”
可寧懷璧道,“那既如此,她也不必跟着去了。否則讓旁人看到,還以爲跟咱們不是一家子呢!再說她那輛車,也是兄長添置的吧?我看那車最寬敞,倒不如讓大嫂子帶着孩子們去坐。”
寧懷瑜閉嘴了。
又沒分家,所有大宗財物,包括馬車都應該是算公中的,如果他還要堅持給南湘兒,那寧懷璧就要認真跟他扯一扯了。
梅氏暗暗高興。
她是壓着自家兒女,遷就丈夫,卻不願意遷就南湘兒。只她平素不敢說,如今有人替她做了惡人,她就樂得佔這個便宜。
南湘兒就算再不高興,可爲了能出去玩,到底還是彆彆扭扭,跟寧芳寧茵辛姨娘順哥兒,共上了一輛車。
夏珍珍帶着安哥兒和萍姐兒一輛,梅氏帶着寧萱寧芸寧紹棠一輛。寧懷瑜不想太多人看見,便坐了轎,寧懷璧騎了馬,一家人組成的小小隊伍,倒也頗有幾分氣勢的去了三清觀。
那邊觀主早都是準備好的,迎了他們進來,單獨空了一個大殿,帶着幾十個道人給寧家清清靜靜的唸經超度,安心做法事。
等法事做完了,寧懷璧和寧懷瑜兄弟倆跟觀主商量佈施之事,夏珍珍作爲最早的聯繫人,和現在的實際當家人,也要留下。
寧懷瑜不高興也沒法子,因爲寧懷璧主動告訴了他,夏家給了一千兩銀子之事。
而夏明達想找機會獻殷勤,拉着夏明達也留下了。
便只剩下梅氏,可以帶着孩子們去後院逛逛。
南湘兒給拘束了半天,早不耐煩了。一聽說可以去逛了,立即扯着辛姨娘,假模假樣的說要帶順哥兒去祈福,跑了。
寧芳懶得管她們,自去跟弟妹們會合。她知道有些丫鬟婆子也想趁便在觀裡祈個福求個卦什麼的,並不攔着大家。
“……但哥兒姐兒身邊卻是離不得人的,誰先去誰後去,你們自己商量。但若是出了岔子,我是要重罰的。”
丫鬟婆子忙道不敢,“二奶奶早立過規矩了,我們也不敢亂來。否則那日子要不要過了?”
夏珍珍的規矩很簡單,她不愛打人,也不愛罵人,更不會長篇大論,引經據典的跟人講道理。
只要做得好,獎錢,做得不好,扣錢。
最簡單明白不過。
哪有人會跟錢過不去?是以這法子雖俗,卻十分的有效果。
是以丫鬟婆子們要誰先誰後,早商量好的,是以就算走了一半,也並顯得手忙腳亂。
看她這邊安排得井井有條,寧芸拉着寧萱,主動過來投奔了。
寧芳奇道,“你們不跟着大娘,跟着我作甚?”
寧芸道,“娘去拜拜了。讓我們自己逛逛,只別走遠了。”
她年紀小,好糊弄,但寧萱年紀大上幾歲,卻隱隱發現梅氏甩脫她們,是想去給寧懷瑜算卦並轉運的。
只是這事也不太好說,所以她只道,“咱們姐妹們人多,在一處也相互有個照應,只望二妹不要嫌棄。”
寧芳不問了,卻發現一人不見了,“大哥哥呢?”
寧萱道,“他說先去陳大夫那兒看看。”
旁人不知,但寧芳卻懂了。
沒想到寧紹棠還挺有責任心的,他肯定是想去看看那個小閻王有沒有來。
寧芳想及此,便讓婆子把她準備好的一包銀子給寧紹棠送去,“把錢給大哥哥,說是咱們兄弟姐妹一起湊的,若看到貧苦百姓買不起藥材,便替我們佈施了,也算是替祖父祖母積福了。”
寧萱聽得臉一紅,她們出來時,梅氏可沒替她們準備這些。倒是春姨娘想着,悄悄給她塞了兩吊錢,讓她找機會佈施,替自己積些福祉。
但此時若再拿出來,在財大氣粗的寧芳面前,就襯得太寒酸了。
可寧芳已經道,“你們可別覺得不好意思,這錢是賣糖生意賺來的,論理應交給公中的。只祖母說我辛苦了一場,便賞了我些,要我請兄弟姐妹們吃零嘴。只我想着,家裡零嘴也不缺,倒不如拿去做善事更好些。你們說,可是這樣道理?”
弟妹們紛紛點頭,只寧萱年紀更大,人更懂事。知道家裡的錢全給她爹拿去填虧空了,否則寧芳自己出主意賺的錢,又憑什麼交給公中?這會子還故意用兄弟姐妹們一起的名義拿去佈施,實在是太體貼厚道了。
於是寧萱也不小氣的把自己那兩吊錢全拿了出來,“二妹妹替咱們做了善事,我這做姐姐的就請大家吃些小零嘴吧。些許小錢,也不必計較了。”
誰知寧茵卻鼓着小包子臉,痛下決心般道,“二姐,你放心,我知道你不能吃糖。你放心,我陪你,我也不吃!”
衆人聽得無不莞爾,寧芳原也想笑,可想着她那顆搖搖欲墜的小門牙,勉強忍下。
她如今到了換牙的年紀,可是端莊得很,日日謹記笑不露齒,只戳了寧茵一記,“那可要說到做到。”
寧萱道,“既不能吃糖,不如去買些點心和新鮮果子吧。方纔我聽見觀門口喊得可熱鬧呢,什麼麻腐雞皮,糖水羹湯,還有枇杷桑葚,好些都不知道是什麼。不如讓丫鬟們去挑些軟和乾淨的買來嚐嚐吧。”
這下衆人轟然叫好。
尤其幾個小的,都直咽口水。
寧芳立即把最見多識廣的念葭點了出來,“叫山雁去,她常在府裡說外頭這個好吃,那個好吃的。如今給你個機會顯擺,要是不好吃,或硌掉了我的牙,我可是要罰的。”
念葭道,“姐兒那牙本就要掉了,再怎麼也不能賴我身上。你們放心,都交給我吧,必定買些好的給你們嚐嚐。”
她從寧萱丫鬟手上接了錢,帶着幾個婆子丫鬟去了。
這邊寧芳她們一大羣姐姐妹妹,就慢悠悠的在院子裡晃盪。
這三清觀後面,是個半開放的山林,又有個小湖,景色頗好。更兼出家之人,愛惜花木,打理得十分精心,在這春光明媚的時節,只見滿院子牡丹芍藥,月季杜鵑,開得奼紫嫣紅,引得蜂飛蝶舞,十分好看。
安哥兒早會走路了,也不肯要人抱,下來邁着小短腿,笨拙的追着一隻玉色大蝴蝶,跑得十分開心。
寧芳見狀,也不讓寧萍老賴在丫鬟身上,讓她下來玩。只寧萍膽小,因青嫂也去拜神了,便一定要抓着姐姐,纔敢跟着她走。寧芳也沒有半點不耐煩,還不時鼓勵小妹也去撲個蝴蝶,看個蝸牛啥的。
她們姐妹這邊因爲要顧着小的,自然只能龜速前進,而那邊南湘兒和辛姨娘,卻早跑了小山坡上的亭子裡。
遠遠看着山腳下的那一行人,南湘兒瞬間忘了自己當初爬棲霞山時,可是體力最弱的一個,反不屑道,“我最煩那些人婆婆媽媽,一個花兒朵兒就能瞧半天,豈不知風景高處獨好?”
辛姨娘深以爲然,“這世上多的是庸脂俗粉,能有幾個明白人?”
二人對視一眼,忽地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只南湘兒想着,縱辛姨娘再好,到底也是個破落戶,跟自己便不是一個檔次。
辛姨娘也想,縱南湘兒年輕幾歲,又有什麼好傲氣的?上回那萬太監來,她鬧的笑話雖寧家極力掩飾,可底下卻都傳遍了。這樣一個草包,只怕日後也嫁不了什麼好人家。
於是二人再次對視時,那份惺惺相惜,又成了皮笑肉不笑。
沒滋沒味的說了幾句話,忽地有一行遊人,也往亭子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