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溪村的新村長程長春,雖和老村長程長海同輩,卻小了十來歲,正是年富力強,沉穩幹練的好時候。
不過他的爺爺,卻是當年那個爲了爭蠶種,曾得罪過寧芳的程七太爺。這回能選爲村長,也是程七太爺在他們村裡撒了回潑,使了些小手段的。
因爲當年的一番教訓,如今孟老莊頭將手上生意把得可緊,就算是如今也分了蠶種給上溪村養,但蠶繭蠶砂蠶蛻回購這些事,一律攏在下溪村。就連寧芳那高粱飴糖的小生意,也不肯放出去,是以如今的下溪村是實實在在賺到錢了。
可以說下溪村已經可以開始吃肉了,但上溪村還只能喝點湯。
所以,這回程長春上任,程七太爺可是在村裡許過願,吹過牛的,要帶着他們村人也過上下溪村這樣的日子。
當然,他是再不敢來得罪寧芳,並夏二奶奶的。而他所謂的辦法,就是利用老英王爲上溪村討來的好處——避稅。
並用這個法子鼓動下溪村的親戚們,把蠶絲生意放到上溪村去。
別說,此舉還當真說動了不少村民。
寧府是官宦出身,可減免部分賦稅不假,但寧懷瑜寧懷璧兩兄弟每個人能分到的份額是有限度的,超出部分一樣要照章納稅。
雖說有很多世家大族倚仗身份,會瞞報隱報,但寧家顯然還不到那個級別,寧四娘也不貪這點稅錢,所以一直都據實上繳。但上溪村仗着老英王留下的恩惠,卻幾乎是不必稅賦的。
從來財帛動了心,誰也不會嫌錢多。
若說從前下溪村的鄉親們在初嘗甜頭時,還能保持謹慎,小心翼翼,但這幾年隨着日子越發好過,錢越賺越多,有些人的胃口也越來越大。甚至有些人都開始眼紅夏家把持着的絲織這一塊,覺得也該盡歸下溪村纔對。
所以程七太爺這麼一說,那些貪心之人便開始動搖了。只是到底當年夏珍珍爲了護女的那一場大罵實在太深入人心,所以如今這事還不太敢過明路,只暗地裡商議,連孟老莊頭都不知道。
但趙豐年卻利用他一相好的小兄弟打聽了出來,趕在別人說道之前,悄悄報與寧芳,讓她早做準備。
說實話,這樣的事寧芳有料到過,也有心理準備了。但真正得知發生時,還是忍不住生氣了。
她知道人的慾望永無止境,在錢財面前很難保持不動心。但是眼紅夏家,這也太過份了吧?
若沒有夏家這麼多年生意積攢下的人脈門路,沒有夏明啓辛辛苦苦的長年奔波,能創出四喜齋的名堂來嗎?
光看着人家賺錢眼紅,怎不看人家投入時的辛苦?
寧芳現在真是慶幸,當初夏明啓還很厚道的想把絲織這一塊設在上下溪村,讓鄉親們多賺些錢。後來是萬大有帶了織匠進來,再放在下溪村難免引人注目,所以如今織造這一塊是另尋了地方的,否則還不知這些人會不會覺得連四喜齋都是他們的!
想着程長春這回既如此殷勤的出來接人,回頭必要提起此事,寧芳便在這日住進客棧後,趁着交大字的工夫,告訴了程嶽。
可她家三舅公聽了,既不生氣也不着惱,只淡淡道,“既不好,那換個村長就是。”
寧芳聽得差點沒給他跪了。
他當是換個蘿蔔還是換棵白菜啊?就算是他身份尊貴,也不能這麼任性吧?
於是,她只能斟酌着道,“那程長春既能上任,想必也有幾分本事,便換一個,萬一也是一樣心思怎辦?倒不如趁着事情還沒鬧起來,先打消他們這念頭方爲上策。”
“唔,那你說該怎麼打消?”
寧芳既來開口,心中也是盤算過的,如實道,“他們會如此想,根子還在下溪村上,回頭我去做一回惡人,殺幾隻雞,總能嚇着幾隻猴子。”
“可你嚇得了一時,能嚇得了一世?難道你忘了有句老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
寧芳一陣錯愕,再看着程三公子臉上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忽地意識到,他方纔說要換村長的話,純粹就是逗自己的。
所以她也不動腦子了,索性就甜笑着撒起嬌來,“還請三舅公教我。”
可惜程三公子不中這小美人計,只道,“我還挺想看你是怎麼殺雞的。”
寧芳笑不下去了,苦着臉搖着三舅公的衣袖哀哀請求,“三舅公!”
遙望風景。
“那我從明兒起,寫五十個大字?”
繼續遙望。
寧芳一咬牙,一狠心,轉身離去。
旁邊伺候的石青微愣,就,就這麼走了?看三公子的表情,明明再多磨一會兒,就要心軟了啊!
誰知,寧二小姐很快又回來了。
“給!你看!”
看她氣勢洶洶的從身後送出一隻剛被割了脖子的死雞,石青眼皮子跳了跳。
她,她還真去殺雞了?
這小姑娘膽子好大!
可帶只死雞到素性愛潔的三公子跟前,會捱罵吧?
誰知三公子卻是擡手就擰了對面小姑娘的臉蛋一把,“胡鬧!還不給人送回去?”
寧芳委屈得眼睛裡都硬擠出了幾許波光,“人家連雞都殺了——”
看程嶽那副嗤笑表情,趕緊又道,“就算不是我親手殺的,總是我親手拎來的。三舅公,你就教教我嘛。我讓妹妹們給你做板栗燒雞,兩隻雞腿都給你!”
有,有這麼賄賂的嗎?
石青艱難的扭動脖子,就見他家清貴無雙的三公子一臉嫌棄,伸出四根修長如玉的白皙手指,開始討價還價。
“燒四隻雞腿來配米飯,要去腿骨,剩下的燉湯。湯裡下些新鮮的蘑菇筍子,不要乾貨,若有好嫩豆腐,也下幾塊。”
呃……石青還不老,記性沒那麼壞,所以很快想起來,這應該是前些天他家主子爺胃口不開時,寧二姑娘送過的一道飯菜。
因程嶽素來不愛吃油炸之物,夏天又嫌白煮清燉的沒味兒,所以寧芳就想了個轍兒。拆下整隻的雞大腿雞翅,先拿花椒大料醃入味,然後擱鐵鍋裡細細煎出皮裡的油來,再拿調好的醬汁小火慢燒入味,待放涼後斬塊碼在用小沙鍋煮好的白米飯上,復澆上醬汁。
待吃時既不覺得熱氣,又不油膩,且濃郁鮮香,極是下飯,那天程嶽連鍋底的焦黃鍋巴都嘎吱嘎吱吃了個乾乾淨淨。只不耐煩啃骨頭,所以餘了兩隻雞翅尖在碗裡,給石青吃了,才知這道菜的好味。
此刻聽主子爺說起,石青不禁也偷偷嚥了咽口水。
暗想着他就不吃雞大腿了,回頭能不能跟二姐兒說說,把剩下的雞翅雞脖雞胸脯也依樣做了,賞他就成?
就見寧芳撇着小嘴,到底嘟囔着答應了,“就知道折騰人!行吧行吧,我一會兒就去使人來做。”
程嶽這才滿意的勾勾手指頭,把小姑娘叫到跟前,低低傳授幾句,然後拍拍她的小肩膀,“去吧。”
寧芳扭頭,瞪着他那一臉閒雅的表情,怒氣衝衝的拎着雞走了。早知如此,她就不問了。
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程嶽很得意,晚飯時也如願吃到了他點的雞腿飯,還有漂着碧綠小油菜的蘑菇鮮筍豆腐雞架湯。
當然,石青也如願吃到了他的雞翅雞脖雞胸脯。雖然都是主子爺不要的下腳料,可他還是吃得無比滿足。
只是惦記着白敏中,想挑了好肉,也給他送去嚐嚐。
可程嶽聽了卻笑,“你還操心他?安心吧,既做了,少不得人人有份的。”
果然,回頭就見陪着寧守儀散步的白師爺,望着寧二姑娘道謝,說那雞腿飯真好吃。
而因上了年紀,一向飲食極清淡,不愛雞鴨葷腥的寧老太爺更是美滋滋的剔着牙,表揚曾侄孫女,“這菜不錯,回去教教廚子。飯菜一併做了,省事多了。”
誰說這個省事的?
寧芳想哭。
且不論用小沙鍋來煮鍋巴飯有多講究火候,光醃製那個雞腿就不是那麼容易的。
因今兒時間不夠,得用牙籤細細的在雞腿上戳無數細洞,再把配料揉搓入味,這難度堪比做一次深度推拿!
若做一隻兩隻還好,可三舅公既公然點了,又不好只做他一人,逼得寧芳不得不親自帶人下廚,做了整整八隻雞的雞腿飯。
也虧得這客棧老闆只有這麼八隻雞可賣,否則再多些,她的爪子都不用要了。就買了那麼個主意,真是虧大了!
平常還總說她學了夏家精髓,會做生意,這位三舅公纔是十足大奸商!
偏寧四娘和夏珍珍知道始末,婆媳倆還要聯手笑話她道,“幾個雞腿就買這麼好主意,是你賺到纔對。”
“再說給長輩做點事,哪能叫苦叫累?三舅舅既愛吃,你便多做幾回。”
寧芳森森懷疑,自己其實是撿來的。三舅公纔是她們真親戚!